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手牵着手走在宫道上,影子在宫灯的映照下变长变短,时有重叠,倒真像一对情投意合的眷侣,亲密悠然。 然而这份平静,在进了玉芙殿之后,瞬间就消散了。 妙元快速挣脱开顾舟的手,提裙跑到榻边坐下,就好像手指被顾舟攥麻了一般,甩了几下,又用另一只手在上面飞快抚动。 妙元觉得别扭……而且好奇怪。 明明很久之前也这样一起牵过手走路,还是她主动的。但今晚,她心里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让她感觉手背上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心跳似乎也有点快。 妙元抬头看看顾舟,见顾舟因为她挣脱开而神色不快,当即张口,先发制人道:“你为什么派人监视我!” 顾舟斜靠在屏风旁的梳妆台上,双手抱臂看她,眼神睥睨,颇有些居高临下。 “我为何不能派人监视你?” “……” 妙元再次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从君臣大义上讲,她是公主,他是臣子,他凭什么监视她?这是以下窥上,是大不敬! 但妙元若真是把这种话说出来,在此时的天下局势面前,才会显得可笑。说不定顾舟又会讥讽她,他那嘴里现在就吐不出什么好话。 妙元撇了撇嘴,正觉得委屈时,顾舟开口了。 “镇国公早就让我盯着你。”顾舟面色慵懒,淡淡道,“从前我觉得有我看着就行,现在发现还是不太够。” 妙元有些怔愣,不太够? “姜妙元,”顾舟眉梢微挑,“你似乎有事瞒着我啊。” 妙元浑身一僵,整个人都警惕起来。 他说的是什么事?她偷翻他衣服的事?还是暗中与皇兄那边联系的事?亦或是二者兼有之? 但她绝对不能承认。 妙元绷着脸道:“我能有什么瞒你的?” 顾舟也不想追问她,他直起身,走到妙元身旁一坐,语气加重几分:“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暗中与李少季那边取得联系,被镇国公知道之后,会是什么后果?” 妙元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什么后果她当然知道,历来那些参与政事之后失势的公主,下场无非就是一个死字。 但她的皇兄就在南地,她又岂能畏手畏脚,只等着皇兄来救? 皇兄尚且自顾不暇。 妙元道:“你怀疑我与皇兄通信。” 她看顾舟神色,就什么都明白了。仿佛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她的指尖僵硬无比。 哪怕只是怀疑……只是怀疑,只要顾舟将这份怀疑告诉镇国公,他们甚至都懒得求证,估计都不会再留她的性命。 父皇走了之后,整个长安城中……没有人在乎她,镇国公就是一杯毒酒让她悄无声息的死了,都没人会为她问一句。 此时此刻,妙元再说什么都无用,她已经不能为自己辩驳。 妙元嘴唇苍白,直到指尖被顾舟握住,她才蓦然惊觉,她竟然整个人都在发抖。 顾舟眉心微蹙:“你慌什么?我又没打算揭发你。” 妙元眼睫颤动着看向他,面上仍是惊疑。 “只要你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不要再试图私下做什么小动作。”顾舟顿了顿,“等回长安城内之后,我就会把人撤掉。” 妙元嘴唇微张,却是不语。 顾舟只当她是听进去了。 他目光环视四周,想起她昨夜趁他睡着时的小动作,语调又是微沉:“你从前并未关心政事,如今就更不要掺和。你不掺和,我可以保你一生的平安,还有公主荣耀。” 妙元指尖微蜷,被顾舟握住的地方,渗出了细密的汗。 顾舟补充道:“再加上你皇兄的平安。” 妙元心如擂鼓,思绪纷乱。 若她皇兄能够杀回长安,她们兄妹二人的命何须顾舟来保! 他只让她不要参与政事,不过就是怕她在皇兄起事时出力。可如果那样,纵使保住了性命,但一辈子都生活在乱贼的阴影之下,这种平安又有何意义?! “你整天琢磨那些有的没的,”顾舟扬了扬眉,“不就是怕在这乱局之中搭上性命?我现在应和你,你就不要再擅自动作了。若不然……” “顾舟,”妙元声音轻颤,“你是在背叛镇国公吗?” “背叛?”顾舟神色一顿,随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弯了弯唇角,“我为镇国公做了那么多事,保下两条人命而已,这有何难。” 妙元小心试探:“若是镇国公日后得知……怪罪于你……” 顾舟面色微寒:“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妙元沉默了。不管她如何想,都不得不面对,她如今受制于人的这个事实。 她只能暂时接受顾舟的提议。 妙元轻轻问:“你不揭发我,是因为还喜欢我吗?” 顾舟蓦地一嗤,笑出了声。 他垂眸看着妙元的发顶,语气凉薄,将所有的情绪都掩盖。 “你这自作多情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顾舟笑道,“既然是报复,我报复一个死人多没意思。” 妙元不说话了。 信不信顾舟暂且不论,她既然已经引起了他的警觉,那她一时半刻,写好的信定然是送不到皇兄手中了。 