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究竟发生过何异样之事……他们在京城所知,不过是守城不敌而殉国罢了。 “哥,我离开京城了,”她浅浅笑着,眼中含了泪,“可有什么用啊。” 在哪儿也不得清净。 山林微动,背后的树林里并没有风却沙沙作响。 “……哥,就算我没出息没能耐,你生气也不用这么吓我吧。”她缩了缩肩。 她大着胆子举起灯笼缓缓朝后头走。 “谁啊……啊。” 呼出白气的人影证实面前是个活人不是鬼,纪盈松了口气,听到面前人的轻喘,将灯笼抬高。 “将军?你怎么来了。” 他眉毛上挂着些树上落下来的残雪,呼吸急促,鼻尖微红。 “度明寺着火了,火师上来灭火,我怕你住在寺里出事……”陈怀侧身看到了纪明咏的墓,猜到纪盈来此做什么了。 他见到她平安,呼吸也平缓了不少。 微冷的手抚上了他的眉,掸落他眉上雪,微热的手炉被她捂在他手里。 “我没事。”她鼻子微酸,双眸清亮,脱下裘衣披在他身上,一点暖意覆于他身。
第20章 共眠 山中只剩下三间房子,喜雁抱着被子看了他们俩半晌,自己占了一间,守墓的老人家得住着,便只剩下一间屋子。 长久无人住的木榻本就狭窄,两个人紧紧缩在各自的一半里,躺一阵子半边骨头都酸了。 “你来祭拜也不必瞒我的。”夜色里陈怀说道。 纪盈背对着他,双眼没有一丝困意:“不知要如何说。” “你与纪将军兄妹情深,从前他就爱护惦念你这个妹妹,有何不能说?” “爱护?”纪盈挠了挠头,“他从前这样同你们说吗?我背不出诗文来,长姐打我,练武练不好,他打我。长姐出嫁后,他从军,我才从他们两个手底下逃出来的。什么惦念,三天两头来信就是记我的坏账,找人来教训我……我就是又蠢又笨嘛,什么都学不好,他和长姐就知道数落我。” 絮絮叨叨抱怨着,她才觉出有些不妥,慢慢又闭了嘴。 陈怀听她的絮叨反而露出了些笑意:“他们或许并不是真的觉得你如此不堪,你也是。我问你练枪否,你说不会,我不在时,你也偷偷在练吧,我的枪和剑有人动过。为何不坦然一些?” 纪盈摸了摸鼻子,她的确是在避着人练功:“怕你笑话。” 其实也因为她从前在他面前耍过枪,怕他从身姿上看出什么。再者就是趁着偷偷练武的名义,好摸清这将军府的四处。 偷偷练偷偷学,装出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好过日日勤勉还学不出个名堂来被人笑话。 “我为何要笑话你?夫人,有野心不丢人,”他在她身后平静说着,“你眼里总是写着‘不甘心’三字,既然不甘心,那就凭本事去争,去抢。” 从五年前识她,她就是不甘心的。所以跟他调笑那些京城的世家子弟,跟那些出不了头的庸才起冲突,明明杀了人害怕也要逞强。 口中再怎么说自己无能,眼里心里都是不甘心。 有时也觉得那股不甘心是如此熟悉,他还在给人当奴时,也是会被主家的子弟叫去一同练武比试的。 那时候满口谦卑自损,心底里却在筹谋着如何出人头地,这种感觉他太过熟悉了。 纪盈轻翻过身对上陈怀的眼。 “可我没本事。” …… 骗人的本事绝佳。 “这话还是不甘心的意思,”他今夜有些锋芒,轻捏住她的下巴,“就算不是万里挑一的俊才,你也绝非废物。” 野心,出身豪贵之家,泡在权势水里的人,谁没有野心。 年年月月跪在满门忠烈的牌位前跪拜,听的是满耳的忠义事,满庭往来的是为民请命九死不悔的固执人,谁能甘心做无能无耻之辈。 她伪装出的笑意渐渐僵硬干涩。 看到她长叹,本以为要说出什么真心话,陈怀却感到自己的小腿间多了阵寒。 她双脚蹭到他小腿间,自己往被子里看了一眼,抬头看他笑:“将军借我暖暖。” …… 他也就这点儿用途了,从她这儿真是难听得一句真话。 他满心无奈时,她翻过身正对着他,往他怀里靠了靠,覆在身上的裘衣上顺滑的毛挠地脸痒。 “将军空时,同我讲讲我兄长是如何去世的吧,我从未细听过那时的事。” 她冷不丁一句话让陈怀有些措手不及,他想她恐怕是因为兄长的死有些伤怀,便伸手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背说“好”。 “往后练武便大方练,不会有人笑你。” 在他怀里挪了半晌,听到这话,她抬眸,起身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他没有片刻机会躲藏,感受她的唇慢慢移在了他唇上。 唇落在肌肤上,和落在唇上倒是不一样的感觉。纪盈想着五年前的感觉,大不一样。 “我的确不甘心,但或许与将军想的有些不一样。” 陈怀神思恍惚了片刻后,想起了“骗子”二字,正要定下心绪,就看她闭上眼安宁睡下了。 情债情偿,这次我不会骗你的喜欢。 亏得李掌柜的事,纪盈做捕快的事在这几天内就传遍了全城,不少人上公衙来报案都是点明了要找纪盈。 