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垂眸道:“赵小娘子,不是朕不信你,既然赵太傅说你神志不清,那你先回家好好休息。李凭云秋后行刑,等你神志清楚了,有大把的时间替他伸冤。” 赵鸢是靠着父亲和女皇的力量走在这条与众不同的路上的,可如今父、君之权变成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的身上,她几乎快要窒息了。 她麻木地谢过君恩,退出御书房。 皇宫里玉兰领着三千繁花,争相绽放,她的心在这个春夜骤然衰败。 李凭云也好,她也罢,这个时代的每一个年轻人,他们能乘风而上,意气风发,终不过是借着风势。当风停了,他们曾飞的多高,就会坠得多深。 天之深远,地之牢固,皇城巍峨神圣,君父之权不可撼动,圣贤之言千古流传...他们存在的意义,仿佛只是为了嘲讽他们的渺小。 或许从前她对李凭云的感情,不过是浅显的仰慕。但自这个夜晚,她引以为傲的君权与父权彻底崩塌,她向往的皇城不过是为了藏污纳垢,当她发觉自己信赖的一切都是假的以后,唯有她对李凭云的那分仰慕,那分不舍,是真的。 赵鸢恍恍惚惚向外走着,她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进食喝水,眼前的景象渐渐变成了幻影,她看到一个个无辜的冤魂来接她。 “赵小娘子!” 在宫人惊呼之中,赵鸢晕倒跌落在地,正当宫人打算去唤赵太傅时,一个华贵的身影停在他们面前。 宫人们立即行礼:“奴才见过公主。” 乐阳公主道:“赵小娘子是跟我进宫的,我带她回府。不过,她同赵太傅正在赌气,特意躲着赵太傅,你们可不能告诉赵太傅她是同我走了。”
第97章 一场冤案1 赵鸢一觉睡了一天一夜, 乐阳派来照顾她的婆子傻了眼:“这姑娘也太能睡了。” 另一名年幼婢女端着药上前:“张姐,她几时能醒?她不醒来,这药灌不进去, 咱们怎么跟公主交差?” 张姐眼珠子转溜一圈, 分不清是在翻白眼还是在密谋坏事,“公主交代, 要做的人不知鬼不觉, 既然下毒不成,那就用别的法子, 总之,得等赵家找来之前, 解决了她。” 那婢女问:“您有法子么?” “我有个远房侄子, 刚从牢里放出来,给钱啥事都干。官家小姐碰到歹人,宁死不屈, 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且听说这赵小娘子是个节烈之人,如此死去, 倒也合情合理。办法是歹毒了些,但咱们也是替主子解忧, 老天要怪罪, 怪不到咱们头上。” 末了, 张姐给了婢女一个地址,让婢女去找他的远房侄子, 如此一来就算官府查出什么, 她也撇得清。 张姐在心里盘算着时间,婢女带着远方侄子回来, 也得晚上了。她去厨房寻了菜刀,藏在袖子里,推开赵鸢入睡的厢房门。 怕打草惊蛇,她提着刀,借着月光直接走到床前。 “想做出我自戕的假象,却选了一把切肉的刀,您是小瞧了官差,还是另有所图?” 张姐的刀还没落下,脖子先被人用带子勒住。 为了让别人能把自己当一个书生看待,赵鸢从来都是用发带束发,而非用簪子。没想到那象征着书生身份的发带,如今成了她杀人的武器。 她手下毫不留情,有多少力就用多少力。 张姐举起菜刀,博同情道:“小娘子饶命,奴家也是可怜人,那贱男人坐牢的时候,他家里人都是奴家照顾的,他一出来,奴家把所有钱财给他,结果他去吃喝嫖赌,小娘子,要您死的是公主,奴一个下贱之人,不敢违抗公主的意思,您饶奴一命,奴送您回家。” 赵鸢把打了勒紧张姐脖子的衣带拧紧,打了结,拽着她往外走:“这里可有马车?” “有的...小娘子您放开我,我带您去。” “我也想信你的话。”赵鸢像是有了慈悲心,声音突然柔软了起来,“可现在我谁都不信了。” 她的手劲陡然变大,张姐双手挣扎,趁她挣扎之际,赵鸢反手拎起身后的香炉,朝她头上砸去。 张姐两眼一翻,倒在地上。赵鸢怕她像自己一样装晕,捡起地上的刀,在她脸上晃了晃,发现她没有反应,便将人捆了起来,换上她的衣服。 只是换上张姐的衣服,她仍没把握逃出这里。乐阳既然想要害她,绝不可能只派一个婆子,一个婢女。 她就算吃饱喝足了,也不一定逃的出去,何况现在饥肠辘辘。 求生欲让赵鸢壮胆去了厨房,她赌乐阳为了掩人耳目,不会派太多人,果然厨房没人,让她赌赢了。 不过...也没吃的。 她在米缸里掏了一把生米送入口中,实在无力咀嚼,便又从水缸捞了一把水。 水把生米送到喉咙处,卡主了。赵鸢冲出门,将嗓子里的米全都吐了出来。 这时一只烧蹄膀映入眼帘。 “不能想,越想越饿。” “赵大人,这是真的,吃吧。” 赵鸢呆着眨眨眼,“六子?” 六子道:“胡十三郎还在外面等着,事不宜迟,咱们边走边吃。” 宅子里的侍卫已经被六子尽数放倒,赵鸢跟着他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你们何时来的?这里荒郊野岭的,要找过来并不容易,看来你们是一路跟踪过来的,那为何今天才出手救我?” 