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盈想着在她之前的那个内城司侍卫若是真的落在陈怀手里,也只可能是在地牢里了,得试着找到那个人才是。 趁着无人时纪盈到了后院,还不到收整残物的时候,剩下的饭菜和需要丢弃的布帛都还散落着。 她捏着鼻子看着那盆泔水,拿出随身的小瓷瓶,将其中的药粉撒在四处。 颜色复杂的杂物堆里,忽然泛出了些微荧光。 陈怀看着清晨沈潇远递来的消息,眉头蹙起。 昨日城门未关时,江平忽然就开口要带着人回京,连知府都没来得及去送。 走至官道城郊的时候,据说江平听到了一阵哭声,寻踪而去就见到了十几个人正跪在一处庄子前哭喊吵闹,守着庄子的官差还在驱赶他们。 那庄子就是李掌柜那地界,本来这件事已经在悄悄处理了,被江平发现则是事情闹大了。 不过好在江平也没有声张,那十几个人是近些年走丢了孩子再未回去的亲属,多是去讨个说法,想要在那庄子里找找自家孩子的踪迹。 江平连夜就又回了城,抢了沈潇远手里头的一本名册。那名册是抄李掌柜家的时候搜出来的,记载的便是这些年生意往来都牵扯了谁,还有一部分孩子的消息。 不过夜,这城里有些头脸的家族都派了人去江平歇脚的地方,至天明众人才出。 “看样子也不是为了处置那些人啊。”席连说道。 陈怀闭眼道:“沈潇远定然是主动交出那名册的,但说成江平抢的,他就不必得罪人。而江平拿着名册回到京城,这事情的把柄就是握在陛下手里头的,饶过他们就成了陛下的恩恕,他们久居偏荒,不沐圣恩,容易生变,这下倒是让他们都记下了。” “一鱼,两吃,我们得了好,陛下也得了好,”席连笑了笑,“这是夫人的主意吗?” 应当与她有关,她昨日找过江平。 方才知府来信,那些涉案的人家忽然找上他,愿意捐出家资给城内的保育堂,再建书塾以教养流离失所的孩子。至于现下闹事的亲属,他们也要出钱安抚。 这恐怕也是江平要息事宁人的条件之一。 本来陈怀以为纪盈是打算想办法惩处那些人的,后来问及她此事,她咬着一口汤羹笑:“就算坐实了罪名,又如何?” “私嫖,意外杀人。沂川府的所有家族几乎都在边军中有势力,连陛下都要松松紧紧地拉拢他们,这些罪名坐实,也不过是训诫贬官,过两年一样能再提拔上来。与其如此,不如偿还前债,做点好事,再想办法让他们不敢再犯。” 陈怀那时盯着她,她垂眸:“我没那个翻云覆雨的能耐,能做什么,便做点儿什么。” 她比他想得要活得明白得多,从前的放纵看似糊涂,她却也明白自己能放纵的边界在何处,如今的收敛也是。 陈怀收起了沈潇远递来的消息,问席连:“地牢里那个人如何了?” “照你的吩咐,给了他机会让他往外传消息。” 到现在也还没查出被他关进地牢里三个月的人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但想来这段时日已经足够让他的主子警觉,现下一定又派了人到此处。 这条鱼得钓上来。 “纪盈,”陈怀忽然叫出她名字,看向席连,“她是怎么说动江平的?” 席连微楞,而后笑:“起初她要嫁来的时候我疑心,你还觉得我想多了,现下自己疑心起来了?这事你自己问她好了。怎么这个脸色,闹别扭了?” 这些天因为这事莫名靠近了一些,才动了些心思,被她提醒了,才念起该离远些。 情不自禁。 他忽然想起这四个字,自嘲一笑。 今夜是冬至,本该聚在一起吃酒的,但陈怀午后便被请到公衙去了,似乎是军营的人又和当地的牧民起了冲突。 纪盈抱着手炉没撒开过,月白的披风被风吹起,冻得鼻子疼。 陈怀身边的人回来带信,说他今夜不回来用膳了,这下府里的人都可早些休息了。 纪盈敛眸,回到房间后从柜子里取出一双比她的脚大得多的鞋子穿上,披上黑色的披风,足以将自己隐蔽在夜色里。 冬至送餐饭的人进了地牢,纪盈靠在不远处的柱边。 她抬眼看着小了许多的雪,听到地牢入口处喝酒吵闹的声音渐渐淡下。 直到那入口处传来锁链声,她再回神时,一个满身血痕的人踉踉跄跄朝着她走来。 看守的侍卫已经被放倒,这人在地牢里受刑这几个月,舌下藏针,终于抓到机会撬开了锁,拼了全力跑出来。 “我就知道,他的新夫人就是陛下派来的人。”那人见到纪盈时惨笑道,这府里根本塞不进一个人,赐婚反而是最容易的。 “走吧。”纪盈看了四周,带他往外走。 才走到侧门边,府里就传来了喧闹的声响。 “不好,他们要发现了,”那人的力气已不足以支撑他走下去,他边走着边抓着纪盈的手说,“你先走,别管我了。你去告诉陛下,陈怀在查纪明咏的死。” 闻言纪盈怔住。 “什么?” “我不知他查到了什么,但他瞒着所有人查这件事,你务必告诉陛下。” 哥哥的死,难道有什么隐情,皇帝不想让被人知道? “你还愣着做什么?再不走就走不掉了。”那人见她发愣,骂道。 “你的确走不掉了。”雪地里,纪盈呼吸之间一片白雾,她喃喃着。 那人被她一根木柴勒住喉咙时仍在挣扎,不可置信看着她。
