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裴筠庭没有,因着醉意,柔软无骨般,安静又乖巧地任由他动作。 燕怀瑾用下巴摩挲她的发顶:“我错了,裴绾绾,这回任君处置。” 裴筠庭一声不吭。 没等到回答,燕怀瑾也未急,继续说道:“绝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 她冷哼一声:“随便你,我、才不在乎,三殿下是何等人物,岂是旁人能左右的。再说你来不来,又与我何干。” 裴筠庭从小到大喝过的酒不多,一是对这个味道无甚兴趣,二是兄长们以及燕怀瑾都不许她贪杯,故而今夜算得上是她头一回喝醉。 看得出来,她酒品不错,虽比平日任性骄纵了些,却口齿清晰,瞧着不知比外面那些醉汉好上多少倍。 虽知道她是因为赌气才说出这样的话,燕怀瑾心中仍不由自主地一悸,放在她背上的手攥成拳又松开,低低道:“是我不对,过后我任劳任怨随你处置,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可好?” “那你陪我喝酒。” 他闻言皱起眉头,认真劝阻:“不行,不能再喝了,明日你该闹头疼。” “……明日就让周思年替我收拾收拾你,他今天在宴上可说得信誓旦旦。” 燕怀瑾哑然失笑,顺着她的长发拂下去,能闻到她发间梳头水的清香。 好像自认识她以来,就一直是这个味道,未曾变过。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时的情形。彼时他满身是伤,动弹不得,被比他小那么多的姑娘抱在怀中,一声又声哄着。 与此刻颇为相似。 “周思年?你是觉得他打得过我,还是他敢动我?” “燕怀瑾,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烦!” …… 裴瑶笙白日时便看出裴筠庭情绪不高,姐妹同心,她猜到裴筠庭是因为重要的时刻某个人不在而闷闷不乐。 心下一直记挂着,待帮母亲将院中事情处理完,便提着裙子找到琉璃院来。 却不想在门边见到了对着一只大烧鸡,吃得正开心的展昭与展元。 她脚步一顿,随即狐疑地朝裴筠庭房间的方向看去。 然后清楚望见月下紧紧相拥,耳鬓厮磨的两个身影。 裴瑶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卸了去找裴筠庭促膝长谈的念头,临走前对匆匆擦干净手,站起来行礼的展元二人道:“去给你们家主子送个披风,仔细莫要着凉了。” “若是还饿,让银儿她们去厨房给你们找吃的。” 回去的路上,她还在想,若是两人能趁此机会,将心中想法挑明,那是再好不过了。 只可惜,自家妹妹是块迟钝的小木头。 …… 屋顶处,展昭送了披风,来了就走,未敢多留。 而燕怀瑾还在给裴筠庭顺毛。 他其实不大会说好听的话,从小到大,就喜欢过这么个姑娘,也独独好声好气的哄过这么一个。 只一个。 结果这人不仅不爱搭理他,还压根不知他喜欢自己。 “裴绾绾,你十五了。” “嗯?怎么?” “女子十五及笄,即可谈婚论嫁。”少年声线放低,略带蛊惑之意,“可曾想过要嫁与哪家郎君。” 裴筠庭认真盯他半晌,道:“反正不嫁不守时的。” 燕怀瑾颇为头疼地扶额。 母亲说得对,聪明人不与醉鬼讲道理。 他还想再与小醉鬼说些什么,侧过头去看她,却见裴筠庭双颊绯红,红唇被清酒染得潋滟,一双勾魂的桃花眼也忽闪忽闪。 那是点到为止的艳,不可方物的美。 察觉到他在看自己,裴筠庭将酒坛子举起,晃了晃:“你要喝吗?”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裴筠庭就很大方地把坛子递过去:“喏,分你一半,可别喝光了。” 燕怀瑾没动,却兀自咽了口口水。 裴筠庭见他迟迟不动,皱了皱眉,还没开口,燕怀瑾便欺身上前,将十几年人生中,第一个青涩又珍重的吻送出。 而她未说出口的话,尽数藏于吻间,被他吞没。 一吻则胜千言万语。 像夏日里的清酒,像冬日火炉里温得正正好的花酿。 每一滴,都令人心头颤抖。 一个初尝浅辄的吻罢了,两人都有些紧张,随后裴筠庭无意识勾住他的颈脖,一个动作,换来他愈加剧烈的心跳。 