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江珣还是开口了,“您……” 赵氏盈满泪水的眼睛看向他。江珣的心骤然一痛。母亲竟苍老了这么多!他沉重地低下头,感觉有些呼吸困难了。 “我,”他说:“是孩儿无用……” “你有什么错!”赵氏出言打断他,她勉强笑了一笑,“这几日,阿娘让你担心了。” 江珣想说些什么,赵氏却忽然转移了话题:“你和许家四娘子的亲事。”她哽了一下,“阿娘一直抓紧着。纳采、问名等等,都已过了。定的婚期是七月初十。只是阿娘想着,让你们两个新人在婚前见上一面。” 江珣有些惊讶,说:“但凭阿娘做主。” 赵氏慈爱地看着江珣,道:“这桩婚事,虽是你父亲给你应下的。但夫妻结合,还是两情相悦为好。许四娘子下嫁我们家,你要知道珍惜,对人家好。” 江珣自然说好。又见母亲忽然哀伤起来,“好好成亲,好好过日子。”赵氏轻声道:“不要像你三妹妹……” 江珣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越发感觉出声困难了。“阿娘。”他迟疑着,“有一件事,孩儿必须和您讲。” “告诉阿娘就是。”赵氏疑惑,“如今还能有什么更糟糕的事?” “三妹妹……”他艰难地说,“索了三妹妹的人。已经知道了。” 赵氏眼中的不安开始放大。她颤抖着问:“……是谁?” “东宫。”江珣的声音有些不稳:“是当今储君。” 赵氏大惊。“怎么可能!”她激动道,“怎么可能!” 江珣眼睛酸涩。“错不了了,阿娘。”他说:“就在三日前,东宫来人了。那天您病得厉害,孩儿不忍……” 赵氏流下热泪。伤心到极处,连哭都哭不出声了。 东宫,为什么会是东宫呢? 原先,她还心存侥幸,以为最厉害不过是长安的某个勋贵人家。来日寻上长安,还能见上一见;说句难听的,万一将来微微遭人厌弃了,还能遣回家中,与她母女团圆。 可是,谁能料到是太子呢!成了天家的人,哪里能有回来的一天?她的女儿,这样的身份,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赵氏一颗慈母的心肠,几乎要被揉碎了。 “阿娘。”江珣也哽咽了,安慰着母亲:“您不要太难过。我们对东宫还有用处,微微……微微会过好日子的。您……”他说不下去了。 赵氏面如死灰。“哪有什么好日子过。”她喃喃道:“我就盼她平平安安的……”她闭着眼睛,任由眼泪如同雨点般落下。 赵氏只是个略有见识的普通妇人。 循规蹈矩地活了几十年,即使女儿遭此噩运,她也不敢怨恨太子,只是恨着自己的丈夫,哀伤叹息着女儿的命运。悲痛到极处,内心又充满自责,喉间竟涌上一股鲜血,晕了过去。 江珣照顾了母亲一上午。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食不下咽的用了点午膳。到了午睡的时间,睡不着觉,也读不下书。就站在窗前,凝望着远处苍蓝的天空。 事已至此。无法挽回。 江珣从不会自欺欺人。 三妹妹的事,已经成为了定局。不能改变。江珣再难过,也只能选择接受,面对现实。 若微的处境很艰难,江珣很清楚。没有势力强盛的母族,若只依靠太子一时的喜爱,是取死之道。 东宫,轻描淡写地就令他们一家都陷于痛苦之中,江珣自然是愤恨的。 可愤恨过后呢?这是一个过于冰冷的世界,容不下炽热的爱与恨。他难道能反对太子,或是推翻赵氏王朝的统治,做逆大势之事吗?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投身仕途,壮大家族,才能庇护微微,庇护江氏一门。 内心自然有所不甘。可经此一事,江珣早已一夜成长。 而成长的第一步,就是要学会咽下苦果。 江珣暗暗下定决心。 不知不觉接近黄昏。 “晖儿还未来吗?”江珣收起书,询问安喜,“到他来习字的时间了。” 晖儿是大哥江瑞的长子。因为刚过五岁,还不到去正经学堂上课的年纪。而大哥大嫂也不乐意看见他整日疯玩,就每天这个时候让江珣随便教他认认字。 “来啦!”江珣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个胖娃娃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一下扑到江珣身上,“晖儿没有迟到!” “有。”江珣故意板起脸,“迟到了半柱香。” 晖儿嘟嘟嘴,眨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江珣:“二叔,不要告诉阿耶阿娘。晖儿求求你!” 江珣一笑。“好,听晖儿的。”他说:“但今日要多认两个字,好不好?” “二叔你好坏。”晖儿有些不开心,“真讨厌!” “真的吗?”江珣故意逗他,“晚膳特意吩咐做了晖儿喜欢吃的糕糕,晖儿讨厌我,自然不会吃我这里的东西了。” 晖儿生气地用小拳头捶江珣。 “好了好了,都给晖儿吃。”江珣笑道:“晖儿别生气。” 晖儿哼哼。想到什么,“二叔要不要也给宛玗姑姑吃?” 江珣一愣,“怎么忽然想到宛玗?” “宛玗姑姑站在外面,好像很想进来的样子!”晖儿很好奇,“这么多人都喜欢吃糕糕吗?” 江珣轻轻捏了捏晖儿的小脸颊,若有所思。 晚膳后,江珣亲自送晖儿回去。 斟酌了一会,他来到了宛玗的院落。守门的婢女看见他,吃惊地说:“郎君如何来了?” 