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怎么了,南一的命还握在他手里,她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怒他? 久久听不到他的声音,温鸾有些心虚地抬起头。 蓦地,她撞进一双暗沉幽远的眸子里。 他始终没有开口,眼神怪怪的,似乎在看她,又似乎透过她在看别人。 这样的目光让温鸾一阵心慌,某种说不清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 本能的,她不想与这个人发生更深层的纠缠。 “我……我是胡说的,我不记得你。”她结结巴巴说,“我爹回到山东老家后才开的书馆,乡野私塾,统共二三十个学生,我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你肯定不是我爹的学生。” 没错,她被婆母的话带偏了,她真傻,竟问出这个蠢问题! “没关系。”他笑了下。 可为什么,笑容里透着淡淡的落寞? 温鸾的心愈加乱糟糟了。 马车一顿,帘外传来罗鹰的声音:“公子,到地方了。” 温鸾得救似的松口气,掀起车帘向外张望,道旁是一座三层高的楼宇,牌匾上“百花苑”三个烫金大字赫然入目。 这是……青楼?
第15章 ◎唱歌都要扎你的心◎ 因还没入夜,天空又飘着小雨,街上行人很少,显得冷冷清清的,招揽客人的龟公懒洋洋坐在门口,正磕着瓜子看街景。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说不清是恼怒还是羞耻,温鸾的话音颤抖,脸色也极其难看。 高晟先一步下车,转身伸出手,“当然是陪客了。” “你……”被人轻贱的心情逼得温鸾直想哭,情知无法推辞,紧紧咬着嘴唇不让眼泪落下,径自下车,看也没看他的手。 龟公一看到有人从马车上下来,知道来生意了,马上笑得满脸桃花开,点头哈腰往里面让。 “老客儿,可有日子没见您了!今儿刚到几位姑娘,嘿,甭提多水灵儿喽,都没接过客哪,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第一口鲜儿您得尝。” 温鸾低着头跟在高晟身后,闻言不禁抬眸斜睨他一眼:老客,看来这个地方他常来呀,果然是个好色之徒。 她不知道,老客儿不过是招揽客人惯用的称呼,显得亲近热情,不管是新客还是老主顾,统统是“老客”。勾栏青楼也好,茶馆酒肆也好,都这么叫。 见高晟反应冷淡,龟公偷偷瞄了瞄温鸾,登时睁大眼睛惊呼道:“好漂亮的姐儿!可是咱这里的规矩,不能带外头的姑娘进来……” 高晟扔给龟公一个荷包,“少不了你银子,牡丹坊丁字号,带路。” 荷包里满满的金叶子,金光灿灿的,看得龟公眼睛发直。 “哎呦,您里面请!”发面馒头似的老鸨咚的弹出来,肥手一抢一搡,拿到荷包就把龟公怼到一边儿去,屁颠屁颠领着他们上了二楼。 二人容貌出众,一路走来吸引了不少目光,又因青楼头一回进女客,妓子们三五成群,捂着嘴指指点点偷笑,为数不多的几个嫖客更是毫不忌惮地盯着温鸾看。 温鸾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高晟胳膊一展,把人楼在怀里,目光扫过来,众人只觉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掠过头顶,顿时一片寂然。 游廊两旁挂满了新采的珠兰,正是盛开的时候,细细的枝条上是一簇簇细小的花粒,介于浅黄和浅绿之间。于是整条游廊都充满了珠兰的香气。 灯光璀璨,花粒在半空中微微颤抖,上面的水珠将滴未滴,不知何处飞来的娇笑软语,引人无限遐思。 温鸾窘得头也不敢抬。 老鸨将他们带到一扇门前,“胡老爷,您朋友来了。” 伴着一阵爽朗的大笑,门“呼啦”的从内打开,一股热气混着甜腻腻的脂粉香气,夹杂女子的嬉笑声扑面而来,呛得温鸾脑子发懵。 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迎出来,拱手笑道:“高公子,等你好久了,快请快请。” 除了四个妓子,屋里还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胖子,敞胸露怀,小山似的堆在椅子上,略一动,椅子就嘎吱嘎吱的响,似乎随时会散架。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高公子,家里是皇商——也就是做着宫里的生意,北直隶一半的铁矿煤矿都是他家的,手里还握着盐引,连辽东的人参生意也归他管,真真儿的富可敌国啊。马哈木,这位可是大客户呀,手指头缝撒点,都够你吃两辈子的。” 胡老爷说完,对面的胖子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不错眼地盯着温鸾瞧。 温鸾直往高晟背后藏。 咚,高晟把酒杯重重顿在桌子上,满桌的杯盏都跳了起来。 “久仰,久仰。”那胖子回过神来,嘻嘻笑道,“中原好,中原女人更好,一不小心看入迷了。”说着,使劲揉了怀里的妓子两把,引得她格格乱笑。 他的语调很生硬,显见是个番邦人。 胡老爷忙解释:“他是瓦剌人,不懂我们中原的礼数,公子别和他一般见识。这次来京城……” “我不与瓦剌人做生意。”高晟打断他的话,冷冷道,“况且,瓦剌人的那点东西我也瞧不上眼。” 气氛一时有些僵,温鸾更是摸不着头脑,搞不懂高晟隐瞒身份来青楼做什么。 马哈木毫不在意高晟的冷淡,大大咧咧道:“我有好东西,极好极好的,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什么好东西我没见过?”高晟似是被激起性子,冷笑道,“你们瓦剌又有什么好东西?” 马哈木不理会他的暗讽,“不是毛皮马匹,听说中原人讲孝道,孝大过天,我们就有比天还大的宝贝。” 