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成了人身便忍不住溜出来玩,于林家廊下避雨时,恰逢林家夫人难产而去,胎死腹中,见他们哭成一团,便忍不住假作林女留了下来。” 小姑娘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时还要晃一晃他的胳膊,“你可不要怕我,我这些年吃吃玩玩~没练出来什么大本事,你也不必为我担忧,我自保却是不成问题,我也会护着你的~” 她还颇有两分志得意满的意味,像是等人夸奖,叫陈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前不久还以为她沉凝了下来,只是如今一不留神,她便全倒了回去。 “你这个不长心的,嘴上怎么连个把门都没有,什么都往外说?!” 见她还眼巴巴的仰着脸,陈朴气的忍不住弹了弹她脑门。她这模样,怎么都不像个厉害的精怪,再不长些心眼,教他如何放心…… “哎呀,你又不是什么外人,并且有你守着我呢,怕什么~” 陈朴忍不住叹声,“你有这样的本事,怎么被我困住了,我给你留了一大笔钱,何苦如此呢”,面上几分无奈、几分高兴。 从前他当小姑娘是那合该被人捧在手心的琉璃珠子,脆弱而又绚丽,他作为庇护者,多少是有两分洋洋得意,又因此忐忑不安。他总想教她更爱他两分,非因哄骗,无关富贵,可他又想不出,自个儿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拿的出手的。 如今小姑娘得有自在天地,却仍愿同他这么个玩意牵扯不清,想来也有几多在意,他终是因此安定些许……然而凡人不过百年,他守不得她永久,到底需她自己留心…… “我喜欢你呀~你都知道了,还要骗我来说,不过我原谅你了,以后不许你再说这种话,我听了是要伤心的~” “是我不好,以后再不会了”,他低头亲了亲小姑娘,小姑娘安静下来,趴在他肩上,顺着褶皱的中衣,探向那些细碎的伤痕,眼里俱是疼惜。他顿了顿,却未再避开。 “我想带你回去,你要同我走吗……” 陈朴闻言摇了摇头,顺着小姑娘细软的发丝,略作安抚。他要是现在离开,便是用假死的法子,新帝也不知要如何忌惮,疑上主子还有后手,抓起余孽来,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你别担心,我牵扯不多,日子还过得去,若事情有变,我再同你离开也不迟。” 他将小姑娘揽在怀里,抵着她发顶,“能得此生机,我觉得也有几分天怜,我想积些福报。” 今日昏时,他还作穷途末路,斟酌别辞后事,便是有剖心之痛,亦只能自欺欺人,假作不知。为人卖命二十余载,行至而今,非是无悔,亦曾犹疑。 想来小姑娘也有些未言的顾虑,听他如此说,便不再劝了,像一只猫儿似得,闭眼趴到他怀中,不久便已酣眠。细细小小的呼吸声,像一把小刷子,直让他骨骼脉络,都想要融成了一汪暖水,将她缠绕其中。 他自是不舍将她就此唤醒,亦不舍轻易睡去,便只静默的守着她,像斑驳的石像,坚定沉凝,又分明柔软。朗夜无风,虽是一般凉月,却已然不同。 打更人的敲梆声落了又起,月影西沉,薄露渐生。陈朴微动了动早已酸麻的肩,轻声唤她醒转,“回去吧,一会儿该来人了。”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倒也不再耽搁,收拾好了箱箧,推门同他话别。“那我今晚还给你带吃的来~” 陈朴不免有几分啼笑皆非,“甭来了,我这儿做个牢,倒教我吃胖了像什么话”。他虽知道她有些本事,到底是放心不下,今日一逢,已足够他安定许久。 他不能教人察觉出来有客来访,便轻轻将那枝花簪在小姑娘鸦鬓间,“去吧,明个可别来了。” 小姑娘并不应声,眨了眨眼,一股子故作不解的娇憨任性,还不待他再说些什么,便提裙从他身边溜走,留下一串静谧又清晰的银铃摇晃声。 将出诏狱时林明玖转头回望,见陈朴长身而立,仍在目送她步步行远,一双眼安定而平和,虽鬓角微霜,亦教她心驰不已,直想起来那句静水流深……
第10章 密林深深,鸟雀啾鸣,林明玖一路穿过结界幽径,直往净明湖去。湖在密林中央,湖水湛蓝,草木繁茂,中有大树参天,幽翠欲滴,隐带流光。而白眉老者盘膝坐在树下,众鸟环飞,神态祥和。 近乡情更怯,林明玖久未归来,不免心下忐忑,惴惴不安的停在了近前,一时不敢惊扰老者。 老者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抬手唤她上前,“有些年没看到你了,如今是要回来了……?在外面有没有受委屈。” 林明玖微红了眼睛,摇着头跪坐在老人一旁,“他们对我都很好……我……我还需回去……我回来是……” 白眉长老未待她说完,便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打住话头,然后跳起来驱赶着身边环飞的一众鸟雀,惹得它们不满的叽叽喳喳吵成一团。 待鸟雀们都飞走了,老人家方才开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许在小娃娃们面前胡说……你当年就是被带歪了。说吧,回来有什么事情?” 林明玖抿了抿唇,俯身下拜,“长老……我想求一颗定魂珠。” 