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作别人非要把自己塞进不合身的衣服里,李凭云大抵是瞧都不会瞧一眼。偏生是赵鸢, 这样薄的命, 非要撑起她难以承担的厚重。 赵鸢很快收起自己惊弓之雀的神情,“李大人为何会在此处?” 李凭云微微一笑:“自然是来探望赵大人了。” “李凭云, 你不要骗我。” 她上前推开李凭云,囚犯恭顺地躺在地上的麻布毯上, 双眼无忧地合着, 眉宇舒展。 赵鸢张口喊对方的名字,可她张口瞬间,李凭云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他胳膊从赵鸢后侧环过, 捂住她的嘴。 “只要你不声张,他就是病死的。” 赵鸢转过身,双眼猩红:“我们不能这样。” “陛下给他的路, 他不愿走。我给他一衷毒药,他服了, 是以死谋生罢了。我知道你想追究, 可你要问谁追究?刑部大狱里关着的人, 大部分是这样的结局,你若想追究, 只能怪你自己来错了时辰。” “李凭云, 你这是谋杀!” 李凭云轻笑:“那你去告我啊。” 赵鸢转头就走,李凭云了解她的脾气, 她肯定会真的去告他的。在事情闹大之前,他拦住她,从腰间拿出一纸密令。 密令没有署名,没有盖印,但她辨字能力一流,仔细辨认过后,确信这是出自女皇亲笔。 她猜到了李凭云是替女皇办事,问他时他也没有否认,可亲眼撞破,仍然难以接受。 赵鸢并没不对朝廷报以过分理想化的期许,相反,她很清楚这是什么样的地方。她的祖父,乃开国勋臣,她的舅舅本是长安道总兵,在女皇登基前一年,突然抱病还乡,自此不再问朝事。 父亲那些老友,一个个被捕入狱,那些熟悉的叔伯们默默消失,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只是暂时地无法相信,李凭云也是那些人。 那些以清白换权势,枉顾人命的人。 李凭云看穿她心中所想,并不为自己辩解,他拎起赵鸢肥大累赘的肩头,道:“你那里有针线么?我给你将这衣服改合身些。” “针线是有,不过李大人,你给我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总得让我先处理了。” 李凭云是礼部上官,按规矩赵鸢该把他请入刑部会客堂里,但她没有。她将李凭云塞进了自己平日休息的官舍里,自己出门去处理牢房里那具尸体。 一般主事级别的官员是没有专门的官舍,但赵鸢是这里唯一的姑娘,孟端阳特地寻了一间空闲的屋子,给她当做官舍。 赵鸢想方设法地让自己不被特殊看待,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她想在男人堆里做事,不愿迎合,就避免不了被孤立。 官舍不大,李凭云三步就能丈量。屋里一切从简,床铺和书案,都是最简陋的款式,李凭云能够想到,赵鸢若不为官,以她的身份,这辈子也不会住进如此简陋的地方。 屋中最扎眼的当属塞满典籍的书架,赵鸢摆在台面上的书都很规矩,四书五经,六艺史学。 狭小的空间容不得多放一张椅子,李凭云只能轻轻坐在床沿。他明显感觉到身下藏着一本书,李凭云不屑做鬼祟之事,但赵鸢久久不回来,他耐不住好奇,从床垫下摸出一本书。 翻开残破的书封,李凭云看了一眼,喉结滚了滚,耳根蹿红。 他飞快把书放了回去,坐在床上喘息了久久,心神才宁静了。 牢里死人,对狱卒们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郑东提议,直接把人送去义庄,从前都是这么干的。 赵鸢打探了一圈,才知道死在牢里这位前朝舍人无亲无故。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咬着牙活了这么多年,他的心中该有多少冤屈?赵鸢不敢多想下去。 她联络了义庄,又请了以前在祠部司认识的和尚为他做法,火葬结束,天已经黑了。 她被这身制服压得透不过气,只想赶快脱下它。官舍那一带黑灯瞎火,想必李凭云早已走了。 赵鸢推门进去,点亮蜡烛。屋子亮了起来,照亮了床铺上躺着的人。 李凭云只有半个身子躺在床上,下身落在地上,想必是没防住睡着了。 他睡得如此平静,丝毫不像刚刚杀过人的。 杀人——赵鸢也不知这个词准不准确,毕竟他手不见血,充其量只是递刀之人。她走到床边,默默坐下观察李凭云的睡容。 她想到当初太和县时他不经意的温柔,想到后来他富有侵略性的吻,不禁蹙眉:这个人,真的只是在利用自己么? 从没有分毫真心么? 李凭云听到了动静,他睁开眼,一时间难以适应光明,于是用手捂住了眼睛。 耳旁传来赵鸢的轻笑:“李大人,睡得好么?” 人刚睡醒的时候,很难思考。李凭云也如此,比起平日,他此时颇为诚实:“赵大人,你怕我么?” “怕。你深不可测,什么手段都会用,什么人都能利用,谁能不怕。” 李凭云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想要松手,手中的柔腻又让他不舍。 “赵大人,只要你跟着我,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赵鸢抽开自己的手腕,轻轻笑道:“不是说要帮我改衣服么?针线给你拿来了,要我换下衣服么?” 李凭云空洞地摇摇头,“不用。” 他拿来针线,在灯火旁穿针引线,十分专注。赵鸢坐在旁边,静静等待着,也静静凝视着。 “李大人,你真的会缝衣服么?” “嗯,小时候衣服都是自己缝的。” “你娘呢?” “死了。” “李大人生的这么好,没有姑娘为你缝衣服么?” “我在寺庙里长大,不准近女色。” 赵鸢噗嗤一笑:“那你以前也是光头么?” 李凭云骗过太多人,他不是一个有真心的人,但针线活容不得人一心二用,他被迫认真回答着赵鸢的话:“我不想当和尚,没有剃度。” “为什么不想当和尚?” 李凭云可算知道了,为什么赵鸢饱读群书,学问做的却不深。因为她太喜欢刨根问底,什么事都想钻研出本质来。 “没有为什么,你过来站好。” 赵鸢走到李凭云面前,她并不相信李凭云会改衣服,等着看他出丑,于是走到他面前站着。李凭云绕到她身后,将肥大的衣服腰身向后合住,低着头,一针一针缝着。 “赵大人,你审完了我,该我审你了。” 赵鸢道:“我的心干干净净,不怕你问。” “为何要来典狱司?” “我也是进士出身,千里挑一出来的,我不甘心总是做整理文书的活,大不了,不过是搞砸了,也好过没有迈出这一步。” “今天陛下处死了刑部牢房的人,是对孟端阳的考验,他若敢追究,便是自毁前程,赵大人聪慧,不必我教,也知道要怎么同他交代。” “你让我骗孟老师?” 李凭云的手紧了紧,“这里是朝廷,真假不重要,对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活到最后。” 赵鸢她笑道:“李大人,你这是在贿赂我么?” 李凭云正在收腰身的线,“这是在救你。今天典狱司的主事若不是你,也不至于这么难办。” 他的手忽然伸入赵鸢腰内侧,赵鸢惊呼,李凭云抽出那里藏着的防身匕首,将她袖子割开一个口子,按照自己割开的线条重新把袖子缝起来。 赵鸢打趣说道:“若是给我改了衣服尺寸,就算贿赂了,那也太容易了,想贿赂我,少说也得用上美男计。” 李凭云许久没有回应。赵鸢以为是自己的玩笑太无趣了,她尴尬地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李凭云沉默地把她肩头的衣服重新缝过,原本松松垮垮垂落的布料变得□□有形,衣服也轻盈了不少。 “好了。” 李凭云将针线放回桌上,“赵大人,我走了。” 赵鸢不知自己在愣些什么,也许是惊叹于李凭云的无所不能,也许是为别的。 门被推开、关上,两次声音截然不同。赵鸢猛然记起,外面还在下雨。 她抓起伞,跑了出去。雨势不小,李凭云不打伞,没有任何遮蔽,步行在雨中。 赵鸢没有见过比他更难看透的人了。说他是个好人,他利用自己的感情,说他是个坏人,他又从未伤害过自己。 哪怕他对她再坏一点。他对她的好,再少一分,她的心也不必如此纠缠。 偏偏多了那一分,让她这根愚木开出了不安分的花。 “李大人!”她喊住李凭云。 李凭云本不想留的。她的恩情,他早已还完了,他吻她的,不过情不自禁,反正他们又不谈婚丧嫁娶,过去了,也该忘了。 他很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一个除了自己,心中再无其它的女人,他需要的是完全的臣服,很显然赵鸢不会这样做。 所以,他不需要赵鸢。 可她蹚水追上来的脚步声,像一根坚硬的绳索,他越想逃脱,越是拽紧他。 他还未曾拥有她,已被她的真诚伤得体无完肤。 大雨浇湿了李凭云的身体,他在雨中,坦然一如往常,回身道:“赵大人,何事?” 赵鸢垫脚抬起伞,挡住他头顶倾泻而下的雨。 “李大人,伞。” 原来只是来送伞了。 李凭云错愕半瞬,抬手接过她递来的伞,他的手有些微不可见的颤抖。当他试图告诉她,下雨的夜里不要出门了,赵鸢已跑了回去。 她一如既往,丝毫不给他留任何拒绝的余地。 回去的一路上,李凭云尽可能地不去想赵鸢。越是如此,脑海里越是她的身影。在这颗充满谎言的心中,她是唯一的纯粹。 六子在尚书省大门前等他。白天李凭云说是来办事,六子就一直等到现在,他没好气道:“得亏我现在金盆洗手,换作几年前,你敢让我等这么久,我定拿刀砍了你的头。” 李凭云甩了甩伞上的雨水,合住伞,抱入怀中,“去柳侍郎府上。”
第75章 男人都是狗3 李凭云从尚书省离开, 直接去了黄门侍郎柳霖的私邸中。 女皇自入宫以来,跟随至今的,唯宦官柳霖一人。此人深受女皇宠信三十年, 为人低调, 前些年才置了私邸。一间四合院子,柳霖自己只占了一间, 家里伺候的只有一对上了年纪的盲公哑婆, 唯一奢华的,是养了一只血统纯正的波斯猫。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4 首页 上一页 77 78 79 80 81 8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