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哆嗦着身子,伏在地上,没有丝毫辩驳的欲望,仿佛将死的蛇。 倒是一旁的王老太情绪失去控制,上前扑打儿子,“你认什么罪,认什么罪!杀人是要偿命的啊!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我就剩你这一个儿子了啊!苍天啊!”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又是一记惊堂木。 衙役忙上前,将王老太拉开。这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这时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硬是抱着儿子不肯松手,衙役怕伤着老人,没有使出十成十的力,愣是拉扯许久,才将她拉开。 见她哭得一把涕一把泪,围观的百姓纷纷私语,倒也对她起了丝同情。 “听说这王老太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好不容易将两个儿子拉扯大,娶了媳妇,本来是要享福的,结果小儿子被大儿子杀了,这都什么事啊!” “好像就是因为她小儿媳长得太好看了,引得两个兄弟争风吃醋!” “女人是祸水哦!”…… 堂上的吴伯甫又将目光投向邹玉,“你本是王二虎之妻,却与大伯哥通奸,后又妒嫉阿姐,设计杀死外甥,罪证俱在,你可认罪?” 又有衙役上前,将拨浪鼓和指纹比对的纸张,捧在手中给老百姓看。 而邹玉仿佛没听到声音似的,一动不动,只是呆呆地望着地上。 吴伯甫再拍惊堂木,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邹玉这才缓缓抬起头,她面容无惧,眼睛黯淡得吓人,像死人一样停滞不动,要把吴伯甫看穿了似的。 “要杀就杀,我本来也就过够了。”她眼底聚集出一股恨,从黯淡里爬出。 吴伯甫极少在老百姓家里看到这样不怕死的妇人,一般的女人上了公堂,要么吓得伏地不起,胆大一些的,也只晓得撒泼打滚。比起一旁的王大虎,这个邹玉倒是个人物。 “邹玉,你莫不是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才这样说。本朝律例,待你生下孩子后,还是得伏罪。”吴伯甫道。 门外聚集的百姓里,又起了私语,无不是议论邹玉狠毒,还没脸没皮。不但和奸夫有了首尾,还怀上孩子。 “呵。”邹玉仰着下巴,冷笑一声,随即以极快的速度,往柱子撞上去。 幸而,衙门的衙役反应快,这才没叫她得逞。 邹玉忽而开始疯笑,笑够了才道:“我从前在家中的日子不知道多好过。要不是我那死鬼丈夫承诺我他们家日子更好过,我才懒得配合他演这一出,败了自己名声也要嫁给他。到了他们家我才知道,不过就是有两间破屋子挡风罢了。这一家子,老的老,懒的懒。我那死鬼丈夫怕做活儿,非要学人家做生意挣大钱,结果呢,亏得阿耶阿娘都不认得,还是他大哥给他填了空。” “珠娘倒是傻人有傻福,居然嫁了个肯做活儿,又舍得给她花钱的。我还就不信了,这男人不都好色么,难道世间就有不偷腥的猫?我也就稍稍引诱了一下,大虎就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 “我们一直还挺小心,直到那一天,被二虎看见了。其实大虎没想杀他,也是下手过重罢了。” 她一句句的轻描淡写,令场上所有人毛骨悚然。 王老太眼见着又要闹,却被邹玉一眼瞪了闭了嘴。吴伯甫看在眼里,心道,这邹玉倒是比自己这个五品县令更威风。 “要不是你偏心,何至于此?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个老虔婆!” “玉娘,你害死丈夫,又杀了我儿,你凭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我要你赔命!赔命!”邹珠话不多,可只要开了口,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她紧抓着邹玉,说话很急,上气不接下气。 邹玉一巴掌将她扇到地上,嘲讽道:“赔什么命?你知道为什么我杀了人,他们护着我,却不肯护着你么?因为我怀了身孕,是他老王家的种!你这只老母鸡不能生了!哈哈哈!你去照照铜镜,就你这副样子,还好意思跟我争,你配吗?你这个克死自己阿娘的贱人!” 她的话,字字诛心,极其恶毒。 邹珠哪里是她的对手,被气得连连喘着,从喉咙里发出绝望又愤恨的哀嚎,像是一只命到绝处的母兽。 吴伯甫从心底厌极了邹玉,开口道:“既已认罪,那便画押。本官宣判,王大虎与邹玉均犯下十恶之罪。王大虎与弟媳通奸,杀害兄弟。邹玉与伯兄通奸,杀害外甥,罪名成立,当判处斩刑,待此案上报刑部,便予实行。因邹玉怀有身孕,待生育过后,另行斩刑。” 大堂之上,一片哀嚎。有人哭自己,有人哭这多舛的命运。到了死亡面前,谁也无法以轻松的姿态上路。 大堂外,看客有幸灾乐祸的,有嫉恶如仇说好的,也有唏嘘不已的。 南山堂。 早已有热情的邻居跑来告诉裴约素这个好消息,说是王家的恶人都被判了,管郎中的声名得以恢复,南山堂能够重新开门了。 “多谢,只是师傅近来身体欠安,还在休养中,怕是要过些时日了。”裴约素往屋里看去。 “裴小娘子我们也信得过的。”那人笑着说。 