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人都有为别人大义凌然奉献出自己的,她们做不到。 而没过两日,顺德帝便要大摆宴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携家眷参加,为金蛮王接见。 一时之间,很多贵女纷纷称病。 沈落枝唯一的玩伴时雨,安平郡主便称病了。 安平郡主家中是有些底蕴的,她父在漠北为将,不算百战不败,但也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顺德帝不会祭她。 但怕就怕在,这金蛮王若是瞧见她了,看上了她,非独独要她。 那便难办了! 所以,京中身份高些的贵女都未曾去,就算是有一些人家有心攀附,也都是带的庶女,或者干脆从旁支接来个姑娘,先认做女儿,带入殿中,若是被封了公主,那便绵延福泽至自家门庭,若是没被封,那也没关系,一个女子,养便养了,日后随便找个寒门子弟一嫁,抬几抬薄礼嫁妆便是。 这一次,虽然宴客的地点还在群欢殿里,但是却已经完全不像是之前给沈落枝办接风宴那般的轻松了。 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掺和上政治,搅和进利益,便不止是纯粹的一件事了,期间会多出来各种各样的麻烦。 当日,南康王本想推辞不去的——他在京中已经没什么事儿了,准备过几日就安安稳稳待着回江南养老就行,南康王妃也对什么劳什子金蛮人没兴趣,转而与她的姐妹一道儿去游山玩水去了,没半个月回不来。 但是偏生沈落枝想去。 南康王在旁的事上纵容她,在此事上却并不允,只拧着眉与她道:“枝枝生的这般貌美,若是被那金蛮人瞧上了可怎的办?为父哪舍得你嫁到金蛮去呢?” 沈落枝嫁到西疆,南康王能点头同意,都是因为原本裴兰烬便只会在外面外放三年,就会回到京中,并不是一辈子都在西疆那贫瘠混乱的地方。 若是沈落枝一不小心被那金蛮人瞧上了,那可就完蛋了。 南康王还真不知道能怎么拒绝,事涉国本,沈落枝纵然是他们夫妻的心头肉,但大奉那些边疆战士也是自己父母的心头肉,若是能用沈落枝一块心头肉,换成千上万块心头肉,南康王很难做出抉择。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很多时候要考虑的都不是他们自己本身了。 虽然顺德帝没有明说,但是朝臣们都能感受到,顺德帝是想联这次姻的。 能与金蛮保持良好的友邻关系,能减少西疆的各种混乱,不知道会少死多少士兵呢,每年的军政又能少一笔支出,这是一个不错的买卖,只需要牺牲一个公主而已。 所以南康王不同意沈落枝去。 但是南康王不同意也没有用,因为很快,顺德帝亲口下旨,京中所有王侯爵位的人都要携带家眷而来。 显然,顺德帝是要促成这则联姻。 南康王只能苦着脸叮嘱沈落枝:“到了宫内,且记得离那些金蛮人远些。” 沈落枝当时歪在千金美人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刚买回来的话本看,懒洋洋的应了一声。 江南盛行琴师点心,坊间话本少,不像是京城,各种话本都有,之前那种穷酸书生和富家千金一起私奔逃婚的书现下已经没多少人读了,因着坊间出了不少女书生,还曾大肆批判过这种书都是穷书生写出来意淫的,真正的高门大户,怎么会爱上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书生呢? 坊间的姑娘们现在有了更多的书可读,有药娘的书,有女猎户的书,还有女官员破案的——沈落枝喜欢这个,可恨她没学过什么破案的本事,又有些怕尸体,不然也想办法往刑部钻一钻,给自己找个官儿当。 南康王还在想京中的事情,他就不居京城,在京城其实没有多少用得上的人脉,思来想去,只得自己叹一声气,转而出了沈落枝的阁内。 沈落枝还在檐下躺着。 她的阁楼内有一片长廊,长廊灰檐赤柱,地上铺着整洁平齐的青石砖,她躺在千金美人榻上,檐下一片清凉,檐外则有明媚的阳光落在地面上,她爹满怀担忧的走了,她则一个人继续歪在塌上看书。 但实际上,也没多少心思在书上了。 她纤细的指尖将纸页一点点搓出了一个卷儿,心里想的却都是金蛮王。 她怕惊动南康王,所以没有多打听金蛮王的事儿,时雨称病了,她也不好去叨扰,京中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只好安安静静的等着。 但无论如何,这来大奉里要求娶的金蛮王,她一定要去瞧瞧看的。 她不曾与任何人言说过,但她心里有这样一种预感,只要一想到,便会心口滚烫。 —— 沈落枝便悠哉的在南康王府上待了几日,旁人避之如蛇蝎的宴会,到了她这里反而有了两分期盼。 她等待的期间,白家公子还给她送了帖子,拐弯抹角的邀约她去参加诗社、听戏之类的,但都被沈落枝给拒了。 等到宴会的那一日,沈落枝也没穿出来什么盛装。 弯月给她挑了一套比较素气的衣服,这是南康王特意交代过的,发鬓间都没坠上什么珍玉珠宝,只用一根银簪给簪上了。 她今日也没描眉画眼,一张脸上连润膏都没涂抹过,这都是南康王叮嘱过的,其实南康王还想叫弯月给沈落枝画的丑一点,比如脸扑黄一些,被沈落枝给拒绝了。 