第19章 上山 陈怀找到那外逃的囚犯时,那人穿着一双新鞋倒在雪地里,探了鼻息,是晕过去了。 “重伤在身,冰天雪地冻了身子,脖子上有勒痕,大夫说不知何时能醒过来。”席连同陈怀说道。 这一路过来本是两个脚印,到这儿却只剩下一个,看脚的大小像个男子。 “夫人呢?”陈怀忽而问。 他推门而入没有惊扰任何人,屋内也没什么暖意,烛火微晃他看到床榻上团起来的人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坐了起来。 “将军何事?”她缩在床上无辜地看着他,“用膳了吗?我让人再端来?” 他身上带着疏离气,她当做看不到,让人热了羹食端到坐榻上。 府内的厨子做不了大菜,今日的膳食是专门请了外头的客店做来的,那些被药倒的守卫也是吃的外头送来的,很难查到是谁做的手脚。 热气氤氲中陈怀咽下一口粥,看向她冻得通红的脚,她斜倚在榻上缩了缩。 他忽而伸手触她的手,如之前一般抱着她的脚捂在自己怀里,一阵寒意后他问道:“夫人出去过吗?手脚都那么冷?” “因为没烧炭,”她笑,“大雪阻路,管家说最近城里运不进来炭,价也贵,府上也没什么囤货了,所以屋里暂时就不烧了。” 顿了顿,他道:“夫人受苦了。” 眼里的防备还没撤下,他看着纪盈缩在裘衣里被毛团簇着脸,一副怕冻的懒样子。 “那个,我明日休沐,想去城外度明寺上香。”她柔声说着,陈怀点了头,感受到她的脚暖了些才放下去。 “将军。” 他要走时,纪盈忽然唤他。 她想问清楚她兄长的死究竟有何不妥,想问他究竟查到了什么,但她不能无缘无故开这个口。 那个人没被她勒死,就算醒来,那人拿不准她的意图,为了保住内城司的消息他也不会将她的身份说出去。她也不能真的放他出去,万一这里面真的有秘密,她得让陈怀查。 她不能让内城司的其他人知道她救出过他,不论是陈怀的秘密,还是兄长的死,她暂时都不能让旁的人知道。 不知要如何开口,她便笑着说:“早些休息。” 度明寺在城外山上,纪盈在京城的时候最不喜欢随母亲去佛寺上香,往往都是大日子跟着一堆城内的马车挤出去,然后踏破佛寺的门槛,她觉得佛祖都嫌烦。 度明寺中人并不多,她跟着听完佛经讲唱后正等着用膳,却见后山冬日红梅初开,有个熟悉的人影正在跟寺内的沙弥交谈。 是周姨娘。 听起来是寺院的人请她来照料一番这些梅树,周姨娘如今是靠着一身花匠手艺养活自己,见到纪盈倒主动上来行了礼。 “梅树生了虫,寺中人才请我来看看,夫人今日来上香吗?”周姨娘问了,见纪盈点头又淡笑,“夫人看上去比之前心思重了许多。” 纪盈瞧了瞧这天:“也不知佛祖能不能解。你也敬了香吧,手上还落了香灰。” 周姨娘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灰:“为故人供了牌位。” 猜得到她口中的故人所指为何,纪盈笑:“好歹你的情账清楚了,好过不清不楚,不知要何去何从。” “得人情意,报之以真情,不就清楚了吗?” “情能偿,可还有别的事……”纪盈想了想要如何说,顿了顿又开口,“得了人的情,也给了他情,可若骗得人家倾家荡产又如何算账呢?” 周姨娘闻言低眸,纪盈赶忙说:“我非说你。” “妾身自作多情了。不过说情这一字,便只说情。两相爱慕,就能互相偿还情意。至于钱财等身外之物,可以另算。” 另算…… 纪盈笑:“那你如何另算的与你那位故人的债?他已身死啊。” “养大他的孩子。” …… 纪盈觉得她的头脑好像哪里卡住了,反应了半晌才说:“你和李掌柜的那个孩子其实是……”周姨娘身边就一个孩子啊。 面前着蓝衣的清秀女子,清冷淡漠,挽起的一抹淡笑在这冬日里倒有些温和暖意:“那快六十岁的干巴身子趴在人身上,更漏滴不了十下就得下来,还真以为生得出孩子啊。” 她说得温和,纪盈咽了咽口水,打了个寒颤。 喜雁看纪盈出了寺门差点摔了,扶着她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周姨娘。 “原本以为是空谷幽兰,”纪盈看了一眼在远处朝她行礼的周姨娘,叹道,“是朵食人花才对。” “那我们回吗?”喜雁问。 “不回,我同府里人说了,今日住寺里,”纪盈看了看这山道,神色暗淡,“我们绕到后山去。” 度明寺山后是坟岗,埋葬的多是这些年战死疆场的人。 当年兄长死后便被埋在了此处,爹娘一直念着迁坟的事,却一直未得到机会。 后山只有一户人家,三间小屋子,里头住着个守坟的老人。 纪盈说今晚暂住于此,老人家也便应下,只道她是来看望故去的亲人的。 立碑的坟不多,纪盈很容易找到了哥哥的坟冢,自来此处后一直惦念着要来,却一直怕着。 青石森寒,夜色已重,茫茫山里只剩下她面前一点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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