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柔嘉拿帕子拭了拭滑落眼角的泪珠,环顾左右。 殿内的内侍宫女立刻退了出去。 谢柔嘉这才道:“只是自古以来,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是为此要问罪裴家,岂不是要让为咱们大胤守国门的将士们心寒?” “更何况江御史不过是凭着一家奴的几句话,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裴温玩忽职守!” 说到这儿,她抬起眼睫扫了一眼江贵妃。 正在烹茶的江贵妃心里一颤,手一抖,杯中的茶洒了出来。 谢柔嘉垂下眼睫,“父亲乃明君,又岂可因为此事受人把柄,将来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古往今来,没有一位君主不在乎自己在史书上的评价。 天子轻轻叩击着桌面,道:“那依安乐之见,该如何处置裴家?” 谢柔嘉沉默半晌,冷冷道:“裴氏一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如就将裴氏一族在朝为官者,全部贬回庶民,并且逐回原籍!” 原本以为她来求情的江贵妃不禁侧目。 裴氏一族是吴中著姓,虽世家式微,可裴氏一族人才辈出,在场为官者众多,她此举简直是毁了整个裴氏一族。 小小女子,竟这样狠的心肠! * 太极殿前,黛黛不安地看向紧闭的殿门。 公主都已经进去快半个时辰,怎还没出来。 她正着急,殿门突然打开,自家公主抱着一卷明黄的圣旨出来。 她连忙迎上前去,还没开口,公主一头倒在她怀里。 她抱着浑身滚烫的少女大惊失色,“公主!” * 天宝二十年二月初四,立春。 天子下旨,将所有在朝为官的十数名裴氏子弟全部罢免,逐回原籍,等候发落。 显赫一时的裴氏一族落得惨淡收场。 这一日晌午,缠绵病榻数日的谢柔嘉终于退了热。 守了数日的文鸢喜极而泣,忙叫人将宿在府上的太医请过来。 太医替谢柔嘉诊治过后,长长松了一口气,又嘱咐几饮食禁忌后,这才告辞离去。 文鸢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唠叨,“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谢柔嘉抬手替她抹干净眼泪,哑着嗓子问:“裴氏如何?” “至少命保住了!”文鸢一边服侍她用了些清淡的粥水,一边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她听。 “那就好。” 面色苍白的少女叫她将自己扶到外头榻上。 才下地,膝盖处刺骨的疼得不由地弯下腰。 文鸢见状赶紧将她小心翼翼地扶到榻上。 方坐定,十数只颜色各异的猫儿围上来,“喵喵”叫个不停。 为首的一只通体雪白,两只绿油油的眼睛犹如绿宝石一般的猫儿,如同猫王一脸睥睨地“喵喵”叫了两声,其他原本要邀宠的猫儿不甘心地它让出一条道来。 它姿态优雅地跳到谢柔嘉跟前,纡尊降贵似的卧在她怀里,轻轻晃动着雪白蓬松的尾巴。 文鸢笑,“公主昏睡这几日,儿茶这几日连门都不肯出。” 它一向活泼好动,到处拈花惹草,许是这几日被她吓到。 谢柔嘉冰冷的眼底终于泛起一抹笑意,轻抚着它柔软雪白的皮毛。 还是长安好,不似朔方,冬日里寒风如刀,夏季烈阳如火。 她问:“我阿娘可知我的事。” 文鸢摇头,“奴婢怕皇后殿下担忧,叫人瞒下。皇后娘娘还在与陛下怄气,想来暂时不知。” “那就好。”谢柔嘉松了一口气,“我昏睡这几日,可有人来过?” “公主昔日的一些玩伴得知公主生病,送了许多补品来。” 谢柔嘉神色淡淡,“是吗?” 文鸢见她神色有些失落,斟酌用词,“陛下虽未来,人还是很关心公主。那日公主昏倒时,陛下紧张得不得了,亲自指派秦院首过来替公主医治!” 谢柔嘉望着眯着眼睛摇尾巴,像是一脸不屑的儿茶,讥讽,“你瞧,这话连儿茶都哄不住。” 文鸢一时哑然。 其实那日公主在太极殿前昏倒,陛下也只是叫人传召太医,都未上前瞧公主一眼。 即便是寻常百姓家里,这样狠心的父亲也不多见。 陛下也不知为何,自幼就非常不喜公主。 公主嘴上不说,实在心底非常在意陛下。 她只好道:“奴婢没有撒谎,不信问黛黛!”说着,向正在给谢柔嘉揉腿的侍女黛黛使了个眼色。 黛黛硬着头皮点头,“确实如此,陛下还说若是秦院首医不好公主,就把他全家逐回原籍!” 听了这话,她并未再多问,可明显心情好了许多。 文鸢见她心情不错,与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这两年她不在长安,长安发生的大小事宜。说着她昔日的那些玩伴大多成了婚,蒙祖荫在朝中各部供着闲差。 “只有萧世子还未成婚,听说萧老侯爷逼得很紧。” 谢柔嘉问:“萧承则可有留下话?” 黛黛忙道:“萧世子在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骂了您几句。” “骂我?”谢柔嘉十分稀奇,“他如何骂我?” 不待文鸢说话,一旁的黛黛沉着嗓子轻哼一声,“裴家那狗东西哪里值得公主屈膝折腰!” 谢柔嘉笑,“这倒是萧承则会说的话。” 又见文鸢欲言又止地望着她,疑惑,“有话说便是。” 文鸢道:“今儿一早便是裴侍从一家离开长安的日子。” 她怔愣片刻,道:“咱们出去走走。” 文鸢担忧,“可公主的腿……” “无碍,”她已经抱着儿茶起身,“我就出去太液池转转,很快回来。” 