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说的稍有忐忑,好在萧弗并未为难,也未戳穿她的遮饰之辞。 “不必。” 萧弗未曾看她,只虚望了一眼门后,取出怀袖之中的巧小方匣。 “把这个给她。” 转身即离。 朝露不知这小小的方匣里头装的是什么,分量估摸着也并不重,但端看是用这黄花梨木材质的匣子来装的,就知道不会是什么便宜的小玩意儿。 看来知知的苦,也没完全白挨。 实则盒子里放着的是一只玉钏,却是由十八子玉铃铛串成。 那本是一尊花草摆件,是御用的玉匠得意之作,原还未工成面世,萧弗昨日一看到上头的铃铛,就想到了那一节欺霜赛雪的腕子。 摇颤时,细细白白,活色生香。 遂,令人连夜改制成了镯子。 本想差人召她来受此赐赠,但昨日看她回去,路也走不稳当,只差没拄根拐了。 若令旁人交与,这却是堂堂摄政王头一回送姑娘东西。 他没试过对哪个姑娘好,却总觉不该如此草率。何况,他也想看看,知知看到那玉铃,该是什么反应。 但现在…他恐怕是不宜见她,也只能假于人手了。 屋子内,知知走下床来,身上只穿着里衣,单薄的肩背越发怯怯不胜风。 方才她脚没沾地多久,就听见了外头的微弱交谈声,穿过两间叠连的堂室,并不难辨认出那些字眼。 当即蹑着手脚要躲回床上,可又依稀听闻殿下走远了。 没一会儿,朝露姐姐果然去而复返:“喏,殿下给你的。” 知知很好奇殿下会给她什么,只捧着凝看了两眼,咻地一下就把匣盖压下去了。 反惹得朝露好奇起来:“是什么?这般神神秘秘的。” 知知扑动着两扇密得和羽毛似的翘睫,到底没好意思打开示给朝露姐姐看。 只小声答道:“是镯子。” 这只匣子内外与王四姑娘给她的那只相比,精贵程度都不可同语,可知知受的却比当日更为心虚。 更何况…… 她的脸滚烫,头垂得差点要把下巴尖埋到领子里去了。 一定是昨儿被殿下折腾糊涂了,脑子里尽是不好的东西。 连看到铃铛,都会想到那些破碎着抖出来的哭腔,那时候手腕上的那一圈红玉太空,几次都要滑脱下来。 而当他终于意兴阑珊,她强支着身子走回去时,殿下曾拉了她一把。她一驻步回头,就见殿下眼色深沉,望着的也正是王四姑娘给她的红玉镯。 这便教人很难不多想。 … 当日虽应下了让朝露来伺候她的话,可知知其实没打算教朝露姐姐为她忙活什么。 头一日朝露当真端了盆水拧了巾子来要给她擦脸,吓的知知躲了又躲,告饶了几回。 朝露也不捉弄她了。 只是自此每天都来陪她说说话,渐渐的,知知也没怎么郁结在心了。 朝露姐姐待她如往昔,没有瞧不起她,这让知知觉得,成为殿下妾室的日子或许也不会变得太糟糕。相亲的人不曾怀有芥蒂,外头的风闻也就不甚重要。 只要阿爹阿娘不知道,顶多是她疼一些,累一些,不算太苦。 这中间还收到了一回孟大哥的信,得知阿爹在慢慢好转,就连身上的疼也被冲淡了。 不过这段日子知知是不敢见殿下的,那样的风雨摧折,她身子都险些要散了架。 朝露姐姐拿来的药膏她每天都有好好涂抹,眼见的伤处才好了一些,身子大大小小的印子消了下去,只恐怕一见殿下,就又要卷土重来。 除此之外,萧弗在府上的几日,知知都会变着法的沏了各种滋补的茶,拜托朝露姐姐送去。 不用直面殿下,又能完成老夫人的嘱托,实是很两全其美的法子。 伏首案牍的男人,看着那些枸杞山参,哑然失笑。 一面是躲他,一面又频频提醒他她的存在,竟让人忍不住猜,小姑娘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他徐徐吹开浮沫,一口饮尽。 … 日脚如奔,时近中秋,各家在十五日当晚都要有一餐团圆饭,便不大适合举办朋友同僚间的宴饮。 因而,老夫人早早下了帖子,赶在中秋前夕,大宴友邻。 能有机会在摄政王府的贵人面前多露脸,得了帖子的怎么也不会推拒,桌次座次安排的满满当当。 老夫人又有意在宴会后让府里的仆婢们也聚着乐一乐,算是提前庆了中秋,这么一来,几乎大半的人手再次被抽调到了兰园。 殿下依旧早出晚归,或是干脆不归,知知身子早便养好了,如今已是生龙活虎的,得知也安排了她在列,也决心鼓起勇气面对众人。 朝露笑她做了主子,还要做丫鬟的活,两人说说笑笑的一路走,远处几个仆婢们拎了几桶水来,正在做头一遍的扫洒。 兰园门口还在薰除晦的艾叶。 可才入兰园,知知的脸色就变了。 云缨诓骗她去见表公子的事,知知是忘不了的。 她不能把实情告诉朝露姐姐,那样不过是让朝露姐姐徒添忧虑。 “怎么了?” 好端端就心神不宁,愁云惨淡的样子,朝露拽了拽知知的袖子,想叫她回魂。 知知咬着唇摇头,只是拉着朝露加快脚步去管事那里领活。 好巧不巧,两个从前茶水房跟着云缨干活的婢子看到了二人,迎着便过来了。 从前相处勉强算融洽,朝露展了个笑,“两位妹妹,又叫咱们聚上了。” 