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鸾望着窗外,神情恹恹的,这样的天气,自然无法出门,她只能继续留在这里。 门扇轻响,高晟提着食盒缓步而来,端详她两眼,直接叫她:“陪我用饭。” 尽管没有丁点胃口,想想自己来的目的,温鸾也只能听话地坐过来。 “尝尝这个,黄瓜拌油条,新来的厨娘是济南人,做的小菜倒也新奇。”高晟挟筷菜放到她的碟子里,又替她盛了碗粥,“甜沫,也是济南风味,说来有意思,名字里带个‘甜’字,味道却是咸口的。” 对此温鸾倒不奇怪,七岁时祖父病逝,她随父母回山东老家守制,因她爱吃,甜沫经常出现在她家的饭桌上。 不过到国公府后就很少吃得到了,宋家人喜好淮扬菜,讲究精、清、新,也不大看得上这些街边小食,她不得不改变自己适应宋家人的口味。 没想到误打误撞在高晟这里又吃到了。 黄瓜清爽,油条酥脆,吸足了芝麻酱,咸鲜酸辣浓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都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比不上国公府的精致佳肴,然而温鸾吃得很顺口,不知不觉桌上的菜已下去大半。 此时她才发现高晟始终没有动筷子,不由讪讪放下碗,“我吃饱了……” 高晟这才拿起筷子。 看着他微微翕动的嘴唇,温鸾不觉紧拢双腿,悄悄移开了视线,没话找话似的说:“这个季节也有黄瓜,真是难得。” 高晟道:“市面上买不到,这是暖棚里种的,专门供给御膳房。” 温鸾抿抿嘴角,原来是御赐的东西,真是圣眷优渥。 他吃东西很快,也吃得很干净,连盘子里的麻酱汁都用馒头蘸着吃了。 这种吃法,温鸾只在干苦力的力巴身上见过,一时竟看愣了。 “我挨过饿。”高晟轻飘飘说,却没做更进一步的解释。 温鸾不免诧异,说起来她根本不了解这个人,出身、来历、过往等等一概不知,但他不愿多说,她也不想多问。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等南一出狱,她和他,此生再也不会见面。 温鸾深吸口气,把话题引到探视上头:“诏狱是不是监管特别严?” “除了笔墨纸张,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外,吃的、穿的夫人都可以带进去。”高晟微微一笑,“我们已有夫妻之实,夫人大可在我面前自在些。” 乍听可以探视,温鸾登时喜出望外,“今天去可以吗?” “夫人太着急了。”高晟指指外头的天,“五日之后未时三刻,直接来北镇抚司衙门,我等你。” “真的?!”想着就要见到宋南一了,按捺不住的喜悦和兴奋涌上来,冲抵得温鸾脸颊通红,暗淡的眼睛一瞬间变得异常明亮,整个人突然有了生气。 高晟瞧着,冷冷哼了一声。 然而温鸾的心早飞到宋南一身上,根本没空察他颜观他色,此时雨势渐收,她也坐不住了,敷衍几句就提出告辞。 高晟没有拦她,只在她临出门时提醒道:“国公府四面漏风,你我之事不可能宋夫人不是善茬,夫人也该想想后路了。” 一句话让温鸾的笑僵在脸上,生硬地扔了一句“我早想好了”,转身拂袖而去。 得了消息的巧燕已在二门等着了,旁边是不住打哈欠的安福,见着温鸾就抱怨道:“巧燕姐姐太能说了,拉着我不停嘚吧嘚,要不就咔嚓咔嚓吃个不停,这一晚上嘴就没歇过!” 满脸写着:“你快把她带走让我睡个觉吧,求求啦。” 巧燕瞪他一眼:“人家哥哥自打去了金陵,就一直杳无音信,人家担心得不得了,又没法和别人说,只能和你念叨两句。瞧你这不耐烦的样儿,以后什么也不和你说了,哼!” “他一个小孩子,又不是咱府里的人,你和他说也不管用啊。放心好了,没准儿过几天就有消息了。”温鸾一肚皮心事,只当小孩子拌嘴,安抚两句便匆匆上了马车。 安福摇摇头,脸上划过一丝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叹息,继而耸耸肩,高高兴兴补觉去了。 等回到国公府,雨已经完全停了,空气清新得像滤过似的,青翠水绿的树叶在微风中飒飒晃动,晶莹剔透的水珠滴落下来,敲得屋檐大地叮叮咚咚的响。 温鸾的心情好极了,几乎是跳着跑着来到郑氏面前。 郑氏暗暗皱眉。 “母亲,母亲!”温鸾抚着起伏不定的胸脯,迫不及待说,“他答应了,五日后未时三刻,我们可以探视父亲和南一!” 不想宋嘉卉一掀帘子进来,惊讶中带着质问道:“他是谁?嫂嫂一晚上不见人影,又是去哪里了?”
