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没想到闻昌正竟然已经病到了此等地步,他道:“首辅大人此话严重了些,怎会病到如此地步。” 闻昌正年过七十,已经算是长寿了,但他始终放不下新政,生怕自己一死,便没有人能顶得住改革的压力。 “我知晓国公爷身子正,新政必然不会殃及国公府......” 谢沉出声打断,“可只要出面支持,国公府必会遭到攻讦。如今谢家的小辈之中没有能顶事的,我只想叫他们乘着祖荫好好过完这辈子,也不想再去掺和这些了。” 闻昌正闻此默了声,从前是有一个的,但全叫他们毁掉了。想到了谢琼婴,闻昌正不可遏制地猛咳了几声,外头天已经黑了下来,下人们进来掌了灯。 谢沉见他咳得如此厉害,忙问道:“大人可还好,要唤太医否?” 闻昌正只是摇了摇头,他早就料到谢沉不会这样轻易地答应,他道:“不求国公爷能出面,只望国公爷不要听了旧党的话。我晓得你是个聪明的人,若此弊病不除,大昭终将毁于其手。” 谢沉不知该如何作答,恰好此刻外头来人禀告了谢琼婴一行人回来了。谢沉趁机转开了话题说道:“我把琼婴唤来您见上一面?” 闻昌正知道话已至此再多说也没用了,见到谢沉问他要不要见谢琼婴,沉默了良久,终究是摇了摇头,道:“当初是我没能教好他,不见了,回家了。” 谢沉不以为然,一边扶他起身一边说道:“这非您的错,他天生就是个这样的牛心左性。” 谢沉亲自送闻昌正上了闻家的马车,那边闻清梨已经等在了里头。见到闻昌正,闻清梨再也忍不住苦楚,扑到了闻昌正的怀中哭道:“祖父,他为何变成了这样啊。他从前那样聪明,那样的好,为什么成了如今这样啊!” 那时候的谢琼婴太好了,好到闻清梨怎么也忘不掉他,任是谁都比不上那个时候的他。 闻昌正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这便是他的命。” 闻清梨说道:“可是祖父,什么叫命?祖父不是最应当不去信命的吗?” 闻昌正从一介贫寒书生走到如今,他自己书写了自己的命格,转头却要别人去信命。 闻昌正的声音沙哑低沉,昏暗的马车之中,他的声音带着老者说教一般的神秘莫测,“有些东西,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终需无。就算你拼尽了全力想要去争取,但在希望破碎的那一瞬间,你便感叹,啊原来这就是别人说的命啊。” 回到谢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清冷的风吹了一阵又一阵,带动着树叶发出萧萧声响。走过影壁,后入垂花门,进了谢家二房的住所,宋殊眠与谢琼婴并肩走在回春澄堂的路上。 谢琼婴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他虽然没有归家,但陈维每日都会回来拿换洗的给他。今日出来得急,两人的身边都没跟着丫鬟。 宋殊眠想到方才闻清梨那伤心欲绝的模样,又思即先前谢琼婴总是抓着徐彦舟不放,她忽地蹿到了谢琼婴的跟前,双手叉腰说道:“郎君不打算解释一下?” 谢琼婴微微低头看着眼前装模做样气鼓鼓的女子,有些好笑道:“我解释什么?” 见他这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宋殊眠心底微微发虚,莫非当真没什么? 谢琼婴说道:“当初我上春红楼、教坊司也不见得你来管我,怎么今天闻清梨一出来你就质问起我来了?” 宋殊眠煞有其事地说道:“这是不一样的,你若当真是喜欢她们的话,那如今春澄堂就和大哥的院子一样了。” 单单是谢琼择娶了海氏那样强悍的妻子都能如此,若是谢琼婴当真放荡好色,那么春澄堂早不晓得得乱成了什么样。 又或许谢琼婴这样矜贵的人,瞧不上青楼里头的人? 但闻清梨总归是不一样的,他们看上去像是年少相识的样子。 往往少年时候的悸动,最是叫人难以忘却。 月白的光辉洒在了两个人的身上,见谢琼婴也不欲解释,宋殊眠转回了身又自顾自走着。闻家人来过,谢琼婴的心情有些不好,他看着宋殊眠的背影忽然说道:“她忘不掉的是从前的我,如今见了现在的我,她必不会再喜。” 少年穿着碧色锦衣,腰系宽带,月影婆娑,在他的身上散着清泠泠的光亮。他的神色如常,只那双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淡淡的灰。 宋殊眠回了头去看他,疑惑道:“从前的你莫不是什么香饽饽不成?谁都要去贴你一下。莫不是打量着我没瞧见过,来诓我的不成?” 谢琼婴听了这话没有生气,只大步走向了她,“对对对,诓你的,好把你骗得死死地留在我身边成了不?”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全是不经意的调笑,眼角轻挑,恍若桃花。这话听着半真半假,就连谢琼婴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出自真心。 宋殊眠只当他又在说浑话,少男少女并肩而立,虽上不得多么美好,但也好再也不如前几日那样恨不能拔剑相向。 当初谢琼婴刚过完了十五岁的生辰便入了国子监读书,那年刚好徐彦舟也在。