大抵都知道凭着她的身份,许多涉及当地恶霸官吏的案子,她有这个本事查下去。 但她有点儿笑不出来了,什么没头没脑的事都来了。 “这个……妇之典范,谁送来的?”她看着沈潇远手上的牌匾,揉了揉额心。 “上回不是救出了些孩子吗,他们的家里人送的。”沈潇远笑。 纪盈长叹了口气。 陈怀从山上下来后就接了令,军营中有急事唤他回去了,这几日席连倒是来了府上几次,也多是帮着她料理年前的事宜。 这沂川府总还是有些人家是要去拜访打点的,年前了,各家送礼不能少。 “别说,我觉着这席主簿近日对我和善了许多。”纪盈趴在桌上同沈潇远说。 她才来时,初见席连就能觉察出他的防备。 沈潇远从书柜上翻出一本名册递给她:“这是从李掌柜的庄子里搜出的那本记生意的名册,正本给了江平,我另抄了一本,你看第十面。” 多年来的烂账都在这上头,纪盈糊涂地翻看时,看到了那面上头正写着一个姓席的少年名字,只是不叫席连。 “名虽不一样,但生辰和家乡都是对得上的。这少年当年被养在庄子里三年,十五岁时外逃,而席主簿也恰巧是在十五岁那年,从了军,在你兄长军中。”沈潇远小声说着。 这事情沈潇远也告诉了陈怀,陈怀那时才想明白为何席连会知道雷六和李掌柜从事的勾当,再以此为饵设局。 纪盈这时也反应过来,挑眉:“那他如今,算是谢我?” 现下如他一般的人,也算得了片刻解脱。 “陈怀如何说?”纪盈问。 “不提,不知,不管。” 倒是他的作风。 陈怀走后夜里府上更静了些,纪盈翻了半个时辰的书想要睡下,听到了窗边熟悉的鸟鸣。 她看着喜雁已睡熟才起身开窗,取下那信鸽腿上的木筒。 看了木筒中的纸条,她心头一阵烦闷。 该死的江生岭要来沂川府。
第21章 意外客 每逢年节该是给各家送贺信的时节,在京城的时候这差事是母亲做的,长姐未出嫁时她那一笔墨宝也是众人期盼过的。 纪盈总是坐在红纸堆里看她们忙碌,咬着果子百无聊赖。 长姐总说:“你那字丑,待着吧。” 现下要自己做了,她一早已经泼了两次墨砚,废了几十张纸了,写得手都抽筋还有不少。 “我现在只后悔一件事,”纪盈伸展了番右手看着喜雁,“小时候没好好教你念书,你现下但凡会识字写字,我也不用这么累了。” 正在磨墨的喜雁鼓囊着腮帮子:“我现在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谁教的?” “席主簿。前些日子,城里的商铺来府里送年货,叫我签字按印,我不会写名字,他教我的。” 纪盈笔杆戳了戳自己,看小丫头几分得意也不扰她,喜雁犹豫了一会儿又说:“他说,每隔两日会在城中东巷教东巷的孩子读书。” “想去啊?”纪盈抬眼看她,喜雁点点头。 她白日里去沈潇远那儿当差,喜雁在家左右无事,她弹了弹喜雁的眉心:“那你去吧。来,给我看看你把‘喜雁’这两个字写成什么样了。” “我没学这两个字,学的是我从前的名字……”喜雁笑笑低眸。 喜雁进府之后是改过名的,还是纪盈给改的,纪盈愣了愣,心道小丫头有些心事倒也不肯告诉她。纪盈曾强改了她的名,她心里是有几分不情愿的。 “你去城门问问,将军何时回来?”纪盈看着时辰,说了今晚要回的,快天黑了也不见人影。 长久无人戳破过她那点儿心思,也没人真当她那点儿心思是回事,偏偏是这个被她坑惨了的人不会笑话她。 她看着面前的红纸,想着那夜吻他时。 又把人吓着了吧。 上回他走得匆忙,也没提过那夜山中事,跑得倒快,拿不准是什么心思。 “夫人,将军入了城门。”管家紧着步子便过来了。 纪盈搁下笔扶了扶发簪,而后眨眼看喜雁,喜雁道了声“好看”,她便收了眼神。 “那便让膳房把晚膳备好。”纪盈道。 管家又行礼:“还多几副碗筷……” 她疑惑皱眉。 马蹄声近了,她先往正门去,见到陈怀翻身下马,脸上刚多了几分笑意,却见到另一匹白马停在了府门前,灰白裘衣下的面容清寒静远,马鞭轻放,举止温和。 江生岭。 她藏在袖下的手捏紧。 纪盈看着桌上四个男人,站在一旁半晌没说话。 知府和沈潇远也赶到了,只是他们两个兴高采烈地以为来迎京城的巡使,一头撞进来才发现这位巡使和陈怀脸上都带着伤。 “不打不相识。”江生岭浅笑举杯,毕竟是二十多年在京城练出来的喜怒不形于色。 谈话间纪盈才知道,江生岭率部在南边巡查工事,近日北上,昨日撞上了陈怀所部,夜色里探不清状况,两边就打起来了。 看起来都没讨到好处,两人脸上都带些肿。 “那我替夫君赔罪了。”纪盈按下陈怀的酒杯,自己先举了杯。 江生岭看着她又敛了眸。 “都是熟人,这么生分做什么,阿盈姐你也坐。”沈潇远干笑着张罗,一心想着怎么提早跑,却被纪盈揪着大腿,说了声“不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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