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如今的女皇,曾经的惠妃得到先帝宠爱后,他才被放出来。 如今朝廷除了陈国公,没人敢称位高权重。 正式这位三朝元老,当今第一权臣,此时正跪在院中的石板路上,夜里凉风渗入他的腰椎,他痛苦不已。 “你我父子如今真是不行了,竟让一个小女娃指着鼻子骂,这真是我陈家立族以来的奇耻大辱。” 说话的人正襟危坐在门框处,身如百年松。 陈国公道:“父亲,赵家那小贱蹄子,兴许真的是命大,那么大的天灾,让她平安无事地避过了,不是神仙帮她,还能是谁?” “你已过知天命的岁数,还信命理这一说?你没能管好手下的人,让他们逮着你老爹欺负,尚书令当成你这狗德行,也没谁了。” “我手下的人...请父亲明示。” “距汾县衙门的人说,帮赵鸢救灾,出谋划策的,是信任的礼部郎中,你手下的人私自离京,难道你就没疑问么?” “果然是有人相助!我就说凭赵鸢自己,怎么敢在朝会上反驳我。” “那个李凭云,是何人?” “此人是四年前的进士科状元,因破了陇右世族科举舞弊案,被提拔入京主持今年科举。礼部正有空缺,想必陛下是怕赵邈的人垄断礼部,才把他安插进了礼部做郎中。” “区区蜉蝣,也敢妄图撼动你父亲,儿啊,为父憋屈。” 陈国公知道父亲的来意,此次女皇命李凭云去察汾县受灾一事,若他一不小心查到陈家其它的事,为彰显自己是明君,女皇难免大义灭亲。 “回父亲,此人虽是威胁,但他的威胁,远小于赵邈,如今礼部侍郎一位空悬,他相当于礼部实际的二把手,有他在,儿子在朝中方可和赵邈抗衡啊。” 陈老太爷拐杖剁地,斥道:“混账东西!我陈家世代名儒,净教了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虽陈老太爷已是个老叟,可被他扒光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用淬火铁鞭毒打的阴影始终蒙在陈国公心头。 “回父亲,我派人查过李凭云,这人背景干净,空闲时除了在鬼市教那些贱民读书认字,哪都不去,想除去他,恐怕暂时找不到把柄。” 陈老太爷举起拐杖,用拐杖尾端戳向陈国公脑门,“你还是不灵光啊。我来之前,找过柳霖那阉人,听他说,吏部有个叫周禄的小主事,和李凭云是同乡。” 陈国公颤巍巍道:“父亲,我这就叫人找周禄过来。” 这是个寻常的宁静夏夜,但所有人的命运,都因这个夜晚而改变。 第二是阴雨天,适合休息,赵鸢没听到叫早的更声,一觉睡醒来,窗外下着软绵绵的小雨,合欢树的绒花落满窗前。 她自言自语道:“不用当值可真好。” 她又直挺挺躺了下去,打算伴着雨声睡一个回笼觉。 闭上眼睛,她开始回味昨夜的美梦。 月色,合欢花,李凭云。 月色,合欢花,李凭云。 月色,合欢花,李凭云。 昨夜不是梦! 赵鸢诈尸一般从床上弹起来,她想到昨夜信心满满告诉李凭云要做饭送给他,趿上鞋就往伙房方向跑去。伙房炊烟袅袅,饭香扑鼻,已到了要用膳的时间,此时再从头开始学下厨,李凭云显然要饿死了。 赵鸢拿来食盒,将饭菜装得满满当当,唤来车夫前往尚书省。 尚书省是天下第一衙门,六部二十四司坐落在皇城以西的永乐门外,这里向来威严肃静,今日门口却围满了书生。 守门士兵拿着兵器哄人,尚书省乱作一团。 车夫道:“小姐,这是出什么事了?” 赵鸢在尚书省也待过一段时间了,她清楚,这等热闹,只有一个可能:有贪官落马。 “应当是御史台来捉人了。” 车夫不寒而栗:“这尚书省的官员可真难做。” 赵鸢道:“各行各业都一样,身正不怕影子斜,没什么难做的。” 门口乱成一锅粥,她暂时进不去大门,只好先在马车里等待。赵鸢刚把食盒放在身侧,一声巨响传来,车夫惊叫一声,然后传来士兵呵斥。 她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一块板砖落落在地上,一个书生被士兵制服,想来,是那奋青书生拿板砖砸贪官了。 “李凭云,枉我以你为友,你竟敢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天道何公啊!” 赵鸢听到“李凭云”三字,跳下马车,跑到人群里。 两个官差押着李凭云,李凭云没带官帽,他的发髻颇有些凌乱,周围的书生们不停谩骂,他始终冷漠地目视前方,任何人都进不了他的眼睛,任何话都进不了他的耳中。 而今日被派来拿人的御史台官员,恰是高程。 高程铁青着脸对那些书生说:“李郎中尚未定罪,他仍是朝官,你们若再敢对朝官不敬,依律处置。” “多少人熬到鹤发,熬到了油尽灯枯,取不得半分功名,李凭云一个贱民,却能进士登科,哈哈哈哈哈,上天要亡我大邺士人!” “贱民”的字眼刺痛赵鸢的心。 她无法计较后果,推开前面挡着的人,要去同那些谩骂李凭云的人争论,肩膀却被人扣住,赵鸢回头,六子一身书生打扮,混在人群里,低声说:“今早洛川县令向御史台弹劾,状告李大人瞒天过海,以贱民身份参加科举,这回八成是有人要整李大人,弹劾前脚到,后脚就有人在城里贴了告示,问罪李大人。