其中一个黄衫的丫鬟与朝露寒暄了两句,又对知知道:“好些日子都不回来看我们,怪没良心的。” 前阵子的事,知知自认为没错,但云缨被带去了周府,不知会遭到怎样的折磨,而这和她脱不了干系,她其实是愧见她们的。 难免就有些沉默。 没成想,转头却成了两个丫鬟私底下诟病的由头。 两人搬动着几件不大的盆景,往燕会的几张几子旁摆放。 “傻人走了运,也端起架子来了,见天躲在循崇院里半步都不出来,怕是绞尽脑汁怎么攀高枝呢。” “有什么用,不还是又支了朝露过去,怕过阵子就要被赶出来了!” 知知才要干活,因想起了袖兜里自己做的桂花糖,想着给二人也送几颗甜一甜。 因而就立在不远处,赶巧撞着了这番话。 原来她们是这样想她的……走过去的脚步一慢,如何也挪不动了。 努力克制的神色也勉强起来,眼眶有了浅浅的湿红。她最终没上前叫断这些难堪的话语,只是转头离去。 这一切,却教匿坐在高树荣茂的枝叶之间,远远守着知知的江天,俱看了个一五一十。 当晚就汇报与了殿下。 疫病有了初步的方子,萧弗刚回来沐了浴,指尖在膝上轻点了几下。 闻此,扬眉一笑,不紧不慢道:“哦?她们怎么说的,我听听。”
第18章 尝甘 自从知知来了循崇院,江天便包揽了许多杂活,如今更是连学舌这样的事都要为之。 但江天是萧弗从死人堆里捡出来的人,萧弗让他做什么,他就一定会做到。 他照实把那二人的话复述给萧弗听。 “就这样?”萧弗问。 他还以为有多难听,如此就红了眼。 若当真不开心,却连告状也不会。 “去叫她来侍茶,今日要甜茶。”他道。 既都能去兰园干活了,区区几步路,总不算为难。 江天是看着知知回到了循崇院中,才回来复命的。这会儿人也应该安安生生待在屋子里了。 知知确实打算休息。 实则宴会场地提前两日筹备已是足够,阖府大半人手出动,一番紧锣密鼓的忙活下来,天色还没昏沉个透,初步的布置就已近妥善。 她没把今日所受的一点小委屈告诉朝露,甚至除了刚听到她们议论的那会儿,她有些为自个儿手里的糖不值之外,也不算太难过。 也许就是在这兰园里,她亲身经历过一次背叛,往后的,只能算细针芒刺,扎人也算不得疼。 听到敲门声时,屋子已落了锁,本是和朝露姐姐一块儿用好了晚膳,打了一木桶的水,准备泡个澡便要早点歇下。 当看到来人时,知知一张脸下意识就有些绷起。 江天没进屋,只说:“殿下寻你去侍茶,要甜茶。” 说完,知知那一张脸便彻底苦了。 今日忙了一天,腰酸背痛的,本就有些直不起身子。她听说朝露姐姐说男子经了那事之后,总会惦想着,哪知躲了这么些日子,殿下偏偏这时候找她……难道真的为了喝茶? 再者,马上中秋她就要去见阿爹,断不能再走不动路。 江天不知道女儿家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只自己素性不怎么爱笑,还当是把人吓着了。 摸了摸鼻尖道:“我先回去,知知姑娘快些过去。” 他是见过知知和殿下情昵的情形的,以为知知想到能见殿下就会好转。 哪知道知知忽而更为失色,惨戚戚地耷拉着小眉。 因江天从未设想过,英明神武的殿下也会有招人嫌的时候,见此,自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有纳罕着离去。 但知知愁归愁,无论如何,殿下有令,她就必须去。 眼下殿下开了尊口,她也没法子找朝露姐姐救她。 不多时,知知沏就了一盅茉莉枸杞茶,端着曲曲折折地走了一程去找萧弗,腿肚子都走的要发涨。 萧弗的书斋和寝舍是打通的,在连廊的最尾,知知寻常都是先进的书斋,算来只从寝舍的门进去过一次。 今次经过那扇门时,耳朵竟有些粉热。 似乎不管是从书斋进,还是从寝舍进,几乎是次次,她都上了他的床榻。 书台上,早早点了灯烛,用的不是油灯,而是银缸白蜡,灯烛比别处的更多更密。这样用在实处的东西,萧弗从不会俭省。 知知进来时,脸上那有些丰富的表情便被照了个通彻。 “殿下,请用。”她犹豫了一会儿,硬着头皮上前。 萧弗头一个注意到的就是她递出来的手腕,红芙蓉镯子又不见了踪影,可他送的也未见戴上。 “可够甜?”萧弗看也没看那茶盏,只是移目,与她那双春水妒盼的杏眼正正对望。 知知有些忐忑,被他盯得越发要往那处去想,小声道:“奴婢放乐茉莉和枸杞,都是甘甜之物,没放茶叶。晚上若用了茶叶,殿下容易睡不着的。” “比当日的蜜饯还甜?” 萧弗继续问,眼色越发讳莫如深。 知知一时听懵了去,不知殿下说的是什么蜜饯,她唯一在书斋见过的那包蜜饯,殿下不是让江天丢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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