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穿着一身月牙色金丝绸书生袍,以月牙蓝色发带束发,面上带着勃勃的少年气,开朗活泼,像是林间的山鹿,另一个穿着金蛮西褂,龙行虎步神色冷然,他们二人似只是偶然撞上,然后一路无言同行。 彼时,他们二人正走在路边,一抬眸,便能瞧见两个俏生生的姑娘都站在路旁,两个人的手里拿着一朵人鱼姬。 而耶律枭与白玉树,一个手里拿着一朵倒悬白钩子蔷薇,一个拿着一朵清莲。 他们同时瞧见了对方手里的花。 四个人之中,只有沈落枝一个人没动,其余人都立刻摸向自己的兜。 看来大家都想好后手了。 耶律枭的手最快,大概也因为西褂方便的缘故,他飞快换了一朵人鱼姬,步伐不紧不慢的走过来,白玉树跟在他身后,一边低头疯狂掏袖兜,一边扯出来一朵人鱼姬,他因为动作过大,袖兜里的花都不断的向下掉,掉了一路。 他洒了一路的花,走向沈落枝。 而站在沈落枝身旁的刘姑娘本来是想找白玉树手里拿着的清莲的,结果她才刚打开袖子,便瞧见白玉树已经丢下了清莲,开始在袖子里翻找起来了,刘姑娘一愣神的功夫,白玉树已经从袖口里面掏出了一朵被揉的打蔫儿的人鱼姬。 刘姑娘先是心里一喜,下意识的挺直脊梁,但转瞬间又飞快瞟了一眼一旁同样手持人鱼姬的沈落枝。 刘姑娘像是泡在冬日的浴盆里,浴盆里的水很暖,很热,她很喜欢,但是外面很冷,她一站起来,就会被冻得打颤。 可是她迟早是要出来的,她必须要面对这个可能很残酷的答案。 她不由自主的想,这人鱼姬,白玉树到底是给她准备的,还是给沈落枝准备的? 她与沈落枝都站在这里,都拿了人鱼姬,白玉树看的是她吗? 刘姑娘的心渐渐向下沉,连那金蛮王走过来,她都没有多少在意。 而这时候,耶律枭已经走到了沈落枝的面前。 他许久未见沈落枝了。 久到他一直在反刍与沈落枝的记忆。 他与沈落枝相识很久了,甚至都几经生死,但是美好的记忆其实不多,两个人都开心的时候,只有在那西疆小城内的日子,白天沈落枝补觉,晚上去赌坊大杀四方,偶尔下午出去玩一玩雪。 西疆的雪那样厚,那样冷,雪里的姑娘穿着厚厚的衣裳,脑袋上带着大大的毡帽,直接扑在他身上,脸上冻得红扑扑的,十个粉嫩纤细的手指头上拿着雪球,眼眸亮晶晶的,粉嫩的唇瓣一抿,一笑就吐出一口白乎乎的气。 那时候的沈落枝,跟她养的那头小狼崽子一样,软绵绵的,骨头没有二两重,四肢也不大听话,踩了雪都能摔一跤,偏生脾气还大得很,惹急了就要凑上来,狠狠地咬人一口,但被逗开心了,就会伏在他的肩头,咯咯咯的笑。 但现在的沈落枝似乎变了个模样。 她脱下了那一层厚重的冬衣,换上了薄纱衣裙,安静娴美,周身都绕着一层清冷静和的光。 不一样的沈落枝,但依旧是那样吸引他。 不管是什么样的沈落枝,他只要瞧一眼,就忘不掉。 耶律枭用目光贪婪的描摹沈落枝的脸,许久不见,她似是胖了些,可能是大奉的风水养人,将她的眉眼都养出了泠泠的光,她抱着花抬眸看人的时候,人比花娇。 耶律枭的喉头一阵颤动,但是他把该说的话给忘了。 大奉人讲话文绉绉的,要约人,不能说是约人,要说是共赏夜色,要携手看花,他方才是背了一首诗的,结果到现在,看到了沈落枝,便把这首诗给忘了。 他只慢了那么片刻的功夫,一旁的白玉树便窜出来,一张玉面郎君的脸都涨得通红,非常兴奋的说道:“东海人鱼捧夜露,落于人间双色花!今夜恰遇灼华郡主,不知郡主可否赏脸,月下观花?” 耶律枭缓缓地看向白玉树。 是了,他要背的就是这句。 这嘴长得真好,砍烂得了。 白玉树话音落下之后,耶律枭冷眼看他,一旁的刘姑娘的脸则是瞬间变的惨白。 她拿了人鱼姬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是她拿了一样的花,白玉树也不会选她。 刘姑娘心口处顶起一股火来,她不服气! 白玉树要跟别人看,那她也跟别人一起看! 所以,刘姑娘的目光落到了一旁,一看就很不好惹的耶律枭的身上。 无所谓,这金蛮王又有什么了不起?他们拿了同样一朵花,她就要跟金蛮王一起看! 这金蛮王还比白玉树长得好看多了! 所以,刘姑娘转而瞪着她的大眼睛去看金蛮王,鼓着一口气,刚准备开口邀约的时候,便听见那金蛮王对着沈落枝说道:“东海人鱼捧夜露,落于人间双色花!今夜恰遇灼华郡主,不知郡主可否赏脸,月下观花?” 刘姑娘一口气梗在喉头里,险些没气晕过去。 一旁的白玉树也震惊的看向这位第一次见面的金蛮王。 我的话你原封不动的再说一遍啊! 太过分了吧! 你好歹换两个字啊! 等等,等等! 白玉树的脑子疯狂运转了半晌后,他惊呼出一声:“你,你也要邀约灼华郡主吗?” 这个金蛮王,竟然对灼华郡主有意! 白玉树只觉得脑子都跟着“嗡”了一声。 沈落枝那样好的姑娘,怎么能嫁给西蛮人呢? 刘姑娘也跟着看向耶律枭,她一时间有些幸灾乐祸——若是沈落枝嫁给了这个金蛮王,那肯定不能跟白玉树在一起了。 