定魂珠,顾名思义,乃安定魂魄之物,人间术士移魂常以此为辅,于精怪而言,若是谁家小娃娃生而体弱,亦会备上此物。 只是她离乡多年,一时不知要向何处求得,而白眉长老最爱陪小孩子们玩,应会备上许多。可这样一来,她便要将计划全盘托出了。 长老定会阻拦的……林明玖发愁的垂下了头…… 果然,白眉长老皱了皱眉,“你的事我也听过两耳朵,你这是要为那人类移魂不成?” 未待林明玖回答,长老接着说了下去,“不借不借,天道衡平,不说移魂本就是逆天之术,大不公。便瞧他做的那些事,天道是不肯恕他的……你不过是徒把自己赔进去而已!” 林明玖晃了晃长老的袖子,说不出的乖巧可怜,“他没做过天道不容之事,其余错事,尽数偿还后,移魂之事未必不能成。” “那也是十之得一!”,老人甩了甩袖子,“你这样没用,我不会应你的。” 林明玖正了神色,难得沉静了下来,神态说不出的温柔,“长老……我从来没想过求长生,也没想过要问大道,从前我憨玩渡日,如今便只想护住他~众生有执,我愿应此劫。” 族里的小娃娃们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个都长大了…… 话说到这儿,白眉长老便知道劝不得了,它们精怪修行讲究一个任性天然,多有堪不破,便是此时强扭回来,日后也是要出问题的。 只是他到底是心疼自家孩子,皱眉劝道:“那也不用非得移魂!你把他从牢里换出来便是。” 林明玖沉默了下来,悄然又红了眼睛,良久方道:“我算过了……他今世的命数已定,改不得了。” 天道衡平,天道亦有所偏爱,便如蜉蝣朝生暮死,亦有仙人生而万年。至于人生一世,总有人较旁人容易些,也总有人所行之路尽是崎岖坎坷。他今世既有十分之苦,她又如何舍得教他抱残终年…… 白眉长老叹了口气,顺了顺她的头发,“你这小辈就是没见过世面……当初我便不该让你从林子里跑出去,还放任了你那么多年!” “长老……~” “罢了罢了……都由你了” 林明玖回到燕都时,正赶上了刑部会审,其中强娶之罪,她以苦主之身被呼至堂上为证。 强娶非大罪,却是阉宦辱臣,可激众怒。林明玖至堂时,林父早已高坐一旁,呼她而来,不过是为锦上添花。 高堂巍巍,未问前尘,罪已先定。此间诸人,唯陈朴孤立无援……教她如此舍得,诬证他强娶,为世人讥笑,枉受平白冤枉。 林明玖望向陈朴,恍若仍是当初桐花日更最新完结文,在企恶裙八留意齐齐散散零四满径,灯火长街,盈盈一掬春水,便融千山雪色。 陈朴忽然便明了她欲行之事,他想说不必如此,却怕将她置于更难堪的境地。他得她相伴,又有来日可期,已是心满意足。他本不在意此虚名,他的小姑娘何必自污?他已连累她良多…… 林明玖却不待他多言,又转身跪到林父面前,重重的磕下头去。她不愧天地,不愧所爱,不愧此心,唯愧林家深恩,便有千般理由,不孝二字总是当得。 林父素重规矩声名,行于世间,律己尤严,于她却实称得上慈父。她不喜女德女训,林父便允她不读,知道她总借那棵桐花树跑到院外,却舍不得砍了树,教她不快活。 而如今,她却要将他置于难堪的境地,或累其仕途前程,或累其一世清名。 “女儿不孝……您今后便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林父怔在了那里,他的表情若说惊诧,倒不如说是一种了然哀意,似眼见从百丈高楼抛下石来,哪怕一时未至,你也明白不过是早晚之事。 林明玖又转身跪向刑部尚书,“大人,我与夫君相识已久,两情相悦,夫君聘媒人提亲求娶,我嫁之以欢,何来强娶之说。” 闻言满堂或惊或怒,欲以诬证治罪于她,林父急忙跪于堂下求情,哀色深重,刹时便老却许多。 陈朴瞧着堂上惊疑不定的诸公,却是笑了起来,起时不过低声,未几便已朗然,畅快的像是这平生菲薄自苦尽去,而无一丝云翳。 未待诸公更怒,他倏尔停了笑,俯身下拜,“妇人心慈,总有所偏颇,不值当众位大人计较。我自知死罪难免,亦无意辩驳,唯求恕她一恕。” 诬证之罪本就在两可间,又事关清流间的情谊,尚书不过是一时怒言,而今亦是两难。此时陈朴搭了台子,愿以老实认罪,换他恕了林明玖,倒也值当。他权衡了一二,便只判林明玖羁押府内,不再多纠。 又两日,燕都人人尽闻,林修撰逐其女出家,堪称大快人心。林明玖于陈府内,听了这一消息,终是放下心来。于危时回护,又未乱礼教纲常,如此也算在世人眼中全了情与义……她终不至连累父兄太过了……
第11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再话巴山夜雨时。” 春花秋月总关情,人间二十载,林明玖总是读过一些诗的,不过皆是隔帘观风雨,任他萧萧无悲声。而今日虽无秋风秋雨,却觉心绪全和诗境,一字一句尽是细细绵绵的针,只刺得她开口喑哑…… 她非是相问归期,却是远行将别。生而为妖,林明玖骨子里总还是有些乖张的,若可教爱人长生,似那“流光相皎洁”,即使山倾海移,亦无需相论别字,又哪里舍得教他朝生暮死。她求得,从来便不是予陈朴一世富贵,或是假死偷生。 这有些冒险,索性她已然成了,只是有些时日要做回神智懵懂的山雀,到山林里重新修行。她并非忍别,只是更有所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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