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两日得进宫,你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去买。” 众人皆目瞪口呆。刘侍郎对裴小娘子的爱护,竟已到了如此毫不避讳的程度了吗?而吴伯甫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早已看穿一切。 裴约素大大方方接了,并向刘若竹道谢。 于是,一行人回去县衙。 吴伯甫命自己的夫人整理两间空房出来,给裴约素和她的婢女居住,自己则换上官服,连夜审问那几名目睹凶手行凶的路人。 原以为会有所收获,结果,却越审越乱,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在自说自话。 “个子很高,得有八尺。大晴天的,戴个斗笠,额头上有疤,好吓人。那严婆子在前头跑,他在后面追。追上来,就直接拿刀捅了,动作那叫一个干脆。我看到后,赶紧躲人家屋檐下了。” “什么八尺啊,最多七尺,也就胳膊粗吧,脸上脏兮兮的,有一块黑的,一看就是乡下汉子,没洗干净脸。” “我离得最近,根本不是什么乡下汉子,脸上不是黑的,确实有块疤,就在额头上。他提着刀,直接捅向严婆子,边捅还边说「我收钱办事,谁让你挡了别人的道」。” “等等。”吴伯甫叫停,“你确定你听到那人说了一声「我收钱办事,谁让你挡了别人的道」?” 被问的男子长得贼眉鼠眼,听到县令问自己,眼睛立刻睁大,毫不犹豫地点头:“对啊,我亲耳听到的。要不怎么都说是裴小娘子雇的人呢,严婆子也死了,她就能独自吞了管家家产了。” 吴伯甫皱眉,望向一边负责画像的小吏。短短片刻功夫,小吏在这三人的叙述下,绘出了三张不同的画像。画像上,根本不是一个人,可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额头上有疤。 可仅凭这一点,是无法画出准确画像,张贴缉捕令的。 吴伯甫在厅堂踱来踱去,又转身问那男子:“凶手哪里口音?可是长安人氏?” 男人一愣,似乎没想到吴伯甫会问这个,过了半晌才回答:“是啊。” “是长安人氏?”吴伯甫再次向他确认。 “哦哦,好像又不是。”男人忙矢口否认。 吴伯甫眼底起了阴霾,他直直地望向男人,男人心虚地低头,根本不敢同县令对视。
第45章 管中窥豹 “一会儿就该宵禁了。这样吧,你们几人今夜就住在衙门。什么时候能说出一个统一的答案,什么时候再归家吧。”吴伯甫说着就起身离开。 身后,这三人几乎打作一团。他们都认为自己说的是实情,是对方说了谎,导致自己有家不能回。 内部矛盾,由他们内部解决。吴伯甫不确定这招管不管用,但先用了再说。 他回后院儿时,撞见了坐在亭子里的裴约素,当即打算和她聊聊。 “裴小娘子,这是出来消食?”吴伯甫问。 “只是睡不着,出来坐坐。”裴约素淡淡地回应。 “哦。”吴伯甫点头,脚步顿住,丝毫没有继续向前的意思。 “吴县令这是有事要同我说?”裴约素见他步履踌躇,主动开口问道。 “确有一事,想听听裴小娘子你的想法。”吴伯甫道。 他将刚刚三个老百姓对于杀人凶手的描述一一还原,提出自己的疑问:“三个人都认为自己说的是实情,目前,我仅通过简单询问,测出张三儿可能说谎。因为他听到凶手说了一声「我收钱办事,谁让你挡了别人的道」,但不能确认凶手的口音。其余二人,仍在那里争得面红耳赤。裴小娘子认为谁最有可能说的是实情?” “张三儿?”裴约素听这名字觉得耳熟,想了想,这不是张屠夫的儿子吗?曾经托人来给自己说亲的那位。 “怎么了?”吴伯甫以为裴约素想到了什么。 裴约素确确实实想到一些关窍,她询问吴伯甫:“说个子有八尺的那位,是否身材矮小?说人是乡下汉子的那位,该是个女人,牙尖嘴利,有点小钱?” 根据吴伯甫了解到的,确实如裴约素所说。 “人在见到杀人场面时,都会害怕和紧张,这样的情景下,很难清晰描绘出凶手的样貌。但由于每个人心中都存有偏见,所以在描述凶手时,会不经意间夸大了心中的偏见,就会造成描述的差异。”裴约素解释道。 吴伯甫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果然,当真相被迷雾包裹时,和裴小娘子聊一聊,总能拓开新思路。 “那么张三儿呢?”吴伯甫又问。 “前阵子,他曾请冰人去南山堂向我求亲,被我拒绝。他的偏见,则是出于报复心。”裴约素如是说。 若非这位屠夫家的张三儿来这一出,裴约素还不能够顺着他的心理,迅速揣测到别人的心理,从而找出共同之处。 “不过,有可能他真的听见了什么也说不好。我想,他应该懂得在县令面前乱说话的后果。”裴约素又客观地补充一句。 吴伯甫点点头。 “这几人描绘的凶手模样,也有共同之处,便是额头有疤。只是,单凭这个特征去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吴伯甫又道。 裴约素蓦地想起一人,她缓缓而道:“陛下身边的女官上官婉儿,昔日因触怒陛下,被施以墨刑。后来,上官婉儿为遮住痕迹,刺了一朵红色梅花来遮掩,没成想倒让上官婉儿看起来更加美艳,惹得宫女们争先模仿。” 吴伯甫脑中的灵光犹如电光朝露一闪,“往年受过墨刑的犯人,官府都有记录,这样能少排查很多人。” “我也仅仅是想到这种可能性,或许,他额头上的疤,是不小心磕碰的也说不准。”