六子腹诽,不怕女人聪明,就怕聪明人唠叨。 “赵大人,蹄膀好吃么?” 赵鸢咬了口蹄膀:“有些凉了,热一些会更好,我觉得这蹄膀没炖够火候,蹄膀最好的做法是先炖烂,再用火炙烤,最后撒上干料。” 真是吃的都堵不住她的嘴...看来是憋坏了。 因为李凭云的事,六子没有搭理赵鸢的话。他边走边看着天上的一轮残月,它太孤高,以至于凡夫俗子想要赠他圆满,却无从入手。 树林里,胡十三郎在马车旁心急如焚,看到赵鸢啃着蹄膀的身影,他冲上来:“怎么才出来?” 六子讽刺道:“我若太早出手,赵大人便不会对那个婆子痛下狠手了。” 赵鸢听出六子的讽刺,她怔了不过片刻,就猜到了他待自己这种态度的由来。 当日李凭云被关在大理寺,他们登门求情,她拒之不见,他旗开得胜,求娶她,她迟迟不肯答应。 说到底,他先是李凭云的朋友,而后才是她的。 胡十三郎问:“赵大人,接下来去哪?” 六子道:“赵太傅私下派人翻遍了整个长安,让自己的父亲如此担心,赵大人真是不孝,送赵大人回府吧。” 赵鸢丢掉蹄膀骨头,胡十三郎嫌弃地给她递来帕子。 赵鸢接过帕子,背过身清理了一番自己,再转身面对他们的时候,已是一副油盐不进的面孔:“刑部狱位处尚书台内部,不像大理寺那般好闯,李大人是刑部死囚,只有我能见到他。” 六子冷笑起来,是啊,李凭云是贱民,是死囚,是走在前面冲锋陷阵的人。 她赵鸢难道真以为这一路是靠她自己么? 六子将手里的刀扔给胡十三郎,“赵大人,你想知道究竟是谁陷害李大人的么?” 赵鸢直觉敏锐,加之回到长安的种种迹象,她心里已经对此事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答案就在她心中,她只需要借由别人之口告诉她,好让她不再抱有希望。 六子道:“李大人从国子监出来以后,周禄怕报复,便去讨好乐阳公主,那婆娘玩得厉害,除夕当夜,周禄窒息在她屋中。陈国公一边叫人替她处理周禄的尸体,一边进了宫。周禄好歹是进士出身,是朝廷官员,他的死必须有人负责,咱们李大人命不好,恰好过年那几天告假离开长安,三司会审,他不认罪,却也不肯透露自己那几日的去处,给他定刑的,正是你的老师孟端阳,我想,他那么明察秋毫的人,不会再李大人没有认罪的情况下给他判刑,谁知他一出手就是死刑。赵大人,你崇拜的君王要他死,你效忠的朝廷要他死,你的父亲,你的老师都要他死,你让他如何活?” 六子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刀,每个字都刺穿赵鸢心头。被刺到最后,她反而进入一种麻木而平静的状态。 她不为自己辩驳,也不追问过去的错误,只是肯定道:“离行刑还有三个月,他不会听天由命的。” 国子监之后,朝廷的大臣恨不得他就地暴毙,而行刑时间却离定罪有足足三个月,赵鸢知道,这一定是李凭云自己争取来的。 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只要上天愿给他一线狭路,他都能争来一片光明坦途。 “当初在琼庄遇难是我失误,我怕狱吏们报复,一方面待他们不薄,另一方面找了他们的把柄,如今再加以利诱,让他们放我去见李大人也不难。” 胡十三郎一听赵鸢私下找人把柄,后背一凉,“你咋还干这种缺德事呢?” 因为她想做一个好官,而好官和好人,不是同一回事。 赵鸢对六子说:“你一定也有想和李大人说的话,对不对?” “就算你有办法进入刑部,现在赵家人满城找你,你如何躲过他们的耳目?” “我会先用裴瑯的笔迹写信给我父亲,有劳你假扮我的样子,在裴府周围晃悠几日。” 赵鸢也不知自己从何时起变成了这样一个心机沉重、不择手段的人。她只知道,命运的铡刀要落下来,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一日过去,入夜,万物凝重,几只蝉在寂静中挣扎呐喊。 刑部狱今夜注定热闹,新任的典狱司主事郑东只留了几个亲信看守大大牢,这座死寂的囚牢比平时更加阴森。 “柳侍郎有出来的迹象了么?”郑东问向刚去巡查的狱吏。 狱吏道:“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郑东道:“你在这看着,我出去给赵主事报个信。” 年轻狱吏的目光穿过狭长的走廊,落在那间牢房里,他看到那个年轻人盘腿坐在地上,他手里握着一支笔,正不慌不忙地写着什么。 这个人身上有太多冠冕加持,他是大邺第一位不是世族权贵出身的状元郎、亦是我朝最年轻的礼部侍郎。摘下这些冠冕,当他们开始直视他的时候,也开始真正地敬佩他。 狱吏记得他刚被送来刑部的那个夜晚,他安静地坐在和今天同样的位置,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借他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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