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算冤枉他,若不是他,她又怎么吃那些药。 裴季泽眼神闪过一抹愧疚,“马上靠岸,我带殿下去就医。” 谢柔嘉忙拦住他,“我已经好了。” 裴季泽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面色和缓些,这才作罢。 这会儿船已经停靠码头,外头声音嘈杂。 被人抱在怀里的谢柔嘉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吴侬软语,这才确认自己真下了江南。 她正发呆,外头的人来报:马车已经上岸。 身旁的男人用衾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抱着她要出门。 谢柔嘉想到外头这会儿恐怕整个裴家的人都在甲板上,急道:“驸马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不行,”他微微蹙眉,“殿下如今身子不便,须小心为上。”言罢抱着她大步朝外走去。 此刻外头天色已经彻底暗透,甲板上有数十个仆人提着灯笼立在两侧照明。 其他各房的人也出来,瞧见裴季泽将谢柔嘉抱在怀里,皆吓了一跳。 裴夫人一脸紧张,“这是怎么了?” 谢柔嘉对上她担忧的眼睛,头一回对自己假孕这种事感到一丝愧疚。 无论她多讨厌裴季泽都好,裴夫人是真心待她好。 尤其是知晓她有孕以来,每日都过来嘘寒问暖,甚至都已经开始动手做小衣裳。 裴季泽道:“不过是有些许不适,无妨。” 裴夫人放下心来,笑,“那就好。” 一旁的芸娘抚摸着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酸溜溜道:“妾身真是羡慕公主,若是二郎能有三弟一半的贴心,妾身就是再生十个八个也愿意。” 其他人皆笑起来。 热闹的氛围驱走外头的寒意,谢柔嘉忍不住抬睫看了一眼还抱着自己的男人。 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也不知他怎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垂下眼睫,轻声道:“殿下别怕,她们不是笑话你。” “我才不怕,”她收回视线,垂下眼睫,“反正怎么丢人的也不是我。” 他“嗯”了一声,“是我。”顿了顿,低声询问,“真是我晌午——” “不是驸马是谁!”她吸吸鼻子,“难道是我给自己下药吗?” “微臣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声音里透着一丝愧疚,“微臣下回绝不会如此。” 谢柔嘉不作声,任由他抱着自己上了马车。 马车半个时辰在裴家门口停下。 谢柔嘉连地都没下,就被裴季泽一路抱到自己所居的陶然居。 裴家的人知晓主人家今日要回来,早已将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 裴季泽将谢柔嘉搁在床上,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可好些?” 谢柔嘉这会儿肚子已经不疼了,只是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实在懒得出去应付人,正要再装一装,又听他道:“祖父住在庄园里还未回来,家中并没有待见的长辈,殿下不用担心麻烦。” 他这么说,谢柔嘉连找借口的力气都省了。 他陪着她坐了一会儿,道:“我先去前头处理一些事情,待会儿会叫人送些吃食来。”言罢又嘱咐文鸢几句后方离去。 待他消失在院子里,文鸢感慨,“若是论细心体贴,这世上恐怕没有男子及得上驸马待公主的这份心。” 一张小脸雪白的少女抿唇不言,半晌,道:“便是再好也是装出来的,都不是真的。” 不多时的功夫,送膳食的来了。 谢柔嘉用了东西便早早睡了。 睡至半夜,一具温热结实的身子入了被窝,将她抱进怀里。 谢柔嘉眼皮子动了动,又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裴季泽已经不在。 文鸢服侍她盥洗时,道:“方才一早登州刺史安道和上门拜访,驸马此刻正在书房议事。” 谢柔嘉想起安道和就是之前哥哥属意的江南道御史人选,擅长治理水患。 他这么早过来,必定是水患一事境况不容乐观。 谢柔嘉用完早饭后,才有精神打量着裴季泽所居的这座院子。 这座院子倒是与院名名副其实,安静雅致,怡然自得,尤其是园中的灼灼盛开的芍药花颇得她心。 裴季泽虽令人憎恶,审美情趣倒是极高。 她正在院子里闲逛,突然听到外头有争吵声,隐隐约约好像提到裴温。 谢柔嘉正欲出去瞧瞧,这时争吵声止了,裴季泽回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绣金纹的翻领袍,腰间系了一条玉带,修竹一般挺拔,愈发风流俊美。 好像自出了长安,他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难不成他念着山高皇帝远,更加容易欺负她? 