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赖以遮盖雪肤的米粉都已洗掉,双颊和鸡蛋壳似地明亮透净。眼中却有可怜的泪光。 她也害怕。 知知就那么眼泪汪汪爬进了浴桶,手脚到现在还是软的,再迟一点走出顾家,她真怕自己会当场倒下。 若这是放在以前,知知当真是不敢想,她就算有救人的心思,也断没有这本事,能赶跑一个比她高了一个头还不止的汉子。 袖弩就放在木桶旁边的凳子上,伸手就能够到,独居以来,这袖弩她当真是半步都不离身。 若没有这袖弩,阿爹也不一定能同意她一个人南下。 洗过澡后,知知那股后怕的劲终于平复得差不多了。 她开始写今日给阿爹阿娘的家书,详细地述说了她今日的英勇壮举,阿爹阿娘一定会为她骄傲。 这是放进屉子里的第二十封信了。 知知每天都会给家里写信,只是却不敢寄出去。她打听过,就连吴州的百姓都知道摄政王丢了个爱妾,正大张旗鼓地搜找,派出去的人一拨接一拨,阵仗比她预想的还要大。这时候往家里送家书太过危险。 而严叔告诉她接头的杭宜县的那家铺子,又不知何故已关了门,如今人也联系不上了。 好在,她答应了阿爹阿娘两月为限,两月之内一定会给他们报平安,如今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等。 知知总觉得,殿下应当不会找她太久,说不准过两日就把她忘了。那时候风头过了,她再去驿站寄信便是。 瑞嘉县的夜静悄悄的,到了一年里最冷的数九天,知知躺在榻上,心里却总是不怎么安生,左眼皮一直在跳。当初戴在身上的那枚平安符不小心被她忘在了换洗的衣服里,浸泡了几次水,都泛了黄,她却仍然攥着它。 这段日子其余时候她过得都很快活,唯独这一点不好,一到夜里,一个人多少有些害怕。 要是阿篱在便好了。 … 帝京的天照常淡淡濛濛的亮起,萧弗一大早就进了宫。 近来朝中都在传言,说摄政王殿下这两年就要还权于小皇帝段凛了,大力提拔自己的表弟,周家的未来家主周明亦,正是为了来日更好地辅佐帝王。 但也不知是为了替小皇帝严格把关,还是因着前阵子风传的爱妾失踪了的缘故,摄政王气性是越发的严苛冷厉了,底下人若有错处,他发落起人来那是一点都不手软。 周明亦在太极殿的门口等了半天没进去,终于看见萧弗来了,他行了个朝臣对上级的持芴礼:“殿下,臣下有话要说。” 萧弗径直入殿:“进去再说。” 周明亦瞬时头就大了,忍不住用拳头抵了抵额头。 太极殿是陛下起居念书的地方,也是他一进去就要开始工作的场所。他如今的职务通俗来说,就是帝师。 也不知那位小皇帝哪来这么多问题。 他叫住萧弗道:“长陵那日让我帮你在江湖上打探消息,说作为报酬,可以为此徇私一次,破格擢升我的职位,我起先还疑惑,这断不是长陵会说的话。” 萧弗什么表情也没有,言语之间却很是坦然:“怎么,子介是看我不像会徇私之人?” “非也,只是长陵若要徇私,那只能说明,公私的利益所向,是完全一致的。”周明亦没再用标准的姿势拿着上朝奏事用的芴板,转而没个正形地双手互插进袖子,把芴板揣在了胸前,显然是不准备再同萧弗打官腔。 “嗯。”萧弗没否认,也丝毫不介意周明亦这般放浪形骸。 反而是低低笑了声,子介从来懂他,得友如此,也算高寒之处的几许慰藉。 周明亦:“所以你要徇私早便徇了,如何会为了一个女子的消息,便破格让我担任国朝的要职?你分明就是想甩个烂摊子给我,自己好做甩手掌柜,竟还把这摊子当做了我替你打探消息的报酬。” 萧弗:“想通了,不错。” 周明亦一边摇头感慨,一边跟着他进了殿,没走两步小皇帝却跑了出来:“我都听见了,周叔说我是烂摊子!” 周明亦忙摆手,一本正经地道:“陛下听错了,臣岂敢?” “没听错,今天不到时间周叔可别想走了,朕不会同意的!”小皇帝却没那么好糊弄。 周明亦被他拉到书案前,案上放着的除了书本,就是记录朝事的文书,都是先帝在朝时遇到的问题、颁布的政令。 小皇帝一项项研读,遇到不懂自己那不怎么熟悉的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地方,就会问周明亦。周明亦比那些老学究讲的要深入浅出许多,而且敢于指出先帝不当、错漏之处。 周明亦在这边忙前忙后地解答,既要检阅小皇帝的功课,还要在小皇帝批阅一些简单的政事之时把关,且答疑之余还会翻书找出相应的理论依据指给小皇帝看,忙的晕头转向,偏偏每件事还都半点马虎不得。 萧弗站在一边,倒显得清净悠闲了。 朝堂需要一个好皇帝,也必然需要佐政的能臣,却不一定需要一个摄政王。 见二人如此有条不紊地推进,如今段凛身边武有禁军大统领,文有周明亦,他便可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就在萧弗满意地审阅完二人的进度,即将走出太极殿内的第一尊屏山时,周明亦却突然放下了手边的东西,喊了声:“长陵且慢!” “何事?”萧弗好整以暇地回头,准备听听他想说什么,左右子介既接下了这重担,就不会中场撂挑子,都已是定局了。 