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并着曾经发生在这山谷里的惨烈在萧吟耳畔低诉,那些半道而逝的热血忠魂,因那些在国破家亡边缘还沉沦争名逐利的阴谋而彻底断送。 驻云关失守后的两个月,萧贵妃便说动了陈君诛杀曾经怂恿沈律率兵出城迎战宛军的副将,也正是后来主张闭关不出、拒不救人的那一个。 罪名是私通宛军,卖城求荣。 往事历历却譬如前世,而她也成了陈国的罪人。 萧吟回头望着驻云关的方向。 脚下忽然出现第二个人的影子,萧吟只是意外了片刻,继而依旧望向即将离开的故国,问道:“你也是陈国人?” “不是。”阿六道。 他看的是更南的方向,那里有比陈国更早消失在这世上的一个国。 他的沉默远比萧吟更深,只是有些话永远只能藏在心里,最后带入土里,散去风里。 丘上两人站了不知多久,阿六终于开口问道:“既舍不得,为何要开城门?” “我舍不得的是陈国,不是陈国朝廷。”萧吟垂下的眼睫,再抬眼时已没了先前的落寞与哀思。 她又成了宁心院里的萧娘子,转身看着少有情绪流露的暗卫,道:“原来都是无家可归之人。” 阿六敛容,已有懊悔之色。 萧吟以为有趣,走近问道:“你可怜我?” 阿六默然。 “那你会吃大亏的。”萧吟似是玩笑般说着,提了裙子往丘下去。 经过阿六身边时,她又道:“没必要可怜一个自作自受的人。” “好。”阿六点头道。 北风渐烈,萧吟却解下身上的斗篷丢在脚下,道:“烧了吧。”
第十九章 此后萧吟一路北上平静无波,只是脚程慢了些,待到建安时已是十二月初。 杨煜早已经做好安排,马车没有进入建安城,而是去了近郊的一座女观——平云观。 赵国崇道,自天子而下多数入了道门。 建安城内便有数座名观,用以开坛打蘸,尤其“五腊”日,王公们更会举行隆重典礼。 建安城外亦建有不少道观,比之城内简约古朴,有些是达官显贵们的家观。 萧吟一如从前,安静坐在马车内,只等车子停下,在一处僻静山门外见到了早已等候的侍女。 平云观是家观,又是女子观,因此怀章不便进入,不得已与萧吟拜别。 侍女是在观内修行的弟子,着一身素色道袍,引萧吟去了后山的精舍,细细说着这里的规矩。 “虽是家观但有时也接待外客,萧娘子日常若不走动只在这后山小院中便好,不会人打搅。”女观道。 萧吟随行带有侍女为她搬拿行李,她自己则抱着亡母灵位和一些佛经,在女冠引导下很快安顿下来。 此处不比宁心院宽敞,不过三两间精舍,一方小院,胜在环境清幽,萧吟还算满意。 如此一住便是两个多月,萧吟未见杨煜一面,只在除夕时收到他遣人送来的新年礼物,上好的文房四宝自不用说,另有好些话本和一些经史子集、好几套精致香篆、上等香粉、一副暖玉棋。 两人在金阳“厮混”日久,杨煜知道她虽然爱听怀章念话本消遣,但自己看的书多是策论典籍,再或是史论之类,因此特意命人搜罗了这类书籍回来,有些还是孤本。 萧吟日常有这些足以,平日除了抄经,慢慢细品这些书也需好一阵,日子也就这样过下去了。 建安的二月最冷,今年尤其严寒,萧吟房里烧着地龙还觉不够,另外裹了毯子才好在榻上看书。 入了夜以后四野更寂,但凡有一点儿声响都能教人察觉。 萧吟看书正生了些倦意,恍惚间察觉台上的烛火忽的晃了一下,随后外头传来车马声,并着后头一串声响。 待房门被推开,萧吟已昏昏欲睡,任由手里的书盖在自己心口。 杨煜进屋时被扑面而来的暖意晃了神,视线游移片刻才找着卧在榻上的萧吟。 他一面褪下厚重的大氅,一面佯咳提醒萧吟。 萧吟朝里侧翻了身,没理会杨煜。 杨煜坐去榻边,见萧吟身上的毯子没盖实,便想使坏伸手进去取暖。 哪知他才碰了毯子边沿,萧吟便裹紧了毯子坐起身来,质问他道:“哪来的毛贼这般大胆?” 说着话,萧吟怀里的暖手炉已从毯子下头露出来,被推到杨煜身边。 杨煜眉头一拧,不满意道:“这哪里够?外头多冷,你是不知。” 萧吟借着灯光看见杨煜脸上化开的水气,她不禁伸出手去替他将那些湿润轻轻抹开,换了一副心疼模样,装作嘴硬道:“何必这个时候过来,该你受这份苦。” 双手随即被杨煜握住,萧吟顺势靠去他怀里,还是不免被他那一身寒气所惊,忙将暖手炉抱在两人之间。 “回来后府上、宫里都是事儿……” “不用说我也知道。”萧吟打断道,垂眼看着暖手炉,道,“三郎不来,我也不气。” 原本是教人听着舒心的话,可或许是萧吟说得实在冷静,以至于像是认真的,顿时便教杨煜心生不悦,道:“反倒是孤打搅你过清净日子了?” 萧吟暗道何尝不是,却只是轻推开杨煜要下榻,仍将暖手炉留在他怀里。 杨煜抬手去抓,却只抓了萧吟身上的毯子下来。 长毯之下是杨煜从未见过的另一番风景。 萧吟一身宽松素袍,不若往日妍丽明媚,清清淡淡的装束合该出尘绝俗,偏偏落在杨煜身上目光写满了红尘俗事。 当真是别样的情趣。 