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侍郎。”吴伯甫见他进来,倒是一点不惊讶,还给他让了位置。 刘若竹不客气地坐在了吴伯甫的位置上,看着李白桃红的春风拂面好景象,实则唇角一挂笑,就叫那位年轻乡绅胆寒,不自觉往回缩了缩手。 “刘侍郎请讲。”这时,还是最年长的那位开了口。 “你先应,那就由你来说。”刘若竹望向他,夹杂寒意的目光能看破人心,慑住魂魄一般,“你口口声声说管延京是你族人,还请具体说说他的身世,以及他是何时来长安,又是何时娶妻生子的,这些族谱里总有记载吧。” 年长乡绅捋了捋胡子,思维仿佛随着他的年纪老化了,半晌后才缓慢开口:“他是他父亲的老来子,也是个孤儿,出生时,父母就双双病逝了。他有个哥哥,比他年长几岁。他和他哥,都是族里抚养长大的。咱们乡里有个老大夫,见他聪慧勤奋,收他做弟子。他很是认真地学了些年头,后来不知怎地,要进长安考太医署。但是长安人才济济的,哪轮得上他呐。不过他考不上,也不肯回来,就留在长安了。” “他想考太医署这件事儿我知道……”年长乡绅身后的中年男子插嘴道:“那一年,我还小。咱们乡里来了个游学的年轻人,和管延京一见如故来着,据说那人是医官世家。就是他怂恿管延京去考太医署的。不过后来,好像人家考上了,但管延京落榜了吧。可见,他也就跟着咱们乡里的大夫学了点东西,其实没太多真材实料。” 刘若竹眼底露出厌恶。 管大夫的水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街坊的百姓也清楚。历来考学,除了正经八百的科举外,几乎都看自身背景,管大夫当年,大约便是输在了这上头。 再看这些所谓的族人,一个个眼里嘴里,那么看不起管大夫。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有趣儿,对你评价最客观的,往往来自陌生人。那些所谓的同乡族亲,在你落魄时欺侮。在你落下什么好处时,便去抢夺,抢夺完,还落不下一声好。说到底,不过是他们见证了这个人最孤苦无依的时候,看不惯他的突然崛起,仅此而已。 “听说管大夫与其妻感情甚笃,他的妻子,也是潭州人氏吗?”刘若竹掩下去眼底的情绪,又问。 中年男子摇摇头,“不知道是哪里人,反正有一天,管延京是突然带了个女人和孩子回来,说要给他们上族谱。在那之前,谁也没见过那女人。” “反正管老头儿这人,性格脾气都很孤僻,其实我们也不了解他。”年轻乡绅也说道,可就在和刘若竹的一刹那,又瑟缩地闭上嘴。 刘若竹沉思片刻,忽然站起,“吴县令,这儿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便离开此处。 不过,刘若竹倒是没有立即离开县衙,而是用美色贿赂了吴县令家中一名婢女,令她给裴约素带一句话:若是想要故地重游,即刻在县衙后门见。 裴约素也并不想要那么快应答,可是怎么办,他要带自己「故地重游」哎。 老实说,与刘若竹并行了两件案子,裴约素渐渐发现,自己和这位表哥拥有一个共同特征,即抓住案件中的某个漏洞,或者灵光一闪时,就想要回到案发现场,且这时候回去,必定能有所收获。 刘若竹独自骑马来的县衙,此刻,他将马匹牵到裴约素跟前,问道:“会骑马不?” 裴约素摇摇头。 少时,阿耶什么都教自己,唯独骑马。似乎是因家中下人的女儿,偷偷骑马,将腿骨摔断,阿耶得知这件事后,说什么也不肯让自己单独接触马匹。 刘若竹虽感觉惊讶,但到底没说什么,只做了一个欲扶她上马的手势。 “你这是……” “给你牵马。”刘若竹颇有风度地回道。 “那怎么行?你是堂堂三品官员,怎么能……”裴约素话还未说完,只觉腰间被一股力量带动,脚尖离地,还未看得清怎么回事,自己已然坐在了马上。 刘若竹亦一脚踏上马鞍,坐在了她身后。 “你……” “抓紧缰绳,腿夹紧马肚。”刘若竹在她耳边道。 裴约素有些紧张地坐着,刘若竹虽在她身后,但并不贴着她,虽看似将她圈在怀中,但并不与她厮磨。这种只是看起来暧昧的关系,才最令人脸红心跳。 很快便到了南山堂,刘若竹已经下马,并朝她伸出手。他的手,握成拳头。她也仅仅是隔着衣料,扶着他的手臂下来。 两人关系亲近,却都守着礼。 “原来,屋子真的是靠人气撑着的。人这才离去几日啊,屋子就破败成这样了。”裴约素一阵伤感。 刘若竹抬头,盯着「南山堂」的牌匾看了片刻,也低叹摇头。 守着南山堂的衙役见到刘若竹,纷纷行礼,然后让开了条道。 “这几日,一切如常吧。”刘若竹问门口的衙役道。 “是,没有异常。只是,先前发现管大夫尸首的男子来了几次,还在门口烧了纸钱,说是祭拜管大夫。”衙役想了想,回道。 “富贵儿?”刘若竹眼睛眯了起来,“不到头七就烧纸钱?” 他和裴约素互望一眼,双方都觉得这事儿有些古怪。 裴约素往屋内看了一眼,当看到那张积满灰尘的凭几时,忽然想到一件事—— “刘侍郎,我记得报案人当时说,他以为师傅留在凭几上的书信是留给他的。所以他拿起拆了,然后发现师傅死亡,这才报的案,对吗?” 刘若竹想了想,确认道:“对。” “我记得,当时凭几上除了书信、药方、茶碗外,并无别的东西。所以师傅若是留了遗书,不想它被风吹落,是不是应该要用什么东西压着?”