这几日,裴约素帮助衙门验尸破案的事儿早就在这一片街坊里传遍了,大家看向她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敬佩。 “那我便替师傅看几日。”裴约素也不推脱。 那人走后,裴约素从柴房把木梯搬到门口,又拿了抹布,爬了上去,将落雪又积灰的「南山堂」匾额细细擦拭一遍。 这是块老招牌,可不能就这么毁了。 因着管延京脱了嫌疑,裴约素心情颇佳,站在木梯上时,往远处望了几眼。 那该是大明宫的方向,巍峨的宫殿群笼罩在苍苍天色之下。蓦地,裴约素想起一人,说实话,那人穿紫色官服确实好看,贵气和俊气各占了一半。 他去往大明宫时,也是身戴佩剑,衣袖和官帽上熏了香,走起路时,腰间玉佩叮叮作响么?像……曾经的阿耶一样。 裴约素恍惚了神,直到门前经过几个纨绔子弟,试图勾搭她时,她才回过神。 左转往前不久便是倚翠阁,这几个纨绔子弟该是想要宵禁前赶赴青楼的。 她对这些男子一贯没有好感,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直接搬了梯子,往屋内走去,顺道「啪」一下关上门。
第12章 水滴石穿 在我七岁以前,家中的女孩子只有我一个,阿耶、阿娘和阿兄都围着我转,直到珠娘的到来。 我那时才知晓,原来阿耶先前成过亲,还生下了这么一个土里土气的东西。 是的,我根本看不上珠娘。 她肌肤黝黑、泛黄,脸怎么都洗不干净似的。已经入冬了,她脚上穿了双破洞的布鞋,寒碜得很。 “阿耶、阿娘、阿兄……小妹。”她一一唤人,怯生生的。 “谁是你小妹。”我翻了个白眼,随即走远。 阿娘同我一样不喜欢她,所以平时家中的脏活儿都是她做,用阿娘的话说,一个乡下人到了城里,装什么矫情。 她似乎也能感知自己寄人篱下,所以并不替自己辩驳什么,只是默默做事。 阿耶和阿兄对她倒是温和,我想,是因着阿耶心存歉疚,而阿兄又太过心软的缘故。但我非常厌恶她亲近阿耶和阿兄,尤其是阿兄。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夺走我独一无二的偏爱。 有次,阿耶做活儿回来,买了两根糖葫芦。 她拿了一根,吃得满嘴都是糖,边砸吧,边连连点头:“真好吃。” 我看着她的吃相,就没有一点食欲了。 “玉娘,你怎么不吃?”阿耶问我。 “我又不是乡下人,从没见过糖葫芦,万年县满街都是。”我故意讽刺她。 阿耶不帮着我,反而跟我说:“也是,你吃得多了。这根你要是不吃,也给玉娘吧,她倒是喜欢。” 凭什么? 我当时气急,走到邹珠跟前,一把拍掉她的糖葫芦,还放在脚下踩。 我欺负过她那么多次,她都忍气吞声。可是这一次,她居然伤心得嚎啕大哭。我看着她伤心的样子,就一下子来了食欲,开始吃起手边的糖葫芦来。 “玉娘,你过分了。”阿耶黑了脸。 “你才过分,以前家里有什么都是紧着我,现在还要分她一份,她是个野种,乡下的野种!”我叫道。 阿耶怒打了我一巴掌,我委屈地把自己的糖葫芦也丢到地上踩,随即跑去找阿娘告状。 我后来才知晓,其实,阿耶并不是真的气我跋扈,而是气我说邹珠是野种,是个男人都接受不了这个。 那天夜里,阿娘和阿耶大吵一架,阿娘气得就要卷了铺盖回娘家,阿耶怕了,忙去将她拦下。毕竟,以阿耶的条件,想要再找一个我阿娘这样的就难了。 碍着我阿娘,阿耶从此以后再也不那么照顾邹珠了,从前的「一碗水端平」,变成了对我宠爱有加,对她视而不见。至于阿兄,他虽然不至于欺负邹珠,但至少,也减少和她讲话了。 我的心里,这才舒坦很多。 在及笄前的岁月里,我就是王家唯一的小娘子,而邹珠,是个下人。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我出落得白净而丰腴,邹珠一如既往又瘦又黑。有媒婆来替周围的人家提亲,说了好几个,我一个都看不上。 这些个媒婆,为了赚几串钱,癞蛤蟆也被说成天上飞的大雁。这些个男子,要么家徒四壁,要么相貌丑陋,要么好吃懒做,都是街坊邻居,我又不是不认识。 这些我看不上的男子,最后都被说给邹珠。我和阿娘私下商议,要将她聘给最丑最穷的那个男人为妻,嫁人后最好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碍我们的眼。 这时,长安县来了一户姓王的人家来提亲。虽说是寡母带着两个儿子长大,但家中有祖屋还有田产。 那寡母并媒婆带着两个儿子来时,我就躲在帘子后面偷偷看。 这大的长得壮实,五官端正。小的看着有些瘦弱,但白净。这一对兄弟比前头那些来提亲的男人,不知好多少倍。 阿娘似乎也很满意这兄弟俩,说是一对兄弟娶一对姐妹,彩礼和嫁妆都只用出一份儿,两家都很乐意。 “真是便宜邹珠了,就算娶一赔一,她都不配这样好的亲事。”我心底发酸。 我知道,要不是阿娘想着省钱,自然也不愿意便宜了邹珠。 “玉娘,你听我说,这原本是大的聘大的,小的聘你。但是我和你阿耶商量过了,让你嫁给大的。长子长子,家里的祖宅和田地都是长子继承,你嫁过去就能当家作主。那小的看着花花肠子挺多,就便宜邹珠吧。她是小媳妇儿,以后还不是任你拿捏搓磨?”阿娘劝我道。 我听着,倒也觉得有一番道理。 以前,是不想嫁人后还见到这个乡下人。但若是真嫁了个妯娌间不好相与的,也不省心,还不如让邹珠这个乡下人换个地儿继续当自己的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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