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去了鄂州城内的柿子巷。 原本以为那栋房子已经被租赁进去,谁知一个熟悉的仆人从里头走出来。 正是原先从姑苏带过去的。 他没想到谢柔嘉会来,忙将她迎进去。 谢柔嘉打量着院子,这里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就连书房里的书都还保留原样。 谢柔嘉从中抽出一本书,打开一看,上头全部是裴季泽留下的批注。 立在一旁的仆人道:“公子离开时说公主很喜欢这里,兴许哪一日还要回来,所以命老奴守在此处。只是没想到,公子他……”说着说着抹起眼泪来。 谢柔嘉在书房内呆坐片刻后,起身回了二楼卧房。 一推开窗户,就能瞧见一条河,此刻已是傍晚,暮色笼罩着河岸。 谢柔嘉闭上眼睛,听着河对岸的说话声,像是回到从前。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只不过少了一个人。 她睡得迷迷糊,竟瞧见靠窗的榻上坐着一个人。 忙坐起身来,径直走到榻上,伏在他膝上。 他伸手抚摸着她冰凉的青丝,柔声问道:“怎不睡了?” 她道:“我腿疼。” 他一边伸手替她揉着腿,一边道:“我在这儿守着,柔柔先睡吧。” 她道了一声“好”,乖乖地阖上眼睫。 再次睁开眼睛,窗外已经天光大亮,谢柔嘉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身旁空无一人,只有儿茶蜷缩在身旁。 谢柔嘉在鄂州待了几日,又去了姑苏。 不过她并未去裴府,而是直接去了庄园里。 裴温去后,只有原先服侍他的老仆与檀阳先生住在这儿。 庄园里守着的老仆大抵没想到她会来,十分地意外。 檀阳先生像是知晓她一定会回来此处,仍是如从前那般,笑呵呵地问道:“小裴媳妇儿,你回来了?” 自裴季泽去世后,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的谢柔嘉,听到这句称呼,怔了一下,泪流满面。 这世上已经没有裴季泽,她再也做不了他媳妇儿。 谢柔嘉大约在庄园里大约住了月余,每日不是去药庐同檀阳先生学习医术,就是带着儿茶在庄园里散步,或是后山那一片漫山遍野的芍药花海里发呆,日子倒也怡然自得。 裴温当时为心上人所种的芍药正是花期,漫山遍野都是,就连微风里都带着醉人的花香。 只是时间一长,从前总嚷嚷着收她为徒的檀阳先生开始不停地催促她赶紧回长安。 这一日,谢柔嘉才去药庐,话还没说,檀阳先生就开口赶人,“小裴媳妇儿,你怎还不回去?” 谢柔嘉道:“您不是说要收我为徒,我留下来难道不好?” “不好!”檀阳先生丝毫不把她这个公主当回事,也没有像其他人安慰她。 谢柔嘉正要问为什么,又听他道:“你心都是空的,学什么也无用!回长安吧,别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儿。” 谢柔嘉动了动唇,想要辩驳,却不知该从哪儿开始。 檀阳先生见状,道:“有些人没了就是没了,不管你怎么怀念,他都不会回来。小裴媳妇儿,无论你是待在长安吗,还是留在江南,最终的结果都一样。你需要等,等时间来治愈这一切。” 谢柔嘉哽咽,“需要等多久?” “不知,”他摇摇头,“也许是一年,也许十年,也许是一辈子。又或许是某个瞬间。人的事儿,不到死的那一刻,谁也说不准。” 谢柔嘉没有再问下去。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与裴季泽还待在鄂州。 大雪纷飞的天气,她依偎在他怀里,听他给自己讲故事。 这一回,他仍是讲到一般就不肯讲了。谢柔嘉正央着他讲下去,谁知梦却醒了。 她正坐在床上愣神,有人入内,抬起眼睫一看,只见裴季泽大步走进来。 乌发微湿的俊美男人身着一件玄色翻领衣袍,蹀躞玉带束着窄瘦的腰身,原本就挺拔的身姿如修竹一般。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他洁白指骨夹着的一朵绯红芍药,不由自主地笑,“若是裴叔叔瞧见你摘的花,定要打你。” 他大步走到她跟前坐下,将那朵还沾着露珠的芍药簪在她耳后,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眸光潋滟,“裴叔叔知晓我拿来送柔柔,还叫我多掐两朵。” 谢柔嘉圈住他的腰,“你这回回来,莫要走了。” 他应了一声“好”,低下头来吻她。 这时传来一声猫叫,谢柔嘉猛地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儿茶钻进柜子下面,正用爪子拨弄着什么东西。 原来方才的一切全部都是梦。 谢柔嘉下了床,走到儿茶跟前一瞧,只见它玩的正是上回裴季泽遍寻不得的宝贝珠子。 她伸手拾起来仔细瞧了瞧,上头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我】 谢柔嘉盯着那个字瞧了许久也没瞧出什么名堂来,想起裴季泽送回来的那串手串,命文鸢先那粒珠子收好。 当日晌午,她便向檀阳先生告辞回长安。 她离开长安时,长安还是夏季,回来时,长安已经是是深秋。 秋风萧瑟。 长安还是从前的长安 只是长安再无裴季泽。 谢柔嘉再次恢复了从前的生活。 成日里与萧承则打马游街,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她是这大胤的嫡公主,只要她想,身边永远都围绕着陪她一块吃喝玩乐的贵族子弟。甚至有人自荐枕席,想要做她的面首。 不过是没有裴季泽而已,又不会死。 这一日傍晚,谢柔嘉刚同人吃完酒回来,外头有人来报:崔铭投了拜帖求见。 是崔书呆。 谢柔嘉怔了一下。 他怎么来了?
