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徐两家政治立场相同,都主张新政,闻家虽然底蕴没有多么深厚,但好歹当家的老爷是当朝首辅,百官之首,而徐家祖上五世正德,今又出了像徐彦舟这样的新贵能人,两家结亲只会百利而无一害。 杜鹤安虽不晓得他们官场上头的弯弯绕绕,但却晓得八卦秘闻,近来徐家和闻家走得越发勤快,想来不久就要定亲了。他见谢琼婴家里人来寻,只道:“哎呦,可惜了,这两鸡都是各中翘楚,咱们谢三公子是没这个福气看了。” 谢琼婴听了杜鹤安这欠飕飕的话只是用手肘了一下他,头也没回对陈维说道:“我不回,他来了就来了,干我何事?” 谢沉料到了谢琼婴不会老老实实回来,早就吩咐了陈维说辞,陈维道:“首辅大人的身子看着好像不太行了,国公爷说终归师生一场......” 当年谢琼婴也在国子监里头读过书,闻昌正教过他近乎一年的时间。当初谢琼婴最是爱重这位先生,就连谢沉都知晓。 谢琼婴话都没有听完就转头看着陈维说道:“他如今就是死了也和我没关系。”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冷漠,连一丝别的情绪也没有。 当年闻昌正只教了国子监里头特别出色的学生,赵承轩虽也在国子监读过书,但却未曾与其有过接触,只是听说过闻昌正此人异常严苛。见谢琼婴如此只是当他曾经受了闻昌正的刁难,才这样厌恶他。 那边陈维见到谢琼婴这样油盐不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外头停着谢家的马车,谢琼婴本要转回身去,鬼使神差地抬了一眼,只见马车的帘子被一双纤纤玉手掀开,里头探出了一个脑袋。 将近十一月的天,远处的天际是泼天的红云,梨花树下,马车里头的人正探着脑袋看着他。 夕阳的余晖,在她的脸上染了鲜艳的霞光。 有风拂过,衣袖微摆发丝清扬,见其如见艳阳天。 只此一眼,谢琼婴的心中恍若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他拍了拍杜鹤安的肩膀说道:“帮我押个五百两到左边那只鸡身上。” 陈维晓得谢琼婴这是愿意跟着他回去了,方才还不是百般不愿,怎么转个头的功夫就应下了? 杜鹤安那还没反应过来,见他压了左边的那头不赞同道:“我瞧着左边那只不成,看右边那只像是个厚积薄发的,骨骼瞧着就坚实,身上的毛也贴得紧紧的,那小脸皮紧薄细致......” 杜鹤安这边分析的头头是道,赵承轩拿手上的折扇瞧了瞧他的脑门,“人都快走远了还搁这里写‘策论’呢。” 杜鹤安这才反应过来,转头见得那谢琼婴都已经快走到了谢家的马车前。 他不就才说一会话的功夫吗?人怎么就走这么远了。 那日两人算是不欢而散,谢琼婴被宋殊眠的话刺激得连家也不敢回了,在外头躲了几日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然而将才一眼,他才明白了一些。 她生得这样好,怎么就非要把人碾进土里呢? 郁结了几日的心情在见到宋殊眠的时候消散了一些,原以为马车上就她一人,结果一掀开帘子却见得旁边还有一位女子。 这女子看着比宋殊眠还要大上一些,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端庄大气,身着一身水粉描金线织锦长衫,头上簪着梅花琉璃钗,披散着头发,尚还待字闺中。其容颜丝毫未被那抹粉色衬得艳俗,反而在那张脸上显出了一股别样的憨态,看着柔和了几分。 这人便是闻首辅的孙女闻清梨,闻昌正底下有不少的子孙滋源由七鹅裙一物儿二柒舞二八一整理,却独独只有闻清梨这一个孙女。闻昌正再如何严厉,但对这唯一的孙女却是疼爱有加,当初甚至他在国子监教书的时候,也会将其带去。 那年谢琼婴方才十五岁,在国子监读的一年书,由闻昌正教导。一来二去,闻清梨与谢琼婴自然会有接触。 见到了闻清梨也在,谢琼婴敛了些许情绪,终究没再说话。 将才闻首辅来得突然,谢国公怕陈维叫不回谢琼婴,便让宋殊眠也跟上了一起。未想那闻清梨也要来,见她开口宋殊眠也不好拒绝。闻清梨既同她一块来寻谢琼婴,那想来二人是认识的,可现如今见他们二人也没有打招呼见礼的意思,一时之间让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是相识又或者是不识,如何都不至于这样的生分,就连招呼也不曾打,活脱脱将人当成了空气,其中必然是有龃龉。 自那时见他负气而出,宋殊眠只当谢琼婴离家数日也还在生气。几日未见得谢琼婴,他一如从前,并未有什么变化。她有些踟蹰,想开口试探一下,然而旁边还坐着闻清梨,也不好意思直接去问,几番犹豫,终是作罢。 这闻清梨兀地搁在了夫妻之间,叫人连话也说不得。 马车驶出去有一会了,闻清梨突然出声,“你这些年还好吗?” 如此听着,确像是旧相识。 谢琼婴面色淡淡,只是说道:“不劳闻小姐废心,若我谢琼婴过得不好,那这世上没有人能过得好了。” 他整日里头无所事事,还能有什么不好的。 谢琼婴如此态度,宋殊眠更加认定二人之前一定是有过旧情。 谢琼婴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那闻清梨也没了办法,虽然谢琼婴长相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眉目相较之前更为疏朗,更添了几分淡漠不驯,但他的一言一行都在昭示着与先前的不同。 