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郁仪忽然命令道:“抬头。” 若微一颤,抬起头,刚对上赵郁仪一双含笑的眼睛,就见对方指指书案,说:“看看。” 若微依言看去,看见雪白的纸上写着半首诗:“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她一怔,便听赵郁仪微笑道:“你的名字,是不是这么个来历?” 若微默默点头。 赵郁仪一笑。他凝视着若微玲珑的眉眼,的确恍若湖光山色一般缥缈动人。手指不禁轻轻抚上她雪白柔软的脸颊,微微叹道:“的确衬你……” 若微一怔。她的父母亲在灵渔山上初识,其山色尤为青翠缥缈;“微”可引申意为翠微,即“山气靑缥色”。因为以此给爱女取名,以示对她的疼爱之意。绝不是赵郁仪如今说的这般!她的心脏猛然一阵疼痛,没有说些什么。 赵郁仪没有得到回应,微觉索然,还想说些什么,便见底下人来报,说可以用膳了。 于是便起身,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去到后堂。 一切都已经备好了。一行人捧着各类膳具屏声等候。赵郁仪坐下,福宁连忙接过漱盂给他漱口。赵郁仪喝了一口清茶,看了若微一眼,说:“如今在外,不用讲究规矩,你坐下吧。” 若微很好和赵郁仪一起用膳,正忐忑间,听到这句话,连忙坐下了。但赵郁仪的这句话引起了她的不安。未知的恐惧又开始袭来,她感到自己毫无胃口了。 福宁一边布着碗筷,一边笑道:“郎君今日不妨多用些汤。厨下特意取了院子里新长出来的笋子,和着鲜乳鸽一起炖的汤呢。” 赵郁仪微笑点头,又说:“给江娘子多斟些。” 福宁自然应是。若微向赵郁仪道谢,听见赵郁仪说:“你该多用些。看你最近脸色白了许多。” 若微默默应了。膳间规矩重,并没有人讲话,也几乎听不见碗筷相碰撞的声音。乳鸽汤鲜甜,仅仅加了些姜葱调味,的确是极为美味的。屋内膳食温暖香浓,而屋外雨露初停,清凉而有风。 若微听着雨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心中既怡然,又不安。她偷偷看了一眼赵郁仪——对方正慢条斯理地用着晚膳,看上去闲适而澹然。她像是忽然被哽住了一般,连忙移开眼睛。 用毕,收拾妥当。赵郁仪流露出想回书房的意思,福宁便立马劝道:“您都忙了几天了,不妨今夜歇息一下?您这每日不停的,老奴看了也心疼呀。” “这就装上老了?”赵郁仪冷嗤一声。福宁脸微红,他才过三十,的确称不上老。刚想请罪,便听赵郁仪道:“也罢。你说得有理。” 福宁讶然,顺着赵郁仪的目光看去。 昏暗的天光下,绿莹莹的湖水依旧闪烁出动人的波光。芙蕖花一朵接一朵,星星般散落在翡翠玉般的湖中。粼粼的湖光与淡粉色的花朵交织,渲染出酡红般深美醉人的颜色。 夜晚,宁静的湖边,时不时能听到汩汩的流水声。 亭中,赵郁仪写了几个字,然后对若微说:“你试试。” 若微迟疑道:“我的字不太好……” “无妨。”赵郁仪道,“只是看看。” 若微只能点点头,拿起笔,谨慎地落笔。 “不是这样。”赵郁仪忽然说。他的手猛然握上若微的,声音很轻柔,“……这里要用力。” 若微呐呐地点点头。赵郁仪的手温暖而有力,下巴碰在了若微的头发上。他一下一下的呼吸环绕着她,她的鼻尖冒出了一点点汗水。忐忑间,听见赵郁仪说:“好了。” 她看着雪白的宣纸,上面已经出现了笔酣墨饱的几个字:“回衾灯照绮”。她再看了看自己独自写的,感觉有些羞赧,便说:“我写得不好……” “已经很不错了。”赵郁仪说,“再试试。注意一下收笔。” 若微有些紧张,刚刚写完一个字,赵郁仪就出声了,“……太急了。”他的声音很温和,“慢一些。” 若微点点头。写完“灯”字,她看向赵郁仪,正好对上对方含笑的目光,“有进步了。”他的吻轻轻落在若微的乌发上,声音有些模糊:“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若微低着头,“八九岁的时候吧。只要求能写字就好。”她想了想,“只有二兄教过怎么写漂亮。” 赵郁仪不禁微笑,只是看着她。远方传来轻风,还有馥郁的花朵香气。若微安静地写着字。专注于书法的时候,会让她觉得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安静地写了一会,福宁忽然轻轻的走进亭子里,对赵郁仪说:“郎君,厨下送来了几盏酒。” 赵郁仪颔首。几个侍女把酒具摆放好,又手持酒壶倒了两杯。 此时,若微已经写完了整首诗。云霏上前,仔细给她擦拭好双手。若微迟疑地拿起酒杯,看见玫瑰色的液体在月光下闪烁着银光,在透明的玻璃七宝杯中,显得尤为醉人。 “是用马奶葡萄酿的。”赵郁仪说:“可以喝一点。” 若微有些好奇。葡萄是从西域传来的稀罕物,一直以来她只在书上听说过。她小心地抿了一口,浓郁的酒香与果香很快充盈了味蕾。她惊讶极了,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地,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怎么样?”赵郁仪道:“特地从长安带来的。” 若微眼睫剧烈颤抖了一下。她下意识的饮了一口酒。“长安?”她喃喃道,“您是长安人?” 赵郁仪凝视着她芙蕖花般娇美的脸庞,忽而静静地笑了。