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在怀章离开时已停了,但呼啸的风反而更加剧烈,风声无孔不入一般渗进屋子里, 贴着萧吟的耳膜硬是将她从残存的丝丝梦境里吵醒。 身体又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手脚发冷的同时又仿佛有无数只虫子从骨头缝里钻了出来。 这熟悉的感觉教萧吟立刻颤颤巍巍地从榻上下来,赶在痛苦集聚到顶点之前,从柜子里翻找出那些用来捆缚自己的绸带。 她努力克制着身体越来越强烈的颤抖,先用一根绸带勒住嘴角, 在脑后打结,再咬着带子, 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双脚绑住。 从骨髓里蔓延开的奇痒不断侵袭着她的神志, 双手抖得快要握不住绸带。 “萧吟……” 她更用力地咬住口中的绸带, 仿佛要将那一口贝齿都咬断似的, 不停地在心里默念自己的名字, 借以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去绑住自己的双脚。 终于打完脚踝上的结, 萧吟近乎虚脱地倒在床上, 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那些在皮肉下钻动穿梭的痛与痒密匝匝地碾压着体内的筋脉, 难受得她需要在细软里磨蹭身体才仿佛可以抵消这样的折磨。 身上实在太痒,萧吟忍不住要去抓, 分明使不出力气的双手却在这会儿像能扎破皮肤扣进血肉里,只是无论她怎么抓挠, 那股钻心的痒非但得不到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她努力去够剩下的绸带,想要口手并用地将双手绑住时,才发现嘴角因为被勒着根本无法咬住带子。 意识将到彻底沦陷进逍遥散药性的边缘,萧吟一改往日温顺,暴躁地将绸带绕在手腕上。 原本微凉的绸面已染上了她的体温,她胡乱抽动带子的一端,缠在一起的带身死死勒住她的腕骨。 混乱的神志教她以为这就是绑上了,于是瞬间松弛下来的神情还未来得及露出一丝笑容便被痛苦占领,疼得她无意识地用另一手继续在身上乱挠,口中总有痛苦的□□传来。 被困在无尽折磨里的萧吟不知窗户是何时被打开的,也不知是谁进来,她只是忽然感觉到有另一股力量托起自己的身体,随之而来的寒意缓解她一身的躁动细痒。 她以为终于等来了救星,于是不管不顾地追寻着那一腔寒气,胡乱地蹭抱来缓解身上所有教她讨厌、想要挣脱的痛苦。 才外遣回来的暗卫看着自己怀里神志不清的萧吟,想起她昨夜还那样安静地在榻上待了许久,此刻却忘记了廉耻一般赖在他身上和逍遥散药性做着对抗,他想推开她,但抬起的手最终只是去拉回她的手固定在身前,没用带子绑她。 阿六教萧吟背靠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抓了她的两只腕子,双腿压着她的,虽是有些古怪的姿势,但总好过完全教她一个人承受。 阿六用另一只手去拨开贴在萧吟颊上的发丝,无意间触上她迷离空洞的目光。 他想起曾经在宁心院的时候,萧吟戒断逍遥散也这样痛苦,但那会儿她总会喊“三郎”,如今却一声都未唤过。 “再忍一忍就好了。”阿六尝试着用温柔的口吻安抚她,话说出口后只觉得别扭,但萧吟好像听见了,轻轻应了他一声。 阿六看见萧吟颈间被抓出来的红痕,交错着一直延伸进衣领里。 他扭过头去,一时不慎手上用了力,抓得萧吟腕骨发疼,身子在他怀里一震,仰头时,额角擦过他的下颌,汗涔涔的。 阿六尽力偏过头躲开,空着的手稍稍推动萧吟的背,好教他们之间空出些距离,但还将她护在怀里,让她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这次的戒断因为阿六的出现而不那么艰难,在意识逐渐回笼后,萧吟身体的颤抖慢慢平息,浑身的骨头都跟散了架似的,连坐着都没有力气。 阿六放开她的手,解开束缚她嘴角的绸带,双手扶着她的肩,教她慢慢躺回床上,这才发现,她的嘴角居然磨破了。 萧吟大口喘息着,视线锁定在久别重逢的暗卫身上,发现他的耳根极红,与冷峻的眉眼形成强烈反差。 “去了趟北边。”阿六简单交代了自己消失这么久的原因。 其实不用说,但他想告诉萧吟。 萧吟眨眼算是回应。 阿六在床边等了一会儿,看萧吟基本平复了呼吸,才继续道:“我可以带你走,不连累其他人。” 他知道这只是萧吟的顾虑之一,且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但他总要试一试。 萧吟仰躺着去看挂着的帷帐,开口时的气息还不太稳,语气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道:“他还病着,我不放心。” “可你又不去看他。”阿六道,“你能确定,他不想见你?” “见了我又能如何?不过是教他想起不开心的事,兴许还要牵连旁人。”萧吟慢慢偏过头,重新将阿六的眉眼映在眸子里,劝道,“他一定给你安排了新的差事,别再违背他的意思。” 阿六嘴角一抿,垂下的视线偏得更厉害,道:“你先顾好自己。” 知道阿六是在关心自己,可萧吟回想自己的言行,确实自身不保还多管闲事,不禁露出一抹自嘲笑意。 