裴约素又说道。 “裴小娘子说话总是留有余地。”吴伯甫笑道。 “总不能把话说死了,毕竟万事皆有可能。”裴约素回道。 吴伯甫眼中流露欣赏之意,朝裴约素道:“裴小娘子早点歇息吧,若是有什么短的缺的,尽管告诉拙荆,她会安排妥当。” “多谢吴县令。”裴约素低头道,在他转身之际,忽而又唤住他:“吴县令,你和我说这么多,不怕我就是真正的凶手吗?” 吴伯甫静静地望向裴约素,沉着自信道:“裴小娘子这样聪明的人,若真要夺人钱财,定会用更聪明、更不叫人察觉的方法。” 裴约素心中一暖,此时此刻,吴县令的相信显得弥足珍贵。 吴伯甫饭也没吃,连夜折回去,看到那三人仍在互相指责,闹作一团。一旁的小吏和衙役看到吴伯甫,简直像看到了救星。毕竟,他们都拿这三人没什么办法。因为这三个人只是目击证人,而非犯人,不能用棍棒叫他们闭嘴。 “你们三个,可曾讨论出一个统一回答了?” 吴伯甫一开口,那三人立刻闭嘴,可听完吴伯甫的话后,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辩驳不休。 没有惊堂木,吴伯甫找了方墨已干涸的砚台,重重往凭几上一拍。 屋子内,立刻寂然无声。 接着,吴伯甫按照裴约素所说,将这三人的心思一一点破,命他们重新回忆自己所看到的凶手模样。 三人的傲慢、自卑与偏见被碾作了尘泥,人就一下子老实了起来。 他们开始冷静地回忆凶手的模样—— “其实也没那么高,七尺吧,反正比我高。戴个斗笠,额头上有疤,是张方脸。” “皮肤黑,长得挺壮,像是干惯了农活儿的。倒八字眉,眼神凶狠。” “我确实听到他说了一声「我收钱办事,谁让你挡了别人的道」。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长安口音,因为……我祖上也不是长安人氏,我阿耶是入赘过来的。然后,我觉得那人像是故意说给别人听的。” 在这三人的陈述下,小吏很快画好了画像。 吴伯甫看着画像上的男人,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 “去,连夜赶制一百张,城门处与每个里坊都要张贴。”吴伯甫吩咐下去。 “是。”衙役领命。翌日。 早朝之后,群臣离去,前往各自视事的场所。刘若竹被单独留了下来,随后在太监的引领下,去往长生殿。 武皇在内换衣袍,自己只得躬身在外等候。 身后响起一阵步履声,与此同时,一道温雅的男声钻入刘若竹耳里:“某见过刘侍郎。” 刘若竹回身,看到一身着明黄色镶金袍子的貌美郎君,眉心一跳。若非陛下赏赐,普天之下,谁敢穿这身颜色顶撞陛下?再一看,自己曾见过他,那日亦是在长生殿前,太平公主领他入内。 刘若竹忽地反应过来,难不成他就是陛下的新宠,人称莲花六郎的张昌宗?
第46章 管中窥豹 “可是六郎在外头?”陛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陛下,是臣。”张昌宗上前一步,隔着门窗应答,恭敬中夹杂一丝柔媚。 相貌好看的郎君,刘若竹自认在世家大族中见过不少。可一说话,就如此媚骨天成的,却极少见。 门被近侍打开,张昌宗往里去,刘若竹也跟了进去。 陛下已摘了冠冕,换上一身常服,从珠链后走出。张昌宗上前,接了上官婉儿的替,扶陛下去胡床上坐下。 “今儿叫你过来,是想让你帮着参谋一些事儿。”武皇对刘若竹说,“朕已下决心,要将来俊臣斩首示众,刑期定于六月。他的家人,和曾经支持他的朝臣,要如何处理,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陛下与他说政事,殿内的女官和近侍都按例退下,包括上官婉儿,但张昌宗没有,陛下也丝毫没有打算避开他的意思。 刘若竹心中暗暗记了张昌宗一笔,不可得罪之人的名单里,添了他的名字。 “来俊臣触犯众怒,他的族人曾受他庇护,在民间强抢民女、强占百姓田地等,理应一同问罪。男子一律斩首,女子没为官奴。”刘若竹想起来玄之犯下的过错,内心的憎恶令他说出这些话时,没有丝毫停顿。 “狄老的看法与你相似。只不过,朕一直在想,狄老这么说,是否怀有寻私仇的心态。”武皇眼底出现一丝阴霾。 刘若竹心底一惊,他细细揣摩了一番陛下的心态,这才小心开口:“狄阁老被来俊臣诬谋反,魏王多次请求诛杀狄阁老,陛下都拒绝了,说明在陛下心中,狄阁老尽心竭力辅佐您的事,桩桩件件,您都是记得的。诛杀狄阁老,对黎民苍生来说,是损失。而诛杀来俊臣,百姓欢呼雀跃,对陛下的声名却大有裨益。” 武皇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享受着张昌宗为她捏揉肩膀。 刘若竹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许久之后,才听到陛下开口:“那些帮来俊臣说过话的人呢?” “自然是……”刘若竹忽地顿住,他想起了一人——倚翠阁的梅姬。 他私下派人去调查梅姬的身世时,发现梅姬竟是大将军程务挺的后人。程务挺因帮宰相裴炎说话,事后清算时惨遭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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