裴约素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些念头,这些念头正迅速聚拢,即将形成一个新的发现,所以她语气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接着说。”刘若竹眼神发亮。 “所以不管师傅是拿胳膊压着,还是拿茶碗压着。富贵儿都应当是一个抽取的动作……”裴约素一边说,一边示范着这个动作。 “我记得师傅临去前那几日,表现举止是很奇怪,这其中包括,他是一个极爱洁净的人,但似乎那几日变得……不那么在意这些了。” “我和你看到的刚刚相反,管大夫的房间是干净的,是刚刚打扫完的干净。”刘若竹记得很清楚。 裴约素皱眉,和刘若竹对视。 刘若竹从她澄澈的目光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大脑瞬间空了一刻,可过了会儿,刘若竹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快步走到踏进门槛,走到凭几前—— 正如裴约素所说,凭几上挤满一层薄薄的灰尘。之前,根本没人留意这个细节。 他细细地端详了整张凭几的面上,眼睛再次眯了起来。 “这小子,真是不简单。”刘若竹讽刺地一笑。 裴约素也跨进门槛,望着那张凭几,缓缓而道:“凭几上没有痕迹,灰尘遮盖得很均匀。这说明,富贵儿根本没有抽信,最大的可能是,他直接将信放在了上面。”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现场会出现一封非管大夫亲笔,也非裴小娘子亲笔的莫名其妙的「遗书」了。 管大夫的房间能洁净得不同寻常,也并非如自己之前猜想,是他自杀前想要干干净净地离开,而是房间大概率是被别人「清扫」过。 但为何要多此一举呢?看似解开一个谜团,却看到了越来越多的谜团。
第49章 管中窥豹 刘若竹顿了顿,回过头问裴约素道:“你说管大夫临去前那几日,举止很是奇怪,他曾见过什么人吗?” 裴约素想了想,摇摇头,“只是一些普通的病患,并无特殊之人。” “那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刘若竹又问。 裴约素顿了顿,忽然道:“让我……不要太靠近你?” “什么?”刘若竹一愣。 他忽地想起先前同管大夫的几次谈话,似乎从一开始,管大夫就有意无意在告诫自己,莫将裴小娘子牵扯进公门中。管大夫究竟是不喜裴小娘子靠近公门中人,还是单纯不喜自己,又或者,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刘若竹第一时间联想到裴小娘子的身世。若是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就这么将她的身世晾在太阳底下暴晒,绝对是置她于险地。可是,管延京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连自己都是查验了又查验,印证又印证。所以,刘若竹理智上觉得不可能,但直觉上,又无限趋于这个可能性。 “师傅他老人家,好像是真的打算离开人世的。” 裴约素的话语,将他矛盾的思绪拉扯回头。 刘若竹看到她站在一处矮方柜前,对着空空荡荡的柜子发呆。 “何以见得?”他不明白。 裴约素指着柜子,回道:“这里头原是放给管大哥调理身子的药,师傅都是开好了方子,自己拿去药房抓,一包包攒在这里的。我现在想起来,后来那几天,药越来越少,师傅也没有补,我当时应该心有警觉的。” 听着裴约素话语间充满自责,刘若竹宽慰她道:“若管大夫早就想好了这一步,无论如何他都会走,你又何必自责?如今,该是要想想你自身的处境才是。我认为,管大夫九泉之下有知,也会希望你平安。” 裴约素点点头,心里却在想:自己和刘侍郎果真不同。他能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意思,也表达得如此浓情蜜意。怪不得自己虎落平阳,他能步步高升呢。 刘若竹自然猜不到裴小娘子此刻所想,他在前屋转了一圈,没再发现什么异常后,便转到了后院儿。 他想到了严婆子房中的那几碗肉菜。只是,天气逐渐炎热,菜在当日检验完后,早就被倒掉,不见踪影。 顿了顿,刘若竹又一次推开管延京的房门。 空屋子没人住,看来再洁净,也终究积了一层薄薄的灰。随着推门的动作,那些尘埃便被惊起,四处扬散。 这一次,刘若竹细细翻阅了管延京架子上的书籍。除了一些医学典籍外,居然还有几本记录长安人文美食的撰志。随意打开一本,里面竟还附了标注。譬如,哪些景色已经看过,哪些美食已经吃过。 书页泛黄,看上去有些年头。 管大夫年轻时,居然还有这些癖好。刘若竹淡笑着摇摇头。 忽然,他的手指停在一页上。 “正如伏寿所说,生羊脍膻味过重,胡椒价贵,用来调味,实为奢侈,更不必说,羊肉更宜缓火烤炙,故而少吃为妙。” 翻开下一页—— “伏寿说,槐叶冷淘乃宫廷美食,后传入市肆民间,成为百姓盛夏消暑美味。其颜色青青,状如翡翠,风味甚佳。” 伏寿是谁?这个名字在管大夫几本撰志中出现的频次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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