南康王带着她入宫的时候,还一路叮嘱她,不要多看那金蛮王,老老实实做个客人就行,最好一直别抬头,要是可以的话,中途醉酒退下就再好不过了。 总之,要离那金蛮畜生远一点呀! 沈落枝的小脑袋小鸡啄米一样“嗯嗯嗯嗯嗯”的应答着,实际上根本没把这些话记在心里。 她一路数着宫灯,进了宫。 皇宫高大巍峨,金碧辉煌。 大奉历经三代,皇宫也翻修了三遍,占地极广,屋舍万间,若要将整个皇宫走上一遍,起码要花上四日左右的时间,这还不包括入湖。 进宫之前,先要过一道搜身的关卡,由女官与金吾卫共同守在宫门口,搜身是不允许带利器,毒药之类的东西。 原先是没有这一道程序的,最起码上一次来皇宫的时候没有,想来是金蛮王来了之后才有的这道工序。 因为要搜身,所以男女之间需得分开,沈落枝便与南康王分开了,沈落枝与一群花枝招展、豆蔻年华的姑娘们站在了一道,等着被女官检阅。 沈落枝打扮的素气,但是席间也有打扮的花团锦簇的姑娘,一张张脸上都被精心描摹成各种模样——沈落枝之前在顺德帝为她办的接风宴上没瞧见过这些人。 沈落枝想,这些姑娘就应该是那些世家们选出来的旁支,打扮的光鲜亮丽,像是一个宝贝一样被捧出来,等着被挑选。 大多数时候,底层人的命运都不会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如沈落枝一样受尽宠爱的姑娘是有的,但不是所有人都是。 沈落枝捏着手里的团扇,安静地站着。 她听见了后面的姑娘们一些低声的、带着点不安的说话。 “也不知道那金蛮王是什么样的人,听说金蛮人还喝血呢。” “金蛮人都粗俗,劣质,下等,淫.乱。” “我听说,金蛮那边,会将没有能力干活的老人和妇女扔进坑里活活烧死,免得他们浪费粮食。” “金蛮人喜好喝酒,喝完酒就喜欢打架,特别粗俗。” “如果嫁给这种人,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身后有片刻的寂静。 她们都不想嫁给这种人,但是她们都是因为有机会嫁给这种人,才能站在这里的。 有的时候,人的意愿和人的行为,是两种截然相反的选择。 四周又响起了几声叹息,以及一些惶恐的讨论声,又细又轻的气音一点点冒出来,里面满是她们的不安。 而就在此时,一道不善的声音在沈落枝的身侧响起。 “你便是沈落枝?” 这道声音凶巴巴的,透着一股子来者不善的意味,这声音响起的时候,四周的人都安静了几分。 沈落枝诧异回头。 她便瞧见了一个金罗衣裳、满身玲琅的姑娘趾高气昂的走了过来,对方一脸凶巴巴的模样,恶狠狠地盯着沈落枝看。 那是个颇有两分凶厉的姑娘,柳叶眉瓜子脸,生的有些许刻薄,一脸高高在上的模样,沈落枝隐约间记起来了,在之前那场宴会上她见过这个姑娘,姓“刘”,旁的不记得了,应当家中是没爵位的,来此宴会,也不必担忧自己被点成公主,所以爱怎么穿怎么穿。 沈落枝不知道她是谁,但那种针锋相对的味道已经飘出来了,所以沈落枝也下意识的挺肩含笑,微微颔首,一脸柔和的道:“小女正是沈落枝,不知姑娘是那家千金,寻小女又有何事?” 她这幅笑眯眯的态度一摆出来,纵然旁人是要来找茬,也莫名显得气软了三分,好似不管做什么都是在胡搅蛮缠一般。 那位刘姑娘试图以自己凶神恶煞的表情将沈落枝恐吓住,但是显然没成功。 而四周的人的目光也让这位刘姑娘有些无地自容。 沈落枝一点都不急,一点都不慌,就显得她很急,很慌,原本到了嘴边的各种挑衅的话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她只从嘴边挤出来一句“长得也不过如此”,然后便涨红着脸,转身离开了。 沈落枝从头至尾没有流露出任何敌意,她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到对方走开了之后,便和其余的姑娘们微微行礼,道:“对不住了,惊扰诸位了。” 沈落枝如此有礼有节,与方才那位姑娘十分不同,便有姑娘与她搭话道:“灼华郡主不必在意,刘姑娘一向如此。” 那姑娘似乎深受其害,一副“我有一肚子八卦要说”的表情,但是碍于四周的人太多了,所以只能硬生生的憋回去。 沈落枝便叹气,道:“我与这位姑娘第一次见面,瞧着颇为凶恶,叫人心里害怕。” 沈落枝要与谁打成一片很轻松,三言两语便能将其他人的目光都勾到她身上,说上片刻就能叫人与她引以为知己,如沐春风便是在讲与她这样的人交往。 她们在门口等待检阅这一会儿子功夫,沈落枝已经明白那位刘姑娘为什么针对她了。 那位刘姑娘与沈落枝是有些仇怨的,不过这仇怨还真与沈落枝本人没什么关系,要怪,只能怪到白公子身上。 白公子与这位刘姑娘是世家,两家打小就是友邻,这种世家,联姻是最好的,刘姑娘又从小就喜欢白公子,可偏生白公子对她没什么兴趣,反而对只见过几次面的沈落枝念念不忘。 刘姑娘忍不住这口气,便过来找沈落枝,本来是想阴阳怪气酸几句,惹的沈落枝跳脚翻脸,然后再轻飘飘的说上一句“玩笑而已”的,但沈落枝没给她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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