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因想着马上就有两万银子傍身,怀着十二分的底气旋到榻上坐下,抬着下巴颏,有些骄傲的口气,“不算什么,非得要有个说法才行么?我的钱,我想给谁花就给谁花。你和我好,我就愿意给你花,怎么了?” 良恭虽有些不舒服,也当她是一番好意,不大往心里去,只走来抬起她下巴颏狠亲了一口,“多谢我的大小姐,您老人家简直是天字一号的大方东家,可我此刻倒用不上。暂且不和你说了,我先赶着去买画纸颜料。” 她微微噘着嘴,两手拉住他的腕子,“你就不肯在家多歇歇么?我的事情还不够你忙的,还要为人家的事忙啊?” 良恭心知肚明地笑睇她两眼,反过来抓住她的手捏一捏,待要说话,又听见花信走进来。他忙放开,向前一步背过身去说:“回头再说。”妙真也把身子微微侧坐一边,随口答应了声“啊”,好像两个人在说正事。 哪里瞒得过花信的眼,睃他二人一回就说:“舅太太过来了,正打前头院里进来呢。” 二人一时各散,良恭依旧去街上买办东西,妙真迎到廊下,果然看见胡夫人携雀香仆妇从厅上穿绕假山而来。 胡夫人千算万算,算到后来还是赔出去两万银子,心里不服,偏要来探听探听那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天神。因此一面左右看东西两间厢房,不见有生人居住。捉裙进了廊庑底下,去拉妙真的手,“中秋叫你到家里去过,你为什么生死不去啊?” 妙真客套道:“我想着舅妈家里来往的客人太多了,还要分神来招呼我,实在是太麻烦你们了,就没去。我们这里也过得蛮好,大家吃饭赏月,也是热热闹闹过的。” “就你们主仆几个?没有朋友来访么?”说着见花信奉上茶来,便连她将几个仆妇都追了出去,关上门来细问那高公子的事,“听说你认得了一位姓高的朋友,他没来和你一起过节么?” 妙真心道原是来打听这个的,亏得是把花信追了出去,否则花信不知内情,岂不是要说漏嘴?一面想着转头要对花信细说此事,一面回说:“我又不大会张罗,请朋友来做什么?何况人家看见我一个孤女在这里呼朋引伴的,还不议论?再说我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 “你还瞒舅妈!你舅舅都跟我说了,说你认得了一位姓高的公子。这些话咱们娘儿们关起门来说说也不妨碍,譬如先前你和邱三爷的事,我们也是知道些的,本来想出面替你做主,可你自己没说,怕你脸皮薄,我们也就没好说出来。如今邱三爷回家定了亲了,又来个高公子,倒也很好。他们家是做什么营生的?兄弟姊妹几个?和你是怎么商议的呢?” 良恭有言在先,若有人问,不能说死是内阁高大人家的高公子,以防将来闹出事时,还有可分辨的余地,可以说是人家误会,此高公子非彼高公子。 因此妙真故意红着脸含糊其辞,“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是京中人氏,家中人口多,他在兄弟间排行第四,都叫他高四爷。旁的我没多问,问他做什么啊,又不关我的事。不过是在来常州的路上认得的,因他也有无锡转到常州来,所以搭了个伴。” 雀香在旁听了半晌,早坐不住,忙插话问:“可是内阁高大人家的四公子啊?” 妙真微微含笑,慢慢摇头,“什么内阁外阁的,我也不清楚,也不好去多问。舅妈可不要听外头那些人瞎讲。” 乍听此话,犹如谦逊之词。雀香不免心里含酸,为邱纶抛下妙真回家去这事,她正暗中得意高兴。谁知走了个邱纶,又来个什么高公子。论家世比她那个黄公子还要显赫,她自然不服,便莞尔一笑,似乎奚落,“大姐姐不知道么?这位高公子在替你打抱不平呢。” 说到此节,胡夫人睇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说。本来官司没有放到台面上讲,如今都要了结了,又何必摆出来说它?何况妙真又认得了什么高公子,此刻再说这些,更是多此一举。 幸而妙真听见这话也没去问,只含混笑过去,“我和他不过见过几面,何况我哪里有什么恩怨要他来替我打抱不平?” 胡夫人恰好接过话去,“你舅舅听人讲,他虽只见过你几面,倒有攀好之意。他想说你回家去做一房小妾,有没有告诉过你?” 妙真心里把良恭暗骂几句,编谎就编谎,为什么不说娶回去做正头太太,偏是做小妾?难道她尤妙真只配给人做妾么? 面上也露出点不高兴来,“他要敢来对我说这种话,我就当面啐他一口!” 胡夫人掩嘴一笑,“你这是小孩子赌气的话,给那么个人做小妾,也是几时修来的福,你倒还要啐人家。难不成你还要给人做正头奶奶不成?舅妈我来,就是为劝你一句,不要心高气熬。你和邱三爷的事,差不多的人都晓得些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两个从嘉兴到常州,已经闹得不好听不好看了。