谢柔嘉在心里轻哼一声,往他身后瞧了一眼,问:“外头吵什么?” “没什么,”裴季泽上前握住她的手,“可还习惯?” “不过是被人囚于此,倒也没什么习不习惯。” 她这话不算冤枉他,眼下,她与囚徒有何区别。 他神情滞了一下,喉结微微滚动。 谢柔嘉问:“我想见见裴叔叔。” 自从朔方一别,也不知他如今到底如何。 当然,最主要裴叔叔为人正直,她定要将裴季泽投靠父亲,以及如何胁迫她来此地的事情说与裴叔叔听。 想必裴叔叔得知此事,必定会狠狠教训他。即便是暂时不能回长安,能有人压制着他,也免得他总对自己为所欲为。 谁知裴季泽想也不想拒绝,“裴叔叔眼下不在姑苏。” 谢柔嘉不信,怎有这样巧合之事,她一来,人就不在?定是怕她要告状,所以才不想让她见。 只是裴叔叔既知晓她来姑苏,却不见她,兴许因为此次裴家入狱之事恼了她。 她一时有些黯然。 裴季泽像是瞧出她在想什么,道:“晚些时候,微臣自会安排殿下与叔父见面。眼下,咱们必须得先要去鄂州。” * 出发的行程定在次日一早。 是夜,裴家设宴,一来是为初到姑苏的谢柔嘉接风洗尘,二来,也是送别宴,十分地热闹。 席间,吃了两杯酒的裴父道:“三郎与公主刚刚成婚,原本此次归来家中要举行祭祀告慰祖宗,只是眼下你二人又要走,所以要往后推一推。” 话音刚落,裴家大伯接道:“待回来也不晚,到时请族中长老将公主名讳记于族谱之上,不知公主当一下如何?” 裴季泽属尚公主,愿不愿意入裴氏一族的族谱在于谢柔嘉。 谢柔嘉根本就没有想过同裴季泽做夫妻,自然不会同意此事。 只是她现在“身怀六甲”,也不好拒绝的太明显,淡淡一笑,“待到我与驸马回来再议。” 在场的人以为她是害羞,皆看向裴季泽。 他道:“待自鄂州回来,便开祠堂。” 其他人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唯有谢柔嘉趁人不备,瞪了他一眼。 谁要同他待在一个族谱上! 谁要做他裴季泽的妻子! 可身旁的男人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眼神里的厌弃,将她置于桌下的手握在掌心里。 觥筹交错的宴席里,她与他手双手交握,仿佛,真如大家口中所说的“琴瑟和鸣”。 宴会结束后,两人回到陶然居。 沐浴过后,谢柔嘉便在床上躺下看话本子。正看得认真,轻易薄杉的男人出现在跟前,挡住她的视线。 他道:“明日要早起,殿下早些歇息。” 这会儿也有些困的谢柔嘉将书搁在里侧,背对着他躺到被窝里。 俄顷,一具裹着皂荚香气的温热躯体入了背后,从背后将她揽进怀里。 也不知他怎这样喜欢抱着自己睡! 反正到最后总是她吃亏,谢柔嘉索性懒得与他争执。好在他念着她有孕,终是没有动手动脚,只是伸手轻轻地替她揉捏着颈部。 他力道拿捏的刚好,谢柔嘉很是受用,渐渐地便有些犯困。 其实有这么个人夜里天长地久服侍自己,倒也极为舒心。 正迷糊,突然听到他在她耳边道:“若是鄂州之困解了,殿下能否应微臣一件事?” 谢柔嘉问:“何事?” 他道:‘殿下只需要应下即可。’ 谢柔嘉顿时心生警惕,“若是驸马要本宫不和离,难不成本宫也要答应?” 他道:“不是此事,对于殿下而言,实则轻而易举。” 被他服侍得愈发妥帖的谢柔嘉愈发困倦,心想,只要不是“和离”之事,旁的事情想来也无关紧要,于是懒懒应了声“好”,阖上眼睫沉沉睡去。 * 翌日,谢柔嘉是被人叫醒的。 文鸢一边服侍她更衣,一边道:“驸马天不亮就已经醒了,说是准备出发去鄂州。” 谢柔嘉只好打起精神来。 待梳妆完毕后,裴季泽这会儿也回来。 两人用罢早饭后,便一同去拜别家人。 谢柔嘉的身份摆在那儿,尽管昨晚她已经再三嘱咐不必送行,可几乎裴家各房的人在。 临行前,裴夫人仍是十分地不放心,“如今还不到三个月,怎能这样折腾?” 一提及孩子,谢柔嘉就一个头两个大。 可裴季泽不让她舒服,她也不想让裴季泽好过,于是轻抚着根本不存在的肚子,含羞带怯,“驸马说想要亲自照顾他的孩子。” “如此也好,三郎一向细心体贴,”裴夫人不疑有她,“自然会将公主照顾得十分妥帖。”言罢,又看向裴季泽,仔细交代了一些孕期事宜。 裴季泽面无表情听着,一一应下。 谢柔嘉瞧见他面色不大好看,心里的一口气又顺了不少。 她心中一时有些遗憾,若是早知如此,她还不如真同旁人怀个孩子,倒是裴季泽不肯和离也无妨,总之难受的也不是她。 其他各房的嫂嫂与弟妹们凡是生产过的,皆以自己的经验之谈叮嘱两句。 谢柔嘉故意同她们说着根本就不存在的孕期反应,想要借机羞辱裴季泽。 一旁的文鸢看得愁得慌。 也不知公主将来如何收场! 这边女眷们高兴地说着孩子的事儿,男子那边,裴少旻瞧着如此“娇滴滴”的嫂嫂,一时有些担心自家兄长的决策。 虽然不该想,可难免觉得自家兄长带了个拖累出发。 不只是他,就连其他跟着的人也这般想,毕竟是去巡察灾情,也不是去游山玩水。 裴滨总是有些不放心,迟疑,“不若还是将公主留在家里照顾。” 裴季泽望向被人簇拥着询问胎像,一脸羞怯的妻子,沉默片刻,道:“儿子自有分寸。” 裴父只以为他夫妻新婚燕尔,不舍得分来,也就不再多言,只叫人多带些吃食去鄂州。 于是出发去鄂州城的两辆马车变成五辆,裴季泽见天色不早,协谢柔嘉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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