看来她明日要再找个机会,把信销毁才是。以免还未送出就被人发现,反倒惹事。 妙元心下稍安,但短短一夜之间,她的心绪经历如此变化,到底难受。 就寝时,顾舟罕见的没有多折腾她。 接下来在行宫的日子,妙元就规规矩矩地待在玉芙殿中,除了应邀去行宫外与谢三娘子玩了两次,她出门最远就是玉芙殿外面的那片空地。 如此有惊无险,夏日刚过,立秋已至。 妙元随车队回到长安城内。 虽然顾舟依照承诺撤下了武卫对她的监视,但妙元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重新在公主府安顿好的第三日,妙元再次出府,去往皇陵。 这是她早逝生母孝贞皇后的忌日,妙元要去皇陵祭拜她。 顾舟知晓此事,赶在傍晚去皇陵接妙元回府。 在孝贞皇后的灵位前,顾舟看到了与妙元站在一起的,另一个女子。 女子穿一身素淡衣物,不饰簪钗,发髻挽成妇人模样,瞧着比妙元大两三岁,眉眼间与妙元还有些相似。 ——顾舟在七年前,亦零星见过她几次。 长安城众人大多知晓,琼华长公主之所以受尽先帝宠爱,是因为早逝的孝贞皇后,是先帝心中挚爱。先帝爱屋及乌,才对琼华长公主诸多纵容。 但大约很多人都已经忘记,孝贞皇后在入宫之前,是时任光禄寺卿岳明远的夫人。 而此时站在灵位前的另一个女子,就是云安郡主,孝贞皇后入宫前,与从前丈夫所生的亲女。 琼华长公主同母异父的姐姐。
第18章 顾舟幽幽地想,姜妙元当初将他劫掠去公主府,肆意妄为的作风,大约就是随了先帝。 岳秀婵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郡主。 她还在襁褓时,母亲郑玉容与父亲岳明远和离,半个月后就入了宫。 那时,郑玉容的腹中,就已经怀了后来的太子。 此后的两年多,孝贞皇后圣宠不衰,接连生下一子一女。 但她身体弱,在妙元刚满周岁时就生病故去了。 在孝贞皇后薨逝之后的一个月,先帝思念成疾,情深难抑,才封了她余下的女儿岳秀婵做郡主。 但岳秀婵照样是个身份尴尬的女郎。 父亲岳明远已经再娶,她幼时都是跟着外祖母长大的。 在她小的时候,她也根本就没有见过太子姜承鸿和琼华公主姜妙元。 还是到了琼华公主十岁时,先帝为其举办的生辰宴上,妙元不知从哪里听说她还有个亲姐姐的事,跑去问了父皇,先帝才顺便把云安郡主岳秀婵也请了过来。 从那年以后,岳秀婵与自己这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妹,倒是断断续续有过一些来往。 尤其是——孝贞皇后的寿诞、忌日之时。 - 妙元望着眼前黑漆漆的牌位,轻声问道:“姐姐最近还好么?” 岳秀婵神情淡漠:“没什么好不好的。每日无非是待在后院,相夫教子。我本就是无关紧要之人,从前就无人在意,现在更不会引人注目。倒是你——” 她转目看向妙元,顿了一顿:“若是从前,我是不配说这话。但如今这样的形势,你若有什么难处,大可前来寻我。” 妙元怔怔:“我一直以为姐姐不喜欢我。” 毕竟……若不是她的父皇,岳秀婵不会像现在一样处境尴尬,她还会是岳家受尽宠爱的嫡女,享尽父母的疼爱。 岳秀婵道:“我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 妙元垂下了眸。 两人先后为孝贞皇后上香,跪在蒲团上祭拜。 所有的仆婢都退了出去,殿中只有她们这同母异父的姐妹二人。 岳秀婵突然出声道:“前年这个时候,太子还与我们一起在这里祭拜母亲。去年此时长安城破,我们谁都没来……也不知下一回我们三人齐聚,又是何年何月。” 妙元默不作声,心中更是凄凉。 岳秀婵回头看看身后,仆婢退散,空无一人。 她转眸问妙元道:“太子联系你了吗?” 妙元心头一跳:“姐姐何出此言?” 岳秀婵直言道:“我收到了他寄给我的信。” 妙元猛然抬头,神情激动,却又不可置信:“皇兄他……” “那天我正带着煜郎在东市闲逛,是一个孩子跑过来塞给我的。我看过了,是他的亲笔信无疑。”岳秀婵道,“想来如今他虽然人不在长安,但在城中依然有暗中归附于他的势力。” 如若不然,是连信都送不到的。 妙元问:“皇兄在信上写了什么?” 岳秀婵静默片刻,看着妙元道:“我的夫君,如今是兵部主事之一,太子想让我从夫君那里打听朝廷之事,事无巨细,全部汇报给他。” 妙元微惊:这是想要姐姐做他在长安城的内应?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皇兄……” “但我素日生在内宅,即使探知到什么消息,又如何传递于他?”岳秀婵道,“更何况,以我的身份,虽然目前并不引人注意,但镇国公察觉到我,也是迟早的事。” 妙元面色颓然:“姐姐并非皇室中人,你原本可以置身事外。” 但有了皇兄那封信,岳秀婵怕是迟早要被牵连进来。 岳秀婵默了默:“……这也无可避免。” 虽然她从未想过凭借与弟妹的亲缘关系,享受什么媲美于皇室的特权,但当太子失势,朝政混乱,她也会不由自主地卷入乱局,无法抽身。 “我是想问,”岳秀婵道,“若我有消息需要传到南地,妙元你,有能帮我送信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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