这些书生真是些白眼狼,平日他们没少受李大人恩惠,这个时候,却好似跟李大人有着深仇大恨,仿佛他们没考上进士,都是李大人害的。” 赵鸢自己经历过这些书生的愤怒,知道这些人愤怒的根源。 他们是最金贵的男儿,有盖世才华,却求官无门,而贱民和女人却能踏上仕途,换成是谁,心里都会不公。 不公存在于方方面面:出身、相貌,智识,但这些不足以造成人与人之间的天壤之别。 真正的不公是什么? 是当旁观者像被开水烫了的泥鳅一样大失方寸,当局者的宠辱不惊。 赵鸢很想上前帮李凭云谩骂回去。她想问问那些读书人,贱民如何?礼崩乐坏之际,孔夫子能说出有教无类的话,而大邺这样繁荣昌盛的年代,读书人眼里却容不下一个贱民。 六子说:“此事这么快就传遍长安,有九成是有人故意为之,我让道上的兄弟去查一查。” 赵鸢道:“不用查了,是周禄。朝中年轻的官员,只有我和他知道李大人的出身。” “这个王八犊子,我卸了他的胳膊。”六子拳头作响。 赵鸢摇头:“周禄亦有把柄在李大人手上,他绝不敢弹劾李大人,想必这一次他背后还有其他人。” 六子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赵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前到了山穷水尽处,李凭云都会给他们指一条明路,现在他走到了山穷水尽,谁能给他一条路? 赵鸢道:“我去求我爹。” “你爹...会帮李大人么?” 赵鸢预想不到未来,她的懦弱在此刻尽显无疑。 可是当她看到人群里那个泰然自若的身影时,心底也会生出一股力量,催逼她挺起脊梁骨,为他全力以赴。 回府的一路,赵鸢都在琢磨说辞。 这些年来,赵太傅专注培养国子监授课的博士,他既不收学生,也不问朝政,嫡亲弟子出了事,也不多过问。要说动他去帮李凭云,赵鸢只觉得难如登天。 到了家门口,她仍未打好腹稿,忧心让她没能注意到府前停泊的陌生的轿子。 入了门,忠叔打着战栗,“小姐,宫里来了人,带了圣谕,召你入宫。” 女皇要见她?赵鸢灵敏地感觉到,一定是为了李凭云的事。 她换了身正式的着装,赵府门前那辆低调的轿子,正是女皇派来接她入宫的。 轿子从谨门入宫,那里是宫人通行的偏门,赵鸢也猜到了,此举是为了掩人耳目。 她意识到,此次李凭云出事,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复杂。 轿子穿过太液池,来到女皇起居的北斋堂。 一个严肃的中年宫女走来:“赵小娘子,陛下正在沐浴,请你随奴婢来,奴婢伺候你更衣。” 赵鸢行礼后,也不敢多问,任由宫女将她折腾一通,最后送入居鹤宫。 居鹤宫是女皇专用的汤池,屋中处处可见白鹤雕饰,有些是瓷的,有些是玉的。 女皇半靠在浴池边,两个年轻宫女跪在身后,一名给她捏背,另一名用香露在她背上涂抹。 赵鸢不敢直视圣体,她跪在女皇背后,小心谨慎地呼吸着。 “惠荣,你去伺候赵家小娘子。”女皇懒洋洋地吩咐道。 原本伺候女皇的一名婢女起身,盈盈来到赵鸢面前,“赵小娘子,奴婢侍奉您入浴。” 赵鸢立马磕头:“陛下,下官不敢!” 几个女婢咯咯笑了起来,女皇也笑了,“你们这群小蹄子,平日只有朕在的时候,可不敢这样放肆。看来,你们都很喜欢赵小娘子呢。” 惠荣和另一名宫女推着赵鸢进了汤池,汤水温度适宜,池底机关冒着带药香的水泡,倘若面前换个人,赵鸢肯定得惊叹此水只应天上有。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面圣,竟是在浴池里...这些年未曾听过女皇有男宠的传闻,难道,女皇近的是...女色? “赵小娘子,你是自周文王以来,第一个在朝做官的姑娘,怎么,你也和那些庸俗之辈一样,怕朕么?” “下官不敢。” “那为何不敢抬头看朕?” 赵鸢想,若她的帝王是个男人,此时她都不至于如此窘迫。 可她的帝王是个女人。她和千秋万代中所有的帝王都不一样,因为她的与众不同,才有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赵鸢缓缓抬起头,在她目光上移的过程中,无意看到了清澈的池面下,女皇的身体。 她的肚子上有一道很长的疤,那条疤是一条巨大的裂缝,几乎是盘旋在她金贵的身体上。 赵鸢没能藏住眼底的惊慌。 女皇柔声问她:“朕的疤吓到了你么?”
第86章 弑子之母2 “这是我生第一个孩子时, 留下的疤。当初朕和文妃二人同月怀上龙胎,谁先生出孩子,便是皇长子。文妃宫里的产婆已经待命了, 朕肚子里却没有半点动静。后来, 在她临盆当夜,朕的亲哥哥命人拿刀划开了朕的肚子, 那年, 朕还不到十五,也不知自己是究竟怎么活了下来, 命保住了,这疤却怎么都消不掉, 莫说你这没出阁的小娘子, 有时朕自己低头看到这疤,也会被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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