说着,双手张开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 高晟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杀意,随后又笑,“我不信,除非你拿来让我看看。” “不行不行。”马哈大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你若不要,我就和别人谈,一万两黄金,一百万两白银。” 高晟的手指慢慢摩挲着杯沿儿,久久不语。 温鸾却是越听越心惊,瓦剌、孝道、比天还大,到底能有什么宝贝能惊动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潜入青楼办案? 蓦地,一抹极亮的光从脑海中掠过。 太上皇! 温鸾不禁倒吸口冷气,这个猜想太过吓人,一瞬间她的脸都吓白了。 许是她的模样让人起疑,马哈木的视线在她脸上来回的扫。 身子一歪,她被高晟揽在怀里,但听他朗声笑道:“钱我出得起,可我不想出,你这买卖找别人做去吧。” 别说马哈木,温鸾也愣住了。 “我没骗你。”马哈木以为他在试探,干脆掏出一枚田黄石印章,“这个你总认识。” 高晟拿过来看看,笑了笑还给他,“久闻瓦剌人酒量如海,今儿可要不醉不归,若谁半道儿遁了,就是看不起我高某。” 彼此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不把话说透,剩下的端看上面的意思了。 马哈木任务完成,立刻显出本色,也不等人劝,吃酒亲嘴儿听曲儿,耍得不亦乐乎,不多时就醉醺醺的了,一会儿汉语一会儿瓦剌话,叽里咕噜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高晟坐了片刻,和胡老爷说了会儿话,仍带着温鸾出来。却没有出门,拐了个弯儿,来到一间临街的屋子。 此时天已向晚,街上接二连三地燃起了灯。红色的、粉色的、晕黄的,一盏盏灯笼在轻风细雨中微微摇着,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伴着缠绵的丝竹声,姑娘们的娇笑,那一团团光影愈发令人炫目地跳动着。 高晟合衣躺在塌上,“喝多了,今晚在这里歇着。” 温鸾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事关太上皇呀,坐视太上皇被俘不救,如果她泄露消息,那他少说也要问罪抄家。 就是为了让你把消息递出去! 高晟笑笑,“唱个曲儿吧。” 还真把她当妓子了?温鸾的小脸蒙上一层愠怒,已是恼了。 “别误会,我只是想听你唱,你祖父不仅爱听,还写过杂剧本子。你父亲年纪的时候沉迷昆腔,曾跑到戏班子学过三年,你母亲也擅长此道,二人夫唱妇随,私底下没少排小戏。” 高晟眼神温和清澈,没有丝毫的轻视鄙夷,“我想你打小耳濡目染,怎么也会唱两句。” 温鸾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说的没错,祖父从不认为戏子是下贱的行当,相反,他和许多“下九流”的人都是朋友。小时候家里面总是热热闹闹的,既有讲学的文人鸿儒,也有卖唱的优伶歌伎。 她也的确会唱一点,母亲弄萧,父亲奏笛,她咿咿呀呀唱着,祖父抚着花白的胡子冲她微微的笑。一曲唱完,她就会蹦蹦跳跳扑进祖父的怀里,笑着闹着讨赏。 那时候多好呀,天天都是欢声笑语,她都不知道什么是忧愁。 后来祖父和母亲接连身故,父亲受党争牵连,失去起复的机会,只能在乡间开个小书馆过活,才四十岁就郁郁而终。 她也不得不寄居国公府,从那个活泼爱笑的小丫头,一点点变得沉默寡言、小心翼翼,变得身不由己。 温鸾缓缓吐出口浊气,又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家的情况?” 高晟有点无奈,“我怎么可能和不知底信的人行房?” “我好多年没唱了,还是算了吧。” “随便哼哼两句都可以,我喝的有点多,头疼。”高晟揉揉额角,不胜疲惫似的闭上了眼睛,“想想你的宋南一,最好听话点。” 温鸾一时语塞。 好半天,她才小声唱道:“华山畿,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这是南朝民歌《华山畿》,讲的是女子在哀悼死去的恋人,最后扑进恋人棺木中殉情的故事。 歌声哀婉凄美,蕴含着无尽的相思与深情,唱到“棺木为侬开”的时候,已是潸然泪下,哽咽得张不开口了。 温鸾独自怔楞了许久,方从歌声的情绪中缓过劲来,抬头一看,高晟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漆黑的瞳仁流动着幽暗的光,莫名叫人心悸。 “想他了?”他缓缓道,“别急,过几天你就能再见到他了。” 还有那个叶家二小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9 22:31:06~2023-04-11 00:2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ink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nko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旧人与新人◎ 雨后的夜似乎比平时更为静谧可爱,空气如同掺了薄荷,凉沁沁的,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清脆的马蹄声在青石板上敲出有节奏的叮叮声,温鸾已换回早上的衣服,紧靠车壁而坐,离高晟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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