阿六虽不在建安,但他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事情的脉络,只是想不到萧吟竟然会轻生,和杨煜僵成这副田地。 “相识一场,我与你做个约定。”阿六道。 “什么约定?” “如果陛下还想见你,你也愿意留下的话,就好好想想以后如何自处。若是陛下当真不想再见你,我就带你走,好过在这里蹉跎岁月,折磨自己。”阿六道。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回应着萧吟困惑不解的注视,透着股不近人情的我行我素。 萧吟支起身子,郑重看着阿六,道:“等你愿意放弃对三郎的忠诚,不顾对他的责任,再考虑带我走的事吧。” 阿六哑然,自知到底不是萧吟的对手,她只这一句就戳中了他的痛脚,却是出于规劝,是在为他考虑。 他难掩在萧吟面前的窘态,转身背对她才好些,道:“我自有分寸。” “又不是没在我身上吃过苦头,离我远一些,就当保平安了。”萧吟自嘲道。 她这强打精神的模样教阿六怜在心底,可实在顾虑她这样优柔寡断的性子,看不得她和杨煜继续互相折磨。 阿六走后,萧吟的日子比过去更平静无趣,只在逍遥散发作的时候痛苦难捱,每每这时,阿六便会出现。 萧吟感谢阿六为自己做的这些,但阿六并不领情。 看着又挨过一次戒断折磨的萧吟,阿六神情冷峻依旧,嘴上倒忍不住嫌弃起来,道:“动动嘴皮子的事,你最熟练。” 随后不等萧吟开口,那“翻窗客”便又窜出了窗外,消失在夜色里。 走前还记得替她关窗。 萧吟的体力还没恢复过来,便在床上躺着,脑海里是怀章和阿六都说想带她离开的话。 她或许在最初的时候设想过和杨煜“好聚好散”,但那也是考虑基于杨煜厌弃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才有的想法。 倘若要她主动离开,她……从未想过。 不论是将杨煜当做沈律影子的时候,还是真正将心交给他以后,她都没想过离开杨煜,没想要离开她的三郎。 但如今…… 房外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萧吟的思绪,随后传来叩门声,是侍女有事禀告。 萧吟召侍女进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养心殿方才进了刺客,这会儿侍卫正到处搜人。奴婢来告诉萧娘子……” “三郎受伤了吗?”萧吟打断侍女问道。 侍女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奴婢去打探打探?” 主仆二人说着话,又一串凌乱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带有金属碰撞的声响。 萧吟披上大氅,领着侍女去开门,果真见到宫中禁卫。 萧吟问道:“陛下可受伤了?” “属下只负责带人搜查刺客……” 不等禁卫说完,萧吟直接跑了出去。 禁卫知她身份特殊,并不敢拦阻,便派了两人跟着,竟就一路跟到了养心殿外。 冬夜风寒,萧吟小跑着穿行在风里,不顾迎面刀割般的北风,心里一味记挂着杨煜的情况,将焦急的身影都留在了宫道两旁的灯影里。 赶到养心殿前,萧吟已耗费了许多体力,她站在白玉阶下,剧烈喘息着,望向台阶上被重重守卫的宫殿。 吸入肺腑的寒气冻得萧吟自喉口便干痛得难受,连咳嗽都撕扯得肺管子生生得发疼,但她强忍着往阶上走,几步路,走得颇为艰难。 殿外的侍卫发现异常前来查看,长刀横在萧吟前面的那刻,殿前的宫道上驶来一辆马车。 萧吟还在平复呼吸,马车里的人已经下来,她听见身前的禁卫道:“快去禀告陛下,淑妃娘娘和大公主来了。” 待淑妃经过身边时,萧吟才依稀记起曾在宫里见过她,那时淑妃正是跟身边的小女孩儿一块玩耍。 “母妃,她是谁?”女孩儿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子问道。 是时,王喜出来迎人,不想萧吟居然出现在养心殿外。 他脚下一滞,眉心跟着拧紧,暗道这宫里维持了多时平和的表象,今夜或要生变。 或许先请萧吟回避,在杨煜面前瞒下才好?
第七七章 王喜匆匆下了台阶到淑妃跟前, 行礼后笑道:“外头天寒,淑妃娘娘还是快些领公主进去吧。” 淑妃点头,牵着大公主的手就此往养心殿内去了。 王喜此时才看清了萧吟脸上的憔悴, 过于明显的病态掩盖了她平素的清艳, 瘦得脸颊都有些凹陷,这副样子别说杨煜见了要心疼,他看着都不忍心。 往萧吟身后看了一眼,见跟来的是两名禁卫, 王喜关心道:“萧娘子怎么都不教人跟着,宫里进了刺客,万一……” “三郎受伤了吗?伤得重吗?”萧吟迫不及待问道。 王喜摇头,放缓了语调安抚萧吟道:“陛下未受伤,只是刺客身手太好, 未能当场擒住。” 萧吟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 萧吟此趟专为杨煜而来,王喜看在眼里自是欣喜的, 但杨煜对她的成见一直未消, 柳淑妃又在场, 他知道今夜并不是教萧、杨二人破冰的好机会。 他好心道:“萧娘子与陛下皆抱恙, 不若等身子恢复些再相见, 奴婢教人先送萧娘子回去吧。” “不必, 我自己能回去, 不劳烦王总管。”萧吟与王喜道别后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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