杨煜趁势将萧吟拉回榻上,如获至宝般恨不得将她即刻吃拆入腹,惊喜道:“谁教你这样穿的?” 只见萧吟顾盼流转间就是不作回答,杨煜揽在她后腰的手臂收拢几分,迫得她鼻尖都近得擦过他的脸颊,再听萧吟的笑声,方才心头那点气随即消了。 萧吟却是一脸无辜,道:“自然是三郎教的。” “孤几时教的你?” “三郎一贯谨慎,不愿教人拿了错处。我自然也需小心,不这样穿,万一惹了谁的眼,岂不是自找麻烦?”萧吟道。 杨煜不会允许她成为他的麻烦,所以自然不是给他找麻烦。 萧吟识时务,杨煜当然喜欢,再静静看了怀里的女子一会儿,他道:“孤知道你受委屈了,将来必定好好补偿。” “我听三郎的话来了建安,三郎能不能也听我一次?” “何事?” 萧吟向上引身,与杨煜视线齐平,双手托着他的颊,与他鼻额相抵,轻声道:“我只想跟三郎在一起。” 杨煜知道她还没有放弃那莫名其妙的固执,此时却不愿与她争执,道:“孤待片刻就走,别说这些扫兴的。” “那三郎抱抱我。” 杨煜方才将萧吟抱住,唇上便覆来一阵柔软。 这滋味与他想念的有些不同,或许是因为此时的萧吟过于温柔。 连月以来的相思因这份缱绻缠绵而愈渐浓烈,杨煜太喜欢萧吟的味道,只她轻动一下,他便一发不可收拾,箍着她的身子怕她逃了,有些失去理智地将她压回榻上的细软里。 萧吟再看见杨煜的眉眼时,他的眼睛里翻涌着能足以将她吞噬的欲望。 她用指尖在杨煜眉心轻柔划动,像是在描绘勾勒他的样子。 杨煜任由萧吟施为,只凝眸注视着身下萧吟异常红润的脸颊,与她一般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喑哑,道:“孤还要回去。” “只准三郎扫我的兴。”萧吟偏过头道,“也不是我教你来的。” 杨煜伏下身,鼻尖蹭着萧吟小巧的耳垂,哄道:“又没说现在就走。” 萧吟被他蹭得痒想要躲开,可杨煜抱得紧,她动弹不得,值得用脚踢他。 杨煜一口咬在萧吟还染着余红的侧颈,疼得她又踹又要打,声音都不禁大了三分,嗔道:“你是恶狗转世还会咬人呐!” 杨煜这才笑着松开,贴在她耳边调侃道:“难道还是头一回知道了?”
第二十章 杨煜自从回了建安便被公务缠身,还需走动各方关系、应付朝中汹涌暗潮,镇日神思紧绷,无暇顾及再多,是以直到今晚才现身。 他原也未带非分之想而来,与萧吟小闹了一阵心情舒畅了一些,遂搂着她在榻上养了会儿神。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一灯如豆,微微烛光照着依偎在一处的两个人,纵然只是这一刻温情,但鸳鸯交颈,缠绵情浓。 杨煜不知不觉打起了盹,清醒时发现萧吟正看着自己。 那一眼专注深情猝不及防望进他心里,搅得他心潮滔天,不觉露出笑意。 萧吟坐起身问道:“傻笑什么?” 杨煜仍旧舒舒服服躺着,看着幽光里萧吟身上的道袍,只觉意犹未尽,道:“只可惜孤不能常看这……” 萧吟微微倾身过去,一根手指搭去杨煜唇上,道:“可不敢亵渎三清。” 杨煜看她眉眼含笑并不认真,遂握了她的手,坐起身道:“嘴上说得恭敬,素日里读的写的都是什么。” 说话间,他已拉着萧吟下了榻,由萧吟替自己更衣。 正要走,杨煜却见萧吟取来了自己的大氅穿上,知她要送自己,心间一暖,道:“外头冷,不必送。” “我这一身的懒骨可是难得勤快。”萧吟开了门。 杨煜一面将萧吟护在怀里,一面抬手替她遮挡外头的寒风。 两人才踏出门,侍从便提灯上前。 萧吟直接自侍从手里接了灯,陪杨煜到院门口,再至马车前。 杨煜上车半途,转身劝萧吟道:“进去吧。” 萧吟推他,道:“你走你的,休管我。” 杨煜听她一句娇嗔又生了不舍,无奈还有事务在身,他只得继续上车。 车马行进的声音在浓重夜色中响起,杨煜听着辘辘车声不禁挑起车窗帘子朝后望去。 四野幽寂,唯那小院前的一盏灯火摇曳。 杨煜只看得见那在北风里依旧倔强的幽光,知道是萧吟还在目送自己。 他想起还在金阳时,每次萧吟去隆兴寺,他都陪同。 每回他走时,萧吟也都如今夜这般在原处站上多时,一直到他再看不见她。 小院外,萧吟早望不见那隐没在幽夜下的马车,只听得那声音越来越远。 最后一切归于风声烈烈,她才终于觉得冷了,紧了紧大氅,往屋里头去。 往后日子稀松平常,杨煜三两个月才来一回,都是深夜过来,待不得多久便走。 萧吟依然不问他做了什么,免得他再说“以后”、“将来”,那不是她喜欢的,自然少听为妙。 如此过去一年,新岁将近,萧吟想不到杨煜竟会在年前最忙的时候过来,虽然仍是踏月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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