姑娘家名节最要紧,但凡有些体面尊贵的人家,谁还肯接你去做正室?话虽然难听,你倒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妙真默然不语,心里没所谓,反正已是打定主意要嫁给良恭的,他们两个要好得一点不看重这些。她就把嘴嘟起来一点,随她舅妈如何说,只做听不见。 说了一阵,胡夫人也拿不准她这态度到底是不是要跟了那高公子。依胡夫人自己的意思,跟不跟都有好有不好。倘或跟了他,就怕日后妙真得了势来他们胡家秋后算账;不跟,他们胡家又白丢了一层关系。 思来想去,唯有随妙真,她既不怂恿,也不拉拽,只说:“等忙过这一阵,你请那高公子到家去,叫我和你舅舅看看,否则你舅舅不放心。” 妙真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微微笑着,做出一副害臊的样子将她们送至门首。 胡夫人临走前才想起来,摸了封信交给妙真,“这是你那丫头白池的信,从嘉兴转送过来的。” 妙真乍惊乍喜地接过来说谢,送她二人上轿,阖上门回身。恰好花信凑来问:“怎么听见舅太太在问什么高公子,哪个高公子呀?我怎么从没听见过这个人。” 妙真忙朝她比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回房,慢慢将良恭如何做局,如何设计迷惑那县令,如何讨回两万银子的事情说给她听。忙又嘱咐不迭,“往后若有人问你高公子的事,你就说是京城人氏,在无锡认得的,到常州来也见过几回,再要细问你就只说不知道。” 花信在杌凳上呆了半日,缓缓回过神来,猛地惊吓,“连县太爷他也敢骗?!他敢是不要命了?” “你低声些,还怕多的人不晓得啊?”妙真在榻前稍微欠身捂一下她的嘴,接而嗔怪一眼,“还不是为我这官司才铤而走险,你看着吧,过两日就要过堂了,咱们好歹要回了些钱。” 花信听见钱,又转而为喜,“那咱们家的地呢?” “田产不要想了,能要回两万银子已属不易,还是良恭拼着下大狱的险去讨回来的,你可千万不要说走了嘴。前头你还说他们两个是去外头花天酒地,我原想告诉你,可良恭说少一个晓得就少一分危险。” “谁叫你们都瞒着我,我自然自当他们去那陈家是去寻欢作乐。” “这种事何必叫多的人晓得?今日舅妈一来问起,我怕他们私底下去问了,才想着要告诉你。” 花信撇嘴,想着他们把她也瞒着,说到底还不是不相信她的缘故。听妙真的口气,是良恭的主意。她不由得担忧,他们两个背地里好上了,还不知要怎么合计着防她,上回锁箱子可不就是个先例? 她冷笑一下,“你就听良恭的话,他的话是圣旨,好不得了。难道我知道了,会去告诉别人么?你以为我是脑子笨还是良心坏呀?” “没人说你笨,也没人说你坏,你又多什么心。 ” 妙真笑着爬到榻上去,把窗户推开,预备看白池的信,恰又见吴妈妈引着个衙门的差役走进来。是来传衙门的话,叫后日过堂。妙真忙应了,叫花信出去给了点赏钱打发人去,坐在榻上一面拆信来看,一面觉得心头的事情都落定了,神清气爽。 花信打发了差役进来,原想说几句良恭的不好,因见她在看信,脸色有些不好,只得暂且住口,去倒了盅茶走来问:“白池信上都说了些什么啊?” “不好呀,”这不好又不是惊,只是叹,不是太大的不好,“这信是春天就写的,原是要为林妈妈奔丧,可她小产了,奔波不得,就回信来告诉,偏信又给送到嘉兴去了,这时候才转到我手上来。” “小产了?她什么时候有了身孕?” “大概是年初的时候,信上说是三个月的身子。这还得了,她那身子骨一向就不大好,常是三病五痛的,又小产,哪里经得住?” 花信见她发愁,便劝,“那也不干你的事,她都嫁人了,是人家的人了。她那丈夫姓什么来着?” “姓邬。” “是了,人家邬老爷不是昆山县的富户嚜,就是她身子不好,还能缺她点药吃啊?咱们离得山高水远的,犯不着你在这里替她发愁。” 妙真不高兴她的冷漠,暗瞟她一眼,“话不是这样说的呀,天底下的病都有药医的话,也不会死那么些人了。白池本来就身子弱,又遇上小产,我又写信告诉她林妈妈病故的事,她不知多伤心呢,病中收到我报丧的信,还能好得利落么?” “她好不好得利索,你又不是大夫。况且你在常州,她在昆山,不是干操心么?” 妙真慢慢把信折起来,呆呆想着,走下榻去把信搁在妆奁最底层那斗厨里,忽然回身道:“不如咱们到昆山去瞧瞧她。表哥说是去找她,也不知他们两个碰到面没有。听舅妈说,今年春天安姨父过世他回来了一趟,料理了丧事,又出门去了,不知是不是又往昆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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