第70章 (我修改了68, 69的一些细节,大致剧情不变,嫌麻烦的不用回头看, 上一章的有些章节放到这一章。) 谢柔嘉道:“快请他进来。” 一刻钟的功夫, 崔铭出现在水榭, 正要行礼,被谢柔嘉拦住。 自上回鄂州一别,两人已经快要两年没见。 谢柔嘉打量着眼前仍是一身书生气的腼腆少年,淡淡一笑, “一年多未见,你倒是一点儿没变。” 崔铭在她跟前坐下,“一年多未见, 殿下变了许多。” 谢柔嘉抚着脸, 问:“怎突然来长安了,可是有生意要忙?” 崔家如今是皇商,生意遍布整个大闵,崔铭又是崔家的家主, 想来定然十分忙碌。 崔铭郑重道:“我此处前来, 特地来瞧瞧殿下。” “瞧我?”谢柔嘉愣了一下, 偏过脸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难不成你觉得我没了驸马, 要寻死觅活, 所以来瞧瞧我?你放心, 我从来,都不是那种人。” 崔铭沉默片刻, 道:“先生临去前, 曾经给我去了一封信。” 话音刚落, 谢柔嘉转过脸来看他,“他为何要给你写信?” 崔铭道:“先生在信里同我说,若是有朝一日他不在了,请我照顾公主。” 谢柔嘉愣了一下,冷笑,“他倒是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如今想来,他临去朔方的前一晚,也曾在她面前提到过崔书呆,也许那时他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 她猜想的没错,他就是用自己的死报复她。 她绝不会叫他得逞! 她冷冷问:“你来,也是抱着这种想法?” 崔铭摇头。 谢柔嘉不解,“那你来做什么?” 崔铭道:“殿下可记得自己应承我一件事?” 谢柔嘉自然记得。 她道:“你如今过来找我兑现承诺,是想要成为我的驸马,还是想要成为我的面首?” 她这话说的直白犀利,崔铭白皙的面皮绯红一片。 他道:“在鄂州时,我就知晓,殿下心中唯有先生一人。我心中,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谢柔嘉闻言沉默片刻,缓缓道:“那你想要求我做什么,若是我能能做到,必定替你办了。” 崔铭沉默良久,道:“我希望,小谢能过得好。爱自己所爱的人,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莫要再沉溺于过去的伤悲当中。” 谢柔嘉听完沉默不语。 半晌,抬起眼睫望着他,“傻书呆,你说,怎么才算是过得好,怎样才能爱自己所爱的人,怎么又才能够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 这话,崔铭也无法回答她。 他从袖中取出那封信搁在她面前,起身告辞。 谢柔嘉并未拆开那封信。 他留下那么多东西在她心里,将她的心塞得满满的,如今却叫旁人过来劝她要向前看。 她凭什么要按照他的意愿生活! 她偏不! * 崔铭的到来,并未能改变谢柔嘉的生活。 她时常叫上自己的狐朋狗友在府中夜宴,通宵达旦的热闹。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这日是谢柔嘉二十岁生日。 一早,文鸢服侍谢柔嘉梳妆,突然发现她乌发里竟然夹杂着几根白发。 她瞬间红了眼眶,望着那几根银白的发丝,握着梳子的手颤个不停。 公主今年不过双十年华,竟然华发早生。 镜中眉眼依旧明艳绝伦的女子轻声问:“怎么了?” 文鸢慌忙把那几根白发藏起来,挤出一抹笑意,“不过是奴婢手滑了一下。” 话音刚落,谢柔嘉一把捉住她的手,眸光落在她手心的银发上,用小指勾了过来。 细软银白的发丝荡在她纤细的手指上,风轻轻一吹便扬了起来。 “公主只不过是休息不好,”文鸢有些惊慌,“奴婢这几日吩咐膳房给公主做些滋补的药膳!” “无妨,”她望向镜中面无表情的女子,轻声道:“人总会老的。” 也不知,他老时会是什么模样。 只可惜,见不着了。 早饭过后,宫里递来消息,皇后与太子请她入宫一聚,想要帮她庆贺生辰。 谢柔嘉并不想去,找借口说自己约了人出城玩。 许是知晓她不愿意入宫,皇后与谢珩并没有勉强,晌午时送来生辰礼物。这一日公主府的门庭十分热闹,得知谢柔嘉生辰的朋友皆陆续送来贺礼,就连裴夫人也差人送了一件亲手做的绣鞋给她。 文鸢怕她觉得寂寞,提出在府中操办生辰宴。 “平日里热闹得够了,”谢柔嘉想也不想拒绝,“我今日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文鸢只好作罢。 晌午过后,谢柔嘉去了小渔村的那艘船。 今日天气极好,谢柔嘉抱着儿茶坐在船头,看着渔民们撒网捉鱼。 来往的渔民们瞧着一个生得天仙似的女子坐在甲板上,不时瞧瞧打量两眼,猜测着是城内哪户大户人家。 只见着她从艳阳高照的晌午到落日余晖的黄昏,江风卷起她漆黑的发丝与红裙,看上去寂寥而又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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