文鸢劝不住,只好在她腿上戴了两个暖膝,用雀金裘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朝太液池走去。 这几日连着下雪,整个太液池都覆盖着一层积雪。 谢柔嘉望着结冰的湖面出了一会儿神,正要回去,一转头便瞧见不远处立着一抹高大挺拔的男子。 他身上披了一件墨狐大氅,笔直锋利地伫立于漫天风雪中,犹如天地间挥洒下的一笔浓墨重彩。 两年多未见,昔日里长安出了名风流雅致,如玉般温良的俊美郎君,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沉郁。 就连那对笑起来波光流转间,摄人心魂的含情眼眸,而今也像是融入霜雪,眸光冷得彻骨。 尽管如此,依旧难掩风华绝艳。 这个时辰,他不是应该离开长安? 谢柔嘉假装没瞧见,转身欲走,谁知儿茶突然从她怀里跳出来,朝着那抹墨色身影跑去。 谢柔嘉急道:“儿茶,回来!” 可儿茶丝毫不理会,亲昵地蹭着旧主的衣摆,兴奋而又委屈地“喵”个不停。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主动要求尚公主◎ 谢柔嘉这下连假装都难! 她正要叫文鸢将儿茶抱回来,眸光落在他身后的轮椅上,心里猛地一颤。 他的腿…… 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男人缓缓地弯下腰,将儿茶抱在怀里,与雪融为一色的修长指骨轻轻地拂去它身上的雪粉。 他将儿茶递给文鸢,敛衽向她见礼,声音沙哑低沉,“裴季泽,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谢柔嘉没想到两年未见,裴季泽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也对,这段日子全长安都在传,安乐公主谢柔嘉不计前嫌,为替裴家求情,在太极殿前跪了一日一夜。 初回长安,她再次沦为全长安的谈资,茶后饭后的消遣。 其实旁人如何说,谢柔嘉从不在乎。 她做任何事情,从来都无需他人论断对错。 可偏偏这话是由裴季泽亲口说出来,谢柔嘉好似被人窥探心中的秘密,很是烦躁。 她故作坦然受他一礼,扬起雪白的下巴,“在朔方,裴叔叔曾救过我的命,不为你。” 清冷疏离的男人闻言怔神片刻,再次向她颔首,“无论如何,都要多谢殿下。” 谢柔嘉看向湖面,“裴叔叔身子如何?” 他道:“已无大碍。” 谢柔嘉放下心来,“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两人之间似再无话可说。 谢柔嘉向他告辞。 走出一段距离,见怀里的儿茶两只肉乎乎的前爪搭在她胸前,碧绿清澈的眼睛却巴巴地望着他,十分的不舍,不由地顿住脚步,却见那抹墨色身影已经逐渐地远去。 都不曾回头看它一眼。 失望的儿茶把脸埋进她心口呜咽。 “别难过……” 眼眶微微发热的谢柔嘉轻抚着它颤粟的背,神情恍惚地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直到一脸担忧的文鸢将一杯热牛乳递到她手里,她这才惊觉自己竟已回到殿中。 儿茶蜷缩在她脚边,很沉默。 儿茶是她十三时,他送她的生辰礼物。 那时儿茶不过两三个月大,有些认主,不肯亲近她,他只好先抱回去养。每回入宫,或是与她出去玩,都会把它带在身边。 后来时间长了,儿茶与她熟悉,于是前半个月同他回家,后半个月留在她宫里。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及笄那日,他毫无征兆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拒婚。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带儿茶回过家。 儿茶只是猫,不懂得主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到了约定的时间便坐在门口巴巴地等他。 那一日,儿茶坐在院子里从晌午等到深夜。期间她无数次把它抱回屋子,它又趁她不注意时跑出去,蹲在原来的地方。 直到深夜,一身露水的小猫像是确定真不会有人接它,睁着一对清澈干净的绿眼睛望着她,“喵喵”叫个不停,像是询问为何他没有来接它回家。 那天夜里,谢柔嘉抱着它哭了许久。 她告诉它,他再也不会来了。 尽管如此,每月那日它仍是习惯性蹲在宫门口张望。 事到如今,它也许终于明白,那个男人真不要它了。 就好像谢柔嘉自己,也花了很长时间接受那个整整陪伴她十年的男人终是变了心。 她就是还有些想不通而已。 明明拒婚的前一晚,他们还在见面。 她还同他说,等婚后要在园子里修建一座猫房。 他一脸温柔的说“好”。 思及此,谢柔嘉将眼底的泪意憋回去,抿了一口热茶,问:“你说,父亲为何这时召他入宫?” 文鸢摇头,“按道里来说,不应该。” * 太极殿。 大胤的天子谢翊高座于龙椅之上,阴沉的眸光打量着傲立于大殿之上的男人。 虽并不是十分相似的面容,却有着十分相似的傲骨。 哪怕腿部受了重刑,方才又在外头站了半个时辰,可依旧是那副欺霜傲雪的矜贵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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