马车内一时寂静,闻清梨默了片刻后还是说道:“过几日我许是要和徐清和成婚了。” 宋殊眠听到这话恨不得从夺窗而出,马上在此处消失不见。闻清梨要同谢琼婴唠这样的嗑,叙这样的旧,她在旁边算是什么? 闻清梨也没办法,她知晓今日祖父要来谢府,求了好久才叫他带上了自己。她知道除了在马车这处谢琼婴跑不开,否则他也根本不会同自己见面说话。 谢琼婴听了这话笑出了声,冷然道:“闻小姐,你真的很奇怪,你嫁你的,他娶他的,同我说这些是做什么呢?我的妻子尚且还在旁边,你这样她会误会的。” 谢琼婴当初和闻清梨确是好友,他一直知晓闻清梨对他的心思,但他却不曾同她有过什么男女之情。再到了后来,他成了如今这样,与闻清梨之间的往来更是断得一干二净。 都快要四五年的时间,他实在是不明白闻清梨为何能纠结至今。 宋殊眠看着对面坐着的闻清梨,只见她面色发白,恍若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的模样。看这样子,倒像是闻清梨对谢琼婴有情了。闻清梨的家世相貌皆是出众,和徐彦舟在一起二人也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况徐彦舟品行端正,宋殊眠实在不知道她怎么就瞧得上谢琼婴呢? 三人在马车上回府的时候,闻昌正和谢沉正在荣德堂说话。 身边的下人都被挥退了出去,唯有闻昌正和谢沉一同坐在主位那处。 闻昌正上了年纪,留着一长串花白的胡须,他的头部覆满了银丝,就连黑发也见不得一丝,面上也尽是皱纹,看着老态龙钟。因着今日身体染了疾病,谈话之间总是会时不时地咳喘两声。 然纵使这样年老体衰,那双眼睛依旧是犀利精明,丝毫看不出一丝昏聩。 谢沉倒也没有想到闻昌正竟然亲自登门,他如今虽位高权重,但若论官,闻昌正乃当朝首辅,况他辅佐崇明帝将大昭一步一步带回了正轨,就这一点谢沉也该尊他敬他。闻昌正年长出谢沉二十来岁,算是在他父亲那一辈的人物,如今尚在病中,纵使有什么话要说,那也应该是谢沉亲自登门。 闻昌正来得突然,谢沉一时之间慌了手脚,也没提前准备些什么,只能亲自为他倒了盏茶水,“首辅大人来得突然,小辈尚未来得及准备,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闻昌正听了这话只是笑笑,说道:“是我不请自来,有何可怪?” 谢沉见此也不再谦让,只是开门见山问道:“首辅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何事要吩咐小辈?” 这会正值傍晚,屋外的光勉勉强强照进了里头,闻昌正老眼昏花,这会只能勉强看清对面的谢沉,他眯着眼睛看向谢沉问道:“当年的事情你可曾会怪我?”
第三十二章 闻昌正虽然没有明说, 但二人心知肚明是何事。 这些年来闻昌正虽然大刀阔斧进行了几番改革,但都殃及不太到国公府。独独四年前,崇明十七年,他提出了将大都督府改为五军都督府, 大都督府一分为五, 为“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 将都督府一分为五便也罢了, 还将调兵权分给了兵部, 而都督府只剩下了统兵权。 按理来说,谢沉这个兵部尚书平白得了都督府的调兵权,应当是个好事。 然而当年的大都督吕方, 是被谢沉撺掇着一同去跟崇明帝起事的人,二人是至交好友。结果功成之后, 崇明帝来了这么一招,直接将吕方的权力分解, 而谢沉却什么事情也没有, 甚至还从中跟着分了一杯羹。 吕方自然气极, 当初分明是他和谢沉陪着崇明帝一块起事,结果崇明帝事成之后担心他功大,疑心他会再度造反, 竟然就直接散了他的大都督府。 反观谢沉该怎么显贵就怎么显贵, 吕方见了自然以为是他们二人情谊相通,三人一起起事, 到头来自己倒像是个横插一脚的小人。 这个法子是闻昌正提出来的,谢沉同崇明帝说了好几回万不能行此法, 却始终是没有用。 谢沉和吕方本也是极度交好的两人, 结果因为这一件事,吕方深觉遭受了谢沉的背叛, 以至于谢吕两家至今没再有所往来。 谢沉同吕方闹成了如今这样,可以说一半是因为闻昌正,一半是因为崇明帝。 想到了吕方谢沉也只是叹了口气,“过去的便过去吧,皇上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可终归是我对不住彻公,他不愿意再见我也全是我咎由自取。” 闻昌正见到谢沉伤感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拿起茶水轻抿了两口,后道:“今日来找国公爷是为了新政一事。” 在新政一事上谢沉如今尚且未表明他的态度,他不想参与此事。 谢沉虽功高势大,但如今国公府中没有一个出色的后辈,他实在没必要掺和这些事给自己寻麻烦。 闻昌正知道谢沉心中所想,只是说道:“太医说我或许时日不多了,若我一死,新政势必不能再推行下去,如此,大昭积弊已经的陈年旧疾依旧不能疗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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