数道身影同时扑近,江白砚好整以暇,眼底笑意更浓。 刀剑交击,火星四溅,绞缠的杀气好似湍流。哪怕置身于包围之中,江白砚竟丝毫不落下风,每一剑都比上一剑更快更重,逼得黑衣人们连连退后。 一时间,院中充斥脚步声、金石相撞声、接连不断的哀嚎惨叫声,与远处噼啪燃烧的大火遥相映衬,叫人心惊。 施黛没忘记江白砚的嘱托,瞧见一个黑衣人拔刀上前、直刺男孩咽喉,眼疾手快,挥出一张雷符。 她没留余地,雷光交加,黑衣人昏死过去。 施黛一把将男孩护在身后:“你别怕。我们不是那些人的同伙,会保护你。” 自知之明是个好东西。 她不会近身战斗的剑术,这会儿冒冒失失冲上前去,反而给江白砚添乱。 不过…… 把几张符箓死死攥在掌心,施黛深吸一口气。 团队合作里,有个位置叫“远程辅助”。 古语有云,柿子要挑软的捏。 几个黑衣人看出施黛与江白砚是一伙,身旁还带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心念一转,将刀锋对准她所在的方向。 还没靠近,已被江白砚的剑穿心而过。 剑风斩断满树花枝,血液与花瓣飘飞夜色之中。 天边冷月如霜,一瓣桃花拂过他眼尾,徒留浅淡暗香。 江白砚抑制不住喉间的轻笑。 当年在这间院子里,他平生以来第一次杀了人。 数名黑衣人夜入府中,男女老少皆被斩于刀下,成了刀下亡魂。 娘亲拼尽全力将他护住,临死前,让他逃往这个小院,从密道离开江府。 在这里,他遇上一个游荡的黑衣人。 男人心知他是鲛人,杀他之前,妄图得到几粒鲛人泪。 江白砚如他所愿落了眼泪,在他靠近拾起鲛泪的刹那,一口咬上他脖子。 紧随其后,便是致命的两刀。 他那时太无能,连挥刀都格外生涩,只能亲眼看着一个个亲人死去,江府被大火付之一炬。 如今,已不同了。 剑锋没入又一人的咽喉,衣袂翻飞,带出饱含血气的风。 慢条斯理剥夺这些人的性命,让他感到无比愉悦。 黑衣人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江白砚如闲踏落花,不疾不徐。 他身上亦有了伤口,痛楚却令他愈发兴奋。 还能多来一些。 前后夹击,一抹刀光自身后闪过。 江白砚不必去看,仅凭风声,便可捕捉那把刀的来势。 正要回身去挡,余光竟瞥见金光掠起,贯穿黑衣人胸口。 打中了! 施黛长出口气,把身后的男孩小心护住,挥一挥手中金黄符纸,眼中光晕如同明亮星子:“江公子,这里还有我呢。” 江白砚微怔,随即笑笑。 剑尖以凌冽的半弧倏然扬起,迎上一把向下劈砍的大刀。 江白砚挑剑,刺穿,似冬风横扫,干净利落。 白衣被血污染湿,在眼底的笑意下,是森然的、平静无波的暴虐。 他期待疼痛,期待杀戮,也期待每一次的鲜血淋漓。 这里的每一双眼睛、每一张脸孔他都牢记于心,直至今时今日,仍在逐一找寻。 故人相见,自有一番趣意。 在魇境中环视一圈,目光扫过每个黑衣人露出的眼,粗略想想…… 那个人高马大的中年人死在去年,被他一剑穿心;瘦猴般的青年死在三个月前,被他抹了脖子;角落里试图逃跑的少年,被他在江南找到,划下一刀又一刀。 江白砚弯起眉眼。 他不仅能在魇境里结束所有仇家的性命,在现实里,也能。 今日,就当杀他们第二回 。 这场魇境,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炼狱。 黑衣人的数量仿佛没有穷尽,不知过去多久,当遍地铺陈血色,幻境总算有了崩塌之势。 施黛累得精疲力尽,或多或少受了些伤,抬目望去,江白砚仍是含笑的模样。 ……温温柔柔,却让人脊骨发凉的那种笑。 在他身旁是几十具死状惨烈的尸体,手中长剑腥红一片,血泊映照明月,也映出他昳丽的脸。 眉间生出餍足之色,江白砚熟稔擦拭剑锋血迹,垂眸轻笑:“多谢施小姐相助。” 最深的执念,是诛尽仇人,还江府公道。 这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至此,由镜妖构筑的魇境终于全线崩毁,天幕扭曲消散,景物如水融化。 残留在脑海中的妖气尚未褪尽,浑身上下又酸又疼。 施黛有些恍惚,不经意间,望见江白砚的视线。 不对。 他没在看她。 那双桃花眼中笑意消减,沉凝寂静,在浓郁阴翳里,看着她身后双目绯红的男孩。 曾经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白砚总做一个梦。 梦中的男孩独自蜷缩在黑暗中啜泣,而他静默旁观,最终转身离去。 似乎这样,就能将从前那个怯懦无能的自己抛之脑后。 可无论如何,他始终无法摆脱身后的哭声,不管走出多久多远,都看不见那片黑暗的尽头。 就像步入漫无止境的深渊,带着一个极尽屈辱的烙印,如影随形。 跨越数年,江白砚与曾经的自己目光交汇,良久,勾了下嘴角。 “不要忘记,”他说,“复仇。” * 妖气轰然散开,头脑一片空白,眼前有强光闪过。 施黛条件反射闭上双眼,再睁开,回到了莲仙的迷宫。 是她熟悉的场景,远处一盏莲花灯摇曳生光,镜妖的尸体躺在角落。 魇境溃散,要不是她和江白砚浑身是血,方才经历过的一切像是做梦。 对了,说起这个! 施黛飞快扭头。 她被江白砚护在院墙下,很少有人能够近身,虽然受了伤,但都不重,勉强能忍。 至于江白砚,俨然成了血人。 白衣染血,最为刺目。 大多数血迹来自黑衣人,但他身为血肉之躯,以一敌多,难免被刀锋所伤。 “施小姐。” 收剑入鞘,随手拭去颊边鲜血,江白砚道:“走吧。” 他开口时斜过视线,撞上一双乌黑的眼。 施黛微蹙着眉,把他浑身上下打量一遍:“你受了好多伤。” 有不少被刀风擦过的血痕,也有好几个地方被刀刃没入,破开狰狞血口。 肯定很疼。 他居然连眉头也没皱。 受伤在所难免,他早就习惯。 这种伤死不了人,江白砚答得心不在焉:“无碍。” “不行不行。” 施黛指了指他右臂上的一道刀痕:“擦药包扎一下能费多少时间?你这里都快能看见骨头了。” 顿了顿,她义正辞严:“待会儿我们还要对上莲仙。你用右手握剑,这么急着抛头颅洒热血?再说,要是失血过多,或许没开打,你就先倒了。” 她知道江白砚对自己的伤势不上心,如果不主动提上一嘴,这人必然不会在意。 如果任由右手一直淌血,等他握剑,不得疼个半死? 江白砚静静看她。 很奇怪。 若是从前,他定会毫不犹豫出言拒绝,今日却罕见有了迟疑。 沉默几息,江白砚道:“施小姐想要如何?” 还能如何。 施黛轻车熟路,从口袋里掏出常备的药膏,大大方方递给他:“擦一擦吧。” 只是擦药,耽误不了时间。 定神看向她手里的瓷瓶,江白砚颔首接下:“多谢施小姐。” 施黛算是摸透了。 江白砚话不多,和她说过最多的有两句。 一是“无碍”,二是“多谢施小姐”。 很礼貌,也很疏离。 那道刀痕在小臂,江白砚垂眸撩开衣袖。 施黛下意识投去目光。 是一只苍白却有力的手,指骨分明,手背有淡色青筋。掀开袖口的遮挡,能看见因疼痛紧绷的小臂肌肉。 还有一道道新旧不一的伤疤。 她心尖莫名紧了一下。 小臂上的血口极深,血渍染红大半条手臂。 江白砚擦药的动作称得上敷衍,神色淡淡,只在药膏咬合上伤口的瞬间,因剧痛皱起眉头。 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他身上的伤痕是真的。 施黛很认真地想,如果受这道伤的是她,早被疼得抽抽噎噎了。 江白砚随意擦完药膏,合拢瓷瓶。 寂静密道里,忽然传来“嘶啦”一响。 他侧目,看见施黛用小刀划断了自己的袖口。 “擦药不能止血。” 施黛把手里的布条晃了晃:“用这个包扎一下吧?” 感谢人民群众的生活智慧。 她虽然没经验,但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希望有用。 难以理解她的想法。 江白砚微怔,因一时的困惑,没立刻应声。 施黛把它当成了默认,凑近一些,手里的布条覆上他伤口。 如同野兽的领地突然闯入一只毫无防备的猎物,江白砚眼底有杀意闪过。 多年来的习惯让他抗拒所有人的靠近—— 孑然独行久了,只有在拔剑死斗时,他才会与旁人擦身而过。 江白砚压下拔剑的冲动。 迷宫里满是陈旧腐败的空气。 鼻尖嗅到施黛周身的梅香,掺杂几缕血腥味,甜与苦彼此交织,并不难闻。 她靠得太近,连眨动的睫羽都清晰可辨,低头为他绑上布条时,若有若无的呼吸蹭在伤口边缘,让小臂轻轻颤了颤。 施黛警觉:“弄疼你了?” 江白砚摇头。 可是他在发抖。 施黛细细端详那道狰狞的刀伤。 面对旁人时,江白砚从没承认过疼。 虽说他从小到大习惯了受伤,可无论多习惯,疼痛总归是真真切切的。 他小时候就实诚得多。 说起江白砚小时候—— 施黛的指腹在布条上摩挲两下,试探性问:“要不,我给你吹吹?” 儿时的江白砚,对这一招很受用。 ……以江白砚的性子,现在的他,大概率拒绝。 没抱太大希望,施黛掀起眼睫,等他回答。 喉结微动,江白砚避开她的眼神。 江白砚:…… 江白砚:“多谢。” 他答应得鬼使神差,连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或许是因想起那颗裹有花香的糖,又或许,是记起了共感时,从侧颈拂过的那缕风。 向着伤处吹风,施黛曾对那孩子做过。 江白砚想不明白,这样做,为何能缓解疼痛—— 亦或说,不过是哄骗小孩的把戏。 得了应允,施黛欢欢喜喜垂下脑袋,朝血口的位置吹了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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