周明亦却一反常态,要说不说的,半天才神神秘秘道:“其实,我江湖上的朋友还真打探到了一点消息。” 萧弗眉梢一挑,显然是倾注了注意力,周明亦却又顿了一晌。,才悠悠道:“不过并非是沈姑娘的行踪。但此事说来话长,本想着和长陵说清楚再进殿,如今既进来了,我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长陵且等我为陛下解完惑,再与你仔细说道。” 说完又自顾自埋头去翻那些经史文章,在重点的篇目插上竹签子,以便小皇帝稍后学习,不再理会萧弗。 萧弗愣了。 起了个头,却故意不说。知他者莫如子介,子介又怎会不知道他眼下最在意什么,显然是故意的。 所以他这是被反将了一军? 萧弗重新折了回来,没再说什么,只和周明亦两人一并督查起小皇帝的课业,轮番为小皇帝答疑释难,效率倒是快了不少。 他从前从不刻意与人争输赢高下,因为不会落于下风。 可现在,他好像有了软肋。 有了软肋,便不是无懈可击,就有了输的风险。 直到一应事毕,两人走出宫道,萧弗问:“现在可以说了?” 周明亦笑着假咳了两声:“长陵也别怪我,你自己要去找你心上人,却要我和一众大臣屡次为你坚守朝堂,你总得让我出口气。” 心上人。 旁人在萧弗面前提起知知,大多都说是他的爱妾,萧弗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如今,周明亦用了这个词,也许是二十余年从未有过的新奇认知,令他一下子就滞住了脚步。 更要命的是,在听到心上人的那一刹那,他竟就自然而然地把这个词和知知对上了号。 这些日子派人找她还不止,他甚至想亲自去找,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觉得愤怒,觉得荒唐,觉得她不惜福,不知恩,想把她铐起来问个说法。 可现在,萧弗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也许…… 根本就是他离不开她了。 是他栽了。 周明亦出气归出气,没打算再吊着好友,同他道:“你让我找在杭宜县的江湖朋友,他们还真告诉我一件事,杭宜县近些日子有另一拨暗道上的人在四处寻人,动静不小。只不过找的是个男子,叫向知。” 萧弗却是出神地看着远方,说了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不能再如此了。” … 严凌山二十岁起就在沈家做门房,做了十年。 更早之前,他则是在道上混的,就在杭宜县一带。 曾经混的也是真心实意,可一次不慎被同伴推出去当了替罪羊,被官府缉拿。是沈照辛劝他弃暗投明,给了他门房的职位,才有了这十年。 可沈家被抄家的时候,他们这些沈家雇佣的仆工几乎都被遣散。 他便抄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虽是在帝京的地下千金坊里做了个收债的打手,从前的人脉却还在。 得知当初在沈家的小主子要独自躲到杭宜县去,他便留了个故人的店铺,那人自然有办法联系到他。 没成想,多年不联络的这位故人,竟然已经关业。 没了铺子,他从前的小主子到了杭宜县,自然没办法找到这位故人,他们联络的枢纽也就断了。 严凌山办完事到了杭宜县,在这家米铺前守了好几天,都没等到人。后来又在店铺的门缝里留了张纸,写明了他下榻的地点,可纸条也一直没人拿走。 他虽然知道小主子此行骑着快马,做了男儿打扮,还有弩箭傍身,应当不会有事,但心里就是着急,于是找到了从前在杭宜县的兄弟,暗中秘密找人。 毕竟她喊他一声严叔,他也答应了她的父亲要跟着她护她无虞。 … 一晃又过了几日,眼看今岁只剩下个尾巴,知知提前在院子里挂上了红灯笼,看着热闹喜庆,她种出的蔬菜里有长得快的,都已经可以采摘食用了。 知知给它们也挂上了红灯笼。 都是她自己用篾片扎起来糊好的。 知知给顾婶送了一对,想了想决意给不远处猪肉铺子的屠大婶也送一对。这大婶和顾婶关系好,自从知道了“向义士”帮她姐妹赶走了前夫,每次给知知切肉都会偷偷多切一两。 屠大婶脸上肉多,收了灯笼,笑的眼睛都只剩条缝了:“乖乖哟,天底下竟还有这样心灵手巧的小郎君。不过还十几天才过年呢,这么早就张罗起来了?” 她刚说完,却是竖耳听起了两个来买肉的客人正聊着的八卦。 知知也屏住了呼吸—— “听说了吗,帝京那位摄政王把派出去找人的人手都撤了,看样子是不准备找了,咱们吴州原来也有一批人驻扎着搜寻,近日也退了出去。” “我还以为是什么才子佳人非卿不可的佳话,找人时这般动静,闹的人尽皆知,如今说不找就不找了,啧啧。”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王爷啊,也一样。热乎劲过了,换个什么美妾娇妻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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