许是因为谢琼婴去了国子监的缘故,皇太后放心担心别的老师不能很好地教养于他,便托了闻昌正去国子监开个小班,让首辅亲自来教她这个最疼爱的皇孙。 闻昌正在学生面前是极端的严厉,不管你什么皇子皇孙、皇亲国戚,凡是读错了什么,抑或是做错了什么便要罚跪。谢琼婴并不害怕闻昌正这样的老师,总归错了便是错了,处罚也是天经地义。 谢琼婴早慧,很早的时候便洞悉人事,可无论他的心智再如何成熟,那时候尚且也不过只有十五岁,知晓闻昌正严苛,他便努力做到最好,只是为了得到一句老师的称赞。 他像是一个幼稚的孩童,拼尽了全力只是为了得到老师一个肯定的眼神。但整整一年,在校验中得到一甲、写出了一篇又一篇超群绝伦的策论......无论他做得多好,闻昌正都不曾对他笑过、夸奖过。谢琼婴心中并非没有委屈,却也不曾对闻昌正生出怨怼之心,只是想着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当初在国子监一众学子之中,若谢琼婴称第二,便没有人敢去称第一,就连徐彦舟也不能与之相比。 但结果呢,就像是物极必反,当年的谢琼婴有多么的为人称道,现在的谢琼婴就有多么的让人谈之色变。 谢琼婴最后自然也不会再去国子监读书,而闻昌正的夸奖他再也不会需要了。 闻昌正走后,谢沉回了荣德堂的里屋,却见长宁正等着他。 灯火明明灭灭,照得长宁神色不定,她正坐在椅上,见到谢沉从外头进来了问道:“他来找你说的什么事情?” 谢沉进了屋子,见到长宁一副想要发难的样子,便道:“他好歹也是首辅,你对他还拿什么大?今人来了,也不出去见个礼,传出去叫人见了像话吗?” 谢沉没有坐到长宁的身边,只是绕到了里面衣架那处,一边脱着外衫一边对长宁说话。 长宁听了这话起身到了谢沉的身边,声声责问,“我对他拿大?也不看看我的儿子被他教成了什么样,我没去把他闻家烧了都是给他们脸了,今个儿倒还敢来这里寻不痛快。” 当年谢琼婴好好的人进去国子监,出来的时候就成了这副样子,长宁自然觉得是闻时正教坏了他。 总归这处也没有外人,长宁这会说起话来言辞也十分激烈。 谢沉听得眉头直皱,“你这都说的什么话?!他自己这样不学好,反而去怪罪老师?说出去也不叫人笑话。” 长宁听了这话更是生气,指着谢沉骂道:“你那眼睛都快粘在了你大儿子的身上,他不学好?他当初那样好的时候你瞧得见吗?!”
第三十三章 谢沉觉得长宁是在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不愿与她多争,转身就要去里头的净室。而长宁那厢却不肯放过,说道:“我晓得他今天来谢府是想做什么,你不许应。” 长宁好歹也是公主, 对朝堂上头的事情也摸得一二分。闻昌正亲自来国公府, 除了想求谢沉新政一事又还能有什么? 谢沉顿了脚步, 说道:“这件事情我心头自然有数。” 跟着崇明帝一起起事的人, 头脑岂又会简单? 见他这样说,长宁便知道他心里头有数,顿了顿后又问起了别的事, 她道:“再过一月就是婴哥儿的二十岁生辰,世子的事情你怎么想的?” 听到长宁说起世子一事, 谢沉知道终归是躲不过去,他不再去净室, 转身坐到了椅子上, 长宁知他是要说正事, 也坐到了旁边。 谢沉眉眼宽广俊朗,当初就是这张脸把长宁公主吃得死死的。见提到了世子一事,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看向了长宁问道:“你觉着婴哥儿如今这样能做世子?” 长宁这便是知道他的意思了, 她强压了怒火,扬声问道:“世子之位又不看人德行, 而是身份尊贵。若论尊,普天之下就是皇子也比不上我的儿。” 长宁这话倒是不假, 就算是宫里头的皇子, 较谢琼婴比起来也是稍差一筹,皇子能比谢琼婴过得还舒坦? 谢沉不喜欢长宁这样眼高于顶的做派, 闻此眉头皱得更深,故意顶道:“晓得你的儿子是顶尊贵的金枝玉叶了,那哪里还缺一个世子的位子不成?” 长宁见谢沉不肯松口,气极道:“你什么东西都想着给那个女人的儿子留着,我的孩子就不是你的儿子了吗?!” 长宁口中的那个女人便是谢沉故去的亡妻林氏,当年谢沉与林氏是京都出了名的恩爱,只不过林氏早亡,有情人终究阴阳两隔。 见长宁提到了亡妻,谢沉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你何故同一个死人去比,当初是你要强嫁于我,便当知道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霖哥儿这十来年在你的手下过得可好?他可曾有来我面前怨怼过你一回?他将你当作了亲母,你倒不曾将他当作你的亲子。你去看看你的好儿子,叫你生养成了如今这般浑天浑地的样子!” 长宁欲争,谢沉不给她这个机会,继续说道:“世子?婴哥儿他恨不得闹翻了天来也见不得愿意当这个世子!他整日里头就顾着吃酒耍混,当个世子能怎么地,叫他能过得比如今这样还要畅快不成?几十年之后,国公府若真要传到他手里去,你还要指望将来正柏登基也能像你哥那样照料着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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