“你还不知道。”他给若微空了的杯子又倒满了酒液,“……是我忘了。” 若微怔怔的。赵郁仪拿起酒盏,放在她嘴边。她呆呆地喝了几口,脸颊泛起了红晕。“什么意思?”她眨了眨眼睛,用力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什么……” 若微有些头晕了,一下站不稳,掉进赵郁仪的怀里。赵郁仪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在朦胧的烛光下闪过些什么。半晌,他叹了一口气,捏起若微的下巴,然后轻轻吻了上去。 云霏一惊,下意识上前一步。福宁连忙拉住她,又和左右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退出去了。 晚风吹过湖水,一下一下轻拍着玉盘般碧青的荷叶。 如流水般轻柔的月光下,她的眼睛像是撒满了星光的湖水。 “国储所居,即为东宫。”赵郁仪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我乃东宫之主。” 若微全身一抖,眼泪忽然掉了下来。赵郁仪吻过她的眼泪,尝到苦味,酒味与果香。他深深地抱住她,感觉到她像月光一般轻。于是他握住她的手,一起坠落入月下的深海里。
第16章 家中 那一个夜晚,是赵郁仪抱她回去的。 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不敢看沿路经过的人。 到了映月阁,他把她放在床褥上,对她说:“去沐浴吧。” 她于是去了。沐浴完毕,她在床上坐了片刻,然后点燃了炉中的香。 芬芳而馥郁的苏合香,徐徐涌入她的鼻尖。 她失神许久。 赵郁仪进来了,抚了一下她冰凉的脸颊,“怎么还不睡?” 她低下头,没有言语。 他当她是累了,也没有说话,只是叫人熄灭了内寝中的灯。 这是他们第一次同床而眠。 深夜,总是容易发酵思绪。若微盯着漆黑的床顶,根本睡不着。 以后,她要怎么办呢? 自从离了家,她其实也认命了。毕竟,她根本不可能反抗。她不敢想象反抗后会是什么结果。她自己,倒不要紧。但是她的家人呢?人生于世,总有这么多牵挂拖累。她不能什么都随着自己的心意做。 可是。可是。 此刻睡在她身边的人,他是……太子。 太子! 不生于封建时代的人,不能理解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太子,未来的皇帝,这个天下的主人,他掌握着世间所有人的命运。所有人的生生死死,荣辱贵贱,皆系于他之一身。他不仅仅是高高在上的人,更是不可违抗的神。 人,要怎么违抗神呢? 她终于明白了,此生此世,她都绝无离开他的可能。 她只能这样活着。 这样忍耐,痛苦的活着。 若微的眼泪,终于寂静无声地落了下来。 若微走后,赵氏大病了一场。 江游奕数次来探望,赵氏皆闭门不见。昏昏沉沉地烧了许多日,才终于清醒了一点。奶嬷嬷曹氏握住她的手,不住地流泪。赵氏发出哀泣,“微微……”她虚弱地唤道:“我的微微……” 曹氏心中绞痛,勉强打起精神说:“夫人,您醒了。老奴去给您端药来。” 赵氏摇头,不放开曹氏的手,像是想寻求一些安慰。曹氏只能依她,吩咐身边的婢女:“去取药来。” 婢女应下,很快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药。曹氏接过,一勺一勺地喂给赵氏。用过药,赵氏有了些精神,勉力直起身子,环顾四周一圈,忽而落下泪来。“嬷嬷。”她哭道:“我……” 曹氏像安慰孩子般轻拍赵氏的后背。待她渐渐缓过劲来,才说:“我知道夫人有多伤心。只是,日子还长,夫人要紧张自己的身子啊!” “微微就是我的命!”赵氏的眼泪根本无法止住。一想到千娇万宠长大的女儿,不知道去了个怎样不堪的去处,心都要痛坏了。 “微微什么都不懂!”赵氏泣道:“她要怎么过活呀!早知道,早知道……” 曹氏默默无言。哪有什么早知道呢?长久以来,赵氏对若微的亲事没有过高的要求,只盼她幸福快乐的度过一生。因此也从未教过她高门大户的规矩。现如今,却是真的入了高门了,还是如此不清不楚的身份…… 不光赵氏,曹氏心里也怵得慌。只是,日子还是要过。身上的担子这么重,赵氏根本无法不管不顾! “夫人。”曹氏柔声道:“老奴知道您心中难过。但除了三娘子,您要想想别的儿女啊。二郎的亲事,还需您亲自操持。” 赵氏怔怔的,“对。对。”她喃喃道,“还有二郎的亲事。”她闭上眼睛,想压住一些悲伤。但一想到亲事,微微的亲事……眼泪又滚滚落了下来。 赵氏许久没有见人。 不论是丈夫,儿子,女儿还有儿媳,纵然来探望过许多次,她都一个未见。 直到将近半个月过去,一个清晨,二郎江珣像往常一样来问候母亲,赵氏让他进来了。 江珣走了进去。看见母亲静静地坐着。清晨淡金色的光照亮整个厅堂,透露出一股暮色将近的气息。 江珣忍住哀伤,轻轻唤道:“阿娘。” 赵氏呆坐许久,才迟缓地说:“二郎来了。快坐吧。” 江珣依言坐下。悲伤像呼吸的空气,在厅堂中寂静的浮动。他想出言安慰母亲,但知晓多说无益,又恐更让母亲伤心,因而只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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