白玉树和刘姑娘都各有心思,反而是身处两人争抢之中的沈落枝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般,一脸淡然的说道:“即有缘,我们四人便一道儿赏花吧。” 沈落枝本身是想跟耶律枭一起走的,但是她不能在白玉树和耶律枭之中选择耶律枭,她与耶律枭的事情不能在现在就戳破,她为南康王女,现在要考虑的问题还很多,政治问题是一件,她父母的意愿还是一件,顺德帝的想法还是一件,他们家好不容易才从顺德帝的刀锋下逃出来,一切都要小心些。 耶律枭是费尽千辛万苦而来,她又何尝不是冒着给南康王府惹祸的风险呢? 今日她若是单选了耶律枭,怕是明日南康王府便会成为众所窥之的那一个出头鸟。 她不能选,或者说,她不能主动选。 但她也不想选白玉树,所以干脆一起邀约,反正他们四个人都有人鱼姬。 而且四个人一道走,另外两个人都是人证,她做什么说什么也都有第三双、第四双耳朵听着,不必担忧会被有心人夸大其词。 毕竟这是金蛮王,她需要为了南康王府防范着。 耶律枭自然愿意,他点头道:“好。” 白玉树一脸不善的盯着耶律枭看,他觉得,如果不是耶律枭金蛮王的身份使沈落枝不好直接拒绝,沈落枝一定会选择他的,所以他颇有些不情愿的答道:“好。” 唯一一个没有答话的是旁边的刘姑娘。 刘姑娘的老脸今天都要丢没了,两个男人都选了沈落枝,没有一个人选她! 她想走,可是又实在是舍不得白玉树,她怕白玉树在她不在的时候,和这个沈落枝发生什么,所以一咬牙,道:“好。” 走就走,谁怕谁! 这四个人便在花园间漫步。 沈落枝气定神闲,耶律枭阔步向前,白玉树抓耳挠腮,刘姑娘眼眸横扫。 这四个人气氛格外古怪,一路上,竟没有一个人先开口讲话。 花园的路也不长,不过片刻便到了花园口,若是再走,便能回到群欢殿了。 白玉树有点不甘心,他这段时间一直想方设法跟沈落枝见面,但是一直约不到沈落枝,他心里头着急,今天他好不容易才碰到沈落枝,跟沈落枝说句话都要费尽力气,偏生沈落枝还被这金蛮人缠上了! 若是沈落枝真的被这金蛮王求娶了,那就完蛋了。 沈落枝是那样好的姑娘,坚定温柔,怎么能便宜这些金蛮人呢? 白玉树在之前的接风洗尘宴上便对沈落枝一见钟情,所以才肯搅和进裴家与南康王府之间的事情。 他打听过关于沈落枝的所有事,这是个被心上人辜负了的姑娘,却从未曾怨天尤人,她天真纯善,温软可爱,这样美丽的姑娘,就该被人疼爱才对! 白玉树暗自下了决心,他绝不能让沈落枝嫁给这个金蛮王! 所以,在他们走到群欢殿之前,白玉树突然开口道:“灼华郡主,我想问问,你选好和谁一起回去了吗?” 他一脸坚定。 沈落枝惊讶回眸,看向白玉树。 她本以为这一路上四人同行,能让白玉树忘掉这个抉择的问题。 折花乐上,若是三人花枝一样,两个男子向同一个女子示好,那女子是可以抉择的,选出来一个喜欢的男子,但也可以不抉择,两个都拒绝。 但是因为之前的种种原因,沈落枝模糊了这件事,本想平安无事的回到群欢殿内,却没想到,白玉树现在竟然会提出这件事。 看来是她之前拒绝白玉树拒绝的太委婉了。 沈落枝想着,面上平和的道:“我尚未——” “如果灼华郡主没有想好我和这位金蛮王谁更合适的话——”白玉树转过头,直接面向耶律枭,掷地有声的说道:“那便让我们二人来决定吧!败者退出!” 沈落枝震惊了。 她先是看了一眼耶律枭,然后又看向白玉树,目光从白玉树单薄的后背和纤细的手骨上扫过,犹豫了两瞬,欲言又止。 一般来说,两个男子若是碰上了,是会比试一番的,大奉以武立国,所以有些重武轻文,男子都要上马提刀,下马握笔,颇有两分以武会友的意思。 但是白玉树若是比起来耶律枭—— 沈落枝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至于看人挨打,便道:“不必如此了。” 一旁的刘姑娘没讲话,这俩人也不是为她打架,她当然当自己瞧不见了。 她还暗戳戳的希望白玉树被金蛮王打一顿。 “灼华郡主不必担心我!”白玉树将她的迟疑看在眼里,分外感动,道:“我一定会赢的。” 说话间,白玉树挺起了胸膛。 他自幼习武,他们家那么壮实的小厮,他能一个人打三个呢,肯定不怕这个金蛮王! 他一定会赢的,他会用男人的实力,告诉沈落枝,他能够保护好沈落枝! 沈落枝止言又欲。 最终,沈落枝放弃沟通了。 她以团扇点了点远处的群欢殿,道:“我去群欢殿前等你们吧。” 她不忍看。 刘姑娘很忍看,她还新欢鼓舞的看,站在一旁,一脸幸灾乐祸的瞧着他们:“既如此,二位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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