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驰的马车很快在医馆门口停下。 马上尚未停稳,裴季泽已经抱着谢柔嘉下了马车。 这段日子天气转凉,许多人感染风寒。 城中最大的医馆里此刻聚满了来抓药瞧病的百姓。 馆内的人骤然瞧见一个满身泥泞,生得如同谪仙一般的俊美郎君抱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疾步走进来,顿时让开一条路。 只见那美貌郎君红着眼睛道:“我家娘子她,她见红了,劳烦医师快要瞧瞧!” 馆内的人见这惨状,皆被吓了一跳,低声议论起来。 “流这么多血,孩子定是保不住了。” “是啊,怪吓人的。” “莫说孩子,我瞧着大人恐怕也难保,啧啧,可怜啊。” “……” 紧随其后的裴少旻听得议论声,正要斥责那些人,突然听到有人已先一步开口。 “胡沁什么,我娘子定能长命百岁!” 是阿兄。 裴少旻有些惊诧地看向自己的兄长。 馆内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这时坐诊的医师忙叫上前瞧了一眼,道:“大人请随我到后头来。” 裴季泽立刻抬脚跟上去。 片刻的功夫,一行人在一间屋子门前停下。 医师推开门,指着里头的一张床道:“劳烦这位大人先将娘子安置在这儿,我去去就来。”言罢又匆匆离去。 这会儿已经醒来的谢柔嘉缓缓地睁开眼睛,一滴泪砸在她眼睛里。 他竟哭了…… “别怕,”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哽咽,“孩子,孩子还会再有的,柔柔别怕。” 她不怕。 是他在害怕。 他浑身都在颤粟。 他在怕什么? 孩子没了,他难道不该高兴吗? 还是说,他当乌龟当上瘾来了? 这时那医师背着药箱去而复返。 虚弱无力的谢柔嘉推他,“你先出去。” 他却不肯出去,同那个医师细说着她的情况。 从日常饮食到起居,有些事情连她都不知晓,甚至还有她随口胡说八道的孕期症状,事无巨细地说给那医师听。 那医师亦没想到一个男子竟然如此细心体贴,愣了一下,忙把手搭在正怔神的谢柔嘉脉搏上,片刻,迟疑,“娘子,并未有身孕,不过是来了癸水。” * “会不会医师诊错了?” 一旁的裴少旻诧异,“算一算日子,我嫂嫂已经三个多月。” 那胡子垂到胸前的老医师一听这话就不乐意,可碍于对方一瞧就是官宦子弟,也不敢太凶,好声好气道:“老朽做了几十年的医师,怎可能连女子有无身孕都诊错。我观娘子脉象,应是水土不服导致癸水延迟,再加上用了药物推迟癸水,停药后才导致血崩不止的情况。” 裴少旻闻言惊讶地望向床上的嫂嫂,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睡着。 整个人埋进被窝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雪白小脸,纤长浓黑的眼睫垂在下眼睑处,乖巧又安静,与素日里那个傲慢又矜持的女子判若两人。 他又看向自家兄长,只听面色苍白若雪的男人哑声吩咐,“她打小怕疼,劳烦医师先替她止疼。” 医师忙道:“我先替娘子施针止血,再开些药养一养。娘子身子虚,以后须得好好养着,千万莫要再乱吃药,免得伤了根基,以后有孕困难。” 待施了针,谢柔嘉毫无血色的面色缓缓好转。 裴季泽的面色也跟着缓和。 那医师做了一辈子的医师,事儿经得多,观他的神情,又见他身上穿着绯红官袍,至少是个四品以上的大官,脑子里已经脑补出那床上美貌的小娘子假孕讹上了眼前这个如同谪仙一般的大官,硬是要嫁给他,结果却被拆穿的大戏来。 看来他是被小娘子哄着动了真情。 也难怪,小娘子生得这副模样,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招架得住。 医师一边拔针一边胡思乱想,又听他吩咐:“劳烦医师送些热水来,叫人煮一杯红枣茶来。多搁糖,我娘子嗜甜。” 医师应了声“是”,方退了出去。 待医师走后,裴季泽吩咐裴少旻,“你回家一趟,叫文姑姑取干净的衾被来。” 裴少旻离开后不久,医馆的伙计端着一盆干净的热水入与红枣茶入内。 裴季泽打发了伙计,洗干净自己手上已经凝固的血渍,将床上像是睡熟的少女扶坐起来,低声道:“此处已经没有外人,殿下吃些茶暖暖身子。” 被人拆穿的谢柔嘉缓缓地睁开眼睛。 面色苍白若雪的男人勺了红枣茶送到她唇边。 浑身发冷的谢柔嘉不敢再怠慢自己的身子,乖乖地张开嘴巴。 一盏红枣茶吃完,凉浸浸的身子暖和起来的谢柔嘉重新躺回被窝里。 她本以为对方必定要质问自己为何要撒谎,谁知等了许久也不曾等到动静,忍不住偷偷地睁开眼睛觑他一眼,却见坐在床头的男人正垂睫望着她。 见她望来,立刻转过脸看向窗外,下颌绷得很紧,喉结微微滚动。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他洇红的眼角上,不知怎的就想起他方才眼里含着泪的模样,心里竟有些慌。 可这事儿本就是他不对! 若不是他以哥哥的安危威胁自己同他做一年的夫妻,自己又怎会出此下策。 她收回视线,背过身去。 许是失血过多,她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 守在她身旁的文鸢见她醒来,松了口气,服侍她用了粥水,又哄着她把药吃了。 谢柔嘉有完药,忍不住问:“裴季泽呢?” 文鸢道:“驸马守了您一下午,方才安刺史有要事求见。