江珣温和道:“我有事寻二娘子。不知二妹妹是否方便?” 小厮连忙进去传话。很快,便有人迎江珣进去。 宛玗穿着茶白色的长裙,静静地立在堂中。 瞧见江珣进来了,宛玗问了安,才小声问:“阿兄有什么事吗?” 江珣看着宛玗苍白的脸色,心下叹了一口气。“并无要事。” 宛玗感到疑惑,又有些不安。 “宛玗。”江珣组织着词措,他也很少和宛玗相处,“下午你来寻我,是不是想问三妹妹的事?” 宛玗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我……阿兄……” 她说不出话了。她想起了若微离家之前她对她说的一通恶语。这竟是她们最后一次对话了!如果早知道……宛玗流下眼泪:“她离家前,我还对她说了那种话……阿兄,我真该死!” 江珣自然知道这件事。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 “二妹妹。”江珣轻声说,“是阿兄和阿耶无用,护不住你们。” 宛玗摇摇头,“是我的错……原本应该是我,是我害了三妹妹……” “这与你无关。”江珣口吻很严肃,“这不关你的事。是阿兄和阿耶的错。” 宛玗怔怔地流泪。“那三妹妹,”她说:“三妹妹,她还能回来吗?” 江珣沉默了很久。“这个,阿兄不能回答。”半晌他才说,“但你不要再担心了,好吗?阿兄会想办法的。” 宛玗哭得更厉害了。“我知道了。阿兄。”她说:“可我让微微这么难过,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要怎么和她道歉?我以后还能见三妹妹吗?” “当然可以。”江珣坚定地说,“这件事,就交给阿兄来做。” 宛玗怔怔地看着江珣。 “你自责的这件事,阿兄不能替微微原谅你。”江珣温声道,“以后你自己和她道歉,好不好?”
第17章 玉兰 刚用过午膳,因为屋里头燥闷,许家四娘子知宜在树下纳凉,绣着花样子。 发觉绣得有些不对劲了,便问阿如:“昨日我画的花样子是不是落在屋里了?” 一旁的阿絮应了声是,然后小跑进去拿,阿如也绣着手帕,闷闷不乐地问:“娘子为何一点也不着急?” 知宜低着头,还是绣着帕子。错落的日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打落在她脸上,更照出新雪一般的肌肤。 她的神色还是淡淡的,“原也不是我自己做主,想这么多做什么?” 阿如也知道,只是心里仍有不平。“阿郎未免也太偏心了。”她拉长了调子:“娘子前头的姊姊们,寻的无一不是极出色的郎君。怎么到了您这,竟……” “住口!”知宜连忙打断她,吓得阿如不小心把针子刺进了手指里,沁出了点血。知宜连忙拿出手帕给阿如清理干净。 “婢子自己来就是了。”阿如赶紧说,“娘子不用……” 话没说完,知宜已经处理好了。 阿如沉默一会,说:“婢子刚刚说错话了。” “你也是为我好。”知宜摇摇头:“但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阿如应是。此时,阿絮拿着花样子回来了,三个人坐在树下,开始讨论起花纹哪里要修改。 不一会,有个小婢女进了庭院,知宜认出是夫人身边的淡月,便赶忙站起来,问道:“可是母亲有事寻我?” 淡月道:“正是。夫人正等着四娘子。” 知宜点点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的,感觉并无不妥。便带着阿如与阿絮出门了。 知宜的院子离夫人的怡景阁有些距离,要走一会路。 初夏,昨日下过大雨。青砖铺的路还是湿淋淋的,仍有未干的雨水,顺着铺就的花纹,一点点流入两旁的草木里。天光却仍然很亮,四面皆是浓浓的热气。 知宜走了一会,便感觉很热了。 令她更烦闷的是,前方的岔路上徐徐走来一个纤细美丽的女子。 知宜还未出声,身后的淡月便已经迎上去了,喜笑道:“婢子见过五娘子。” 对方走近后,才不紧不慢的嗯了一声。 知宜说:“五妹妹好。” 知菱斜觑她一眼,问:“阿娘等你好久了,怎么走得这么慢?” 知宜不吭声。对于知菱轻慢的态度,自从去年被接回许府来,她是没少受的。 她是外室妇生出来的女儿,自然被作为嫡女的知菱瞧不起。毕竟其他妾生的女儿也没少被知菱挤兑,何况是她。而且她早已习惯这一家人冷漠而高傲的态度。于是知宜低着头,不做声。 小家子气!知菱不屑地哼了一声,活该配个商人子! 她嫌恶地用帕子遮住脸,走了。 旁边一个婢女经过时故意撞了知宜一下。阿如气得脸都红了。 知宜默默站了一会。淡月已经开始催了:“娘子快走吧,别让夫人久等。” 知宜深呼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一行人来到怡景阁,门口守着的婢女进去通传。 知宜站在阶下,往庭院里望去。 夫人的院子里凿了很大一片湖,湖边种了许多柳树。远远望去,是淡绿一般的烟雾,风吹来时,荡漾出春水一样的绿波。稍稍一凝目,看见柳丝低垂,雪白的柳絮来不及抓住柔嫩的枝条,随风不由自主掉入湖里。湖中一片绿,一片白,像初冬深深浅浅的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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