第12章 ◎良言劝不醒◎ 温鸾怎么也想不到会撞见宋嘉卉,立时惊得脸白如纸,连郑氏也来不及反应,瞪着眼睛看着女儿,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昨天有事找嫂嫂,结果找了一圈儿都找不见,我就猜她肯定不在府里。”她嘟着嘴巴说,“不让我出门,倒不管嫂嫂,也太不公平了……” 原来是女儿耍小性,郑氏悄悄松口气,板起面孔呵斥道:“你嫂嫂出门是去办正事,又不是去玩。你呀,越大越没规矩,进来也不知道言语一声,外头是谁守着?我看该打发出去了!” “谁能拦得住我?”宋嘉卉知道母亲不会真和她生气,是以不把母亲的斥责当回事,只盯着温鸾问,“嫂嫂还没回答我呢,那个他,是谁?” 温鸾结结巴巴说:“没、没谁呀,你听错了吧。” “别蒙我,你刚才说可以去看父亲和哥哥,诏狱岂是随便出入的?定是得了高晟的应允,对不对?你去见高晟了,对不对?” 宋嘉卉的话又脆又响,如崩豆噼里啪啦爆出来,目光也变得咄咄逼人。温鸾根本招架不住,求救似的望向郑氏。 这在宋嘉卉眼里就是承认了,登时就像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愤怒之余,又有点酸溜溜的,“嫂嫂几次三番警告我不要靠近高晟,自己却巴巴的往人家跟前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我是为了救你哥哥和父亲!”压抑了多日的委屈苦闷一股脑涌上心头,冲抵得温鸾满口酸涩,话音已带了哭腔。 宋嘉卉还欲再说,郑氏猛地一拍桌子,“吵,吵什么吵,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你们再去我坟头上打架去!” 见母亲发火,宋嘉卉及时偃旗息鼓,脸色还是一青一红的,显见肚子里的火气还没消。 郑氏深深叹息一声,“嘉卉不要乱想,是我让你嫂嫂去见高晟的,他曾在你嫂嫂父亲的书馆中求学,有这层关系在,总要给你嫂嫂几分面子。” 不止宋嘉卉,温鸾也瞪大了眼睛:高晟是父亲的学生,她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原来是这样。”宋嘉卉低头思索片刻,抬头一笑,“是我误会嫂嫂啦,我给嫂嫂陪不是。” 温鸾忙摆手说没事。 宋嘉卉笑道:“我就说高晟不是坏人,你们都不信,看吧,他还是挺有人情味儿的,温家伯伯过世三年多了,人家还记得这份师生情谊。” 那人最会玩弄人心,才不是好人! 但这话温鸾没法说出口。 “他……”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提醒一句,“他可不是良善人,看看其他几房出狱的模样,尤其是五叔父,还是离他远点好。” 宋嘉卉满不在乎道:“他们活该,以前就没少给咱们添堵,我还要谢谢高晟替我出气呢。娘,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和他正式结交,对咱家也有好处,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给他递帖子。嫂嫂嘴笨不会说话,娘你是长辈他难免拘谨,就让我去好了,说不定过几天爹爹就能出狱啦!” 看着一脸兴奋滔滔不绝的女儿,郑氏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人?哼,就是这个好人,抓走了你爹爹和你哥哥,就是这个好人,挑拨得宋家分崩离析,一盘散沙,就是这个好人,夺我儿……” 这句话几近从她齿缝里迸出来,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宋嘉卉和温鸾都不由心底发寒,一时间谁也不敢再言语了。 郑氏深深盯视一眼温鸾,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耐心劝导女儿:“你年纪小,不懂人心险恶,高晟阴险狡诈,绝非善类,但凡和他沾边儿,都不会有好下场。听话,不要再提他了。” 此话入耳,温鸾不禁抬头看了看婆母,胸口仿佛塞了团烂棉絮,堵得她生疼生疼的。 宋嘉卉犹自不服气,却不敢再顶撞母亲,耷拉着脸嘀嘀咕咕,“他也是奉旨办差,皇上来位不正,忌惮爹爹这些前朝老臣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冤有头债有主,他就一个听吆喝,没必要把帐记人家脑袋上……” “你给我住口!”郑氏倒吸口冷气,此时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叫来周嬷嬷,“送六小姐回去,院门从外头上锁,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这是要禁足?宋嘉卉大惊失色,“我又没说错,凭什么把我关起来?我还要去看爹爹和哥哥呢!” 郑氏目光阴沉,嘴角紧抿一言不发,周嬷嬷心知她是动了真怒,忙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半哄半推,好歹送走了这尊大佛。 “温氏等下再走。”郑氏语气很冷。 她又恼上了温鸾,如果她当初拦下女儿,女儿就不会在张家见到高晟,更不会上他的当受他的骗。 自打女儿落地,还是头一回挨罚,女儿难过,殊不知她这个当娘的心里更难过。 都是温氏害的,她自己毁了不算,还要拉着嘉卉跳火坑。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国公府的庇护,就凭她那狐媚子的长相,早不知成了谁的玩意儿。 真是个扫把星! 郑氏冷眼打量着温鸾,忽心头一动,嘉卉不是没见识的乡下丫头,又有亲哥哥珠玉在前,眼光高得很,居然见高晟一面就惦记上了,可见这个高晟还是有点蛊惑人的本事。 那温氏呢? 女人总会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念念不忘。 郑氏感慨般叹道:“其实嘉卉的话也有点道理,或许高晟真没有外头传言的那般不堪……你和他打交道多,你认为呢?” 温鸾一怔,如实答道:“捉摸不透,给人的感觉很危险,也很压抑。母亲,您刚才说高晟是我父亲的弟子,真的吗?” “自然是假的,不然怎么骗过嘉卉?”郑氏笑笑,“温老爷秉性高洁,是真正的君子,如果真教出这样一个弟子,恐怕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温鸾跟着笑了下,笑意未达眼底。 很快,周嬷嬷端来药碗,温鸾本想说昨晚没发生什么,不用喝,然而又觉得解释起来实在没意思,婆母已经起了疑心,她现在就是多说多错,索性接过碗一饮而尽。 郑氏又留她说了会儿话才放她走。 大雨过后清寒袭人,一阵阵凉风吹得满壁字画簌簌抖动,周嬷嬷蹑手蹑脚走到窗前,正要关窗,冷不丁郑氏突然说:“开着,屋里有股子怪味儿,熏得我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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