驸马,很不高兴。” 面容苍白的少女微微低下头,再次想起那双含泪的眼,轻咬着唇。 半晌,道:“他要生气便生气,与我何干。” 可不知为何,这话说得没底气得很。 文鸢正欲说话,外头传来敲门声。 是裴季泽。 谢柔一见是他,立刻把自己埋进被窝里。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亦在被窝里躺下。 不过是背对着她。 这段日子以来,无论她怎样拒绝,他夜里总要抱着她睡,还是头一回拿背对着她。 哼,此事无论如何也不是她的错! 就是有些冷,且小腹也抽痛得厉害。 从前虽每回来癸水都会疼,可疼成这样还是头一回。 且怎么都暖不热被窝,手也冰凉,脚也冰凉,正欲唤人拿个汤婆子来,原本背对着她的男人突然转过身将她抱进怀里。 谢柔嘉顿时觉得自己像是跌进一个暖炉里。 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尤其是到了冬日里,清冽的薄荷成了暖香,甚至就连他身上淡淡的略带苦涩的药香都变得温暖。 一言不发的男人将她无论如何都暖不热的脚搁在小腹处暖着,就连冰凉的手也被他搁在心口处。 他的心跳跳得微微有些快,却强而有力。 掌心处有浅浅的凸起,应是他身上的疤痕。 也不知裴季泽是怎么长的,全身上下硬邦邦,可却又很温暖。 很快地,冰凉的身子也跟着暖和起来,就连小腹也不疼了。 身子一暖,心也跟着软和些的谢柔嘉心想若是他开口问一问假孕之事,指不定她也愿意糊弄他一二。 不过无论如何都是他的错,这一点坚决不能动摇。 可他一句话也不问,甚至连呼吸都很轻缓。 他不问也好,免得她还得费心思拿话糊弄。 汤药里本就有安神的成分在,再加上裴季泽实在太暖和,她迷迷糊糊地睡着。 * 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来癸水,谢柔嘉这一回持续的时日格外长,且量也极大。 再加上天一日比一日冷,身子虚弱的谢柔嘉几乎日日卧床,而裴季泽一如既往,每日不是去视察河道,同鄂州刺史等一众官员议事,就是在家中照顾她。 他只字不曾提过她假孕之事。 谢柔嘉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盼着癸水干净后能够早些离开江南。 熬了约七八日,癸水终于彻底干净,谢柔嘉这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一般,晚饭一过,叫人备了一大桶热水,足足泡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文鸢与黛黛刚刚替她将头发绞干,裴季泽端着汤药进来。 文鸢与黛黛见状立刻告退。 裴季泽在床边坐下,勺了一勺药递到谢柔嘉嘴边。 她道:“我已经无事。” 他道:“吃完我有话同殿下说。殿下不是想要离开长安。” 谢柔嘉张开嘴。 一碗药用完,他忙服侍她漱口,又拿了一粒果脯搁进她嘴里。见她眉头舒展,在床头坐下,眸光沉沉地望着她。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屋子里掌了灯。 坐在灯下的男人目光下视,垂下来的长睫歇落在他如玉一般的面颊上,点漆似的眸子里簇着摇曳的火苗。 怪瘆人的…… 躺在衾被里,乌泱泱的漆黑发丝披下来,只露出一截雪白下巴尖的少女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嘴上却道:“驸马这样瞧本宫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突然一把将她抱坐在怀里,像是教训小孩子一般,将她摁在腿上,高高扬起手,轻轻落下。 只听“啪”一声响,谢柔嘉顿时整个人呆住。 他竟然敢动手打她! 羞得满面通红的少女自他怀里起身,破口大骂,“裴季泽,你如今简直,你简直不要脸!” 她如今都已经十八了,竟然被人这样按在腿上打屁股! 裴季泽抬起眼睫望着她,喉结微微滚动,哑声道:“微臣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值得殿下拿自己的身子来做赌注。今日这一巴掌,只是给殿下一个教训。” “你凭什么教训我!”像是炸毛了一样的少女一脸羞愤瞪着他,“你是我阿耶还是我兄长?谁给你的权力教训我,简直是胆大包天!” 怪不得他这段日子只字不提她假孕之事,原来就是等着她癸水结束以后再同她秋后算账。 “就凭我还是殿下的夫君!”裴季泽站起身来,“我们一日未和离,殿下就算再瞧我不顺眼,也得忍着!” 丢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下了二楼,大步朝着书房走去。 才到书房门口,就瞧见自己的弟弟正站在廊庑下,满脸笑意地望着他。 裴季泽神色缓和些,“怎这么晚还不睡?” 裴少旻笑,“原来阿兄这样好脾气的人也会有蛮不讲理的时候。” 裴季泽没作声,径直入了书房,待吃了两口茶,才道:“你都听见了。” “这院子实在太小,嫂嫂又气急,”他笑意越发深,“我就是不想听见也难。只是不知阿兄做了什么,嫂嫂要用怀孕这样大的事情戏耍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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