裴筠庭脑中迷迷糊糊,可这酒后劲太大,眼下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比酒还烈的,来自另一个人的存在,以及后腰温热的掌心。 吻毕,他耳根通红,脸也与煮熟的虾一般无二。 裴筠庭微喘着气,借头顶皎洁明亮的月光看他:“燕怀瑾,你怎么变成大番茄了?” 燕怀瑾:……我迟早有天会被你气死。 …… 方才的暧昧与热切已如潮水般退去。 隐忍又笨拙的告白几经流转,最终还是未能说出口。 唯有她朱唇微启,喘息,长睫羽翼般轻扇,被他握在掌心,化为一瞬微弱的颤抖,在脑中一刻不停回旋。 蝴蝶翩翩起舞,悄悄飞入少年的梦。 她的一颦一笑,她那朝气蓬勃,如花般美好绽放的十年,尽数刻入燕怀瑾心头。 绾绾,愿你如清风明月,自在乘风,岁岁平安。 第十七章 莫道不销魂 这一夜于展昭和展元而言,堪称永生难忘。 主子千里迢迢赶回燕京,为的就是在今天结束前见到裴二小姐,同她说句生辰快乐,顺带赔礼道歉。 按理说,主子从侯府回来后即使不是满面春风,心情也当比赶路时的郁郁寡欢好上几分。 可自出了琉璃院,他便将自己锁在房中,一锁便是大半个时辰。 展昭二人听着屋内的踱步声,未敢多言。 怎料片刻后,燕怀瑾敞开门扉,吩咐暗卫严守承乾殿,又径自将展昭展元叫进房中。 阖宫皆知,三皇子与其他皇子稍有不同的一处,便是身边并无小厮或公公伺候,内寝亦不许婢女靠近,诸多事务皆由展昭展元代劳,此乃皇后和燕怀瑾两人的主意。 其原由,一则皇后看惯宫内怀有野心之人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丑态,稍有不慎便会被其牵连,导致满盘皆输,干脆先一步斩断根源;二则因早些年承乾殿出过一件事,险些害了裴筠庭,燕怀瑾为此大发雷霆,将寝宫内的婢女全都打发了出去,最后还是太后出面劝阻,答应他内寝可禁止宫女靠近半步,其余照旧,违者五马分尸、祸及家人,这才平息事态。 一盏茶的时辰过去,两人走出房门,面色是一致的古怪且复杂。 交班的暗卫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俩这副仿佛见了鬼的表情,不由奇道:“欸,展昭兄,方才主子同说了何事?为何你二人如此——” 展昭与展元匆匆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苦不堪言,嘴角隐隐抽搐,随即摇头道:“我们还有事,先走了。”说完逃也似地离开。 燕怀瑾对此一概不知,自暴自弃般躺倒在床,忆起今夜发生的事,心乱如麻。 他仍记得,自己令他们脱掉上衣,将背部露给他看时,两位属下的表情堪称精彩至极。 可无论怎么看,也没有在琉璃院时,瞥见裴筠庭背上若隐若现的那蝴蝶骨来得悸动。 燕怀瑾不想承认那一刻自己的变化与反应,但它的确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欲望呼之欲出。 …… 两个时辰前,他们还并肩坐在琉璃院的屋顶上对酌。 裴筠庭醉颜酡红,眉目波澜,迷迷蒙蒙。 仲冬的夜朔风凛冽,他坐在风口处,替裴筠庭挡住下所有呼啸而来的严寒。 一吻毕,她柔弱无骨般将头抵在他胸前,怕是早将他震耳欲聋的心声尽数听去。 哪有什么酒醉疏狂,四下无人,唯有少年野草般疯长的情感。 婵娟始悬,玉宇无尘,有风穿堂,绕她下颌青丝缠绵交织,扬她衣袂飘飖。 《传灯录》有云,二僧争论风帆扬动,六祖曰:“风幡非动,动自心耳。” 诚然,燕怀瑾并没有十成的把握,裴筠庭明日起来会记得此事,眼下他只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耳边嘈杂不已,不是幡动,而是心动。 比喜欢更为张扬热烈。 将困得睁不开眼的裴筠庭送回房,哄她渐渐睡着,燕怀瑾站在她床边,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值得庆幸的是,终于在她及笄这天赶了回来,礼物也已放在她睁眼便能看到的地方。 回去后还得写个述职折子,将这几个月内在幽州探查的情报、处理的事务一五一十呈禀。 他深深凝望裴筠庭的睡颜,正预备离开,却见她忽然翻过身,背朝燕怀瑾。 方才还未睡着时,裴筠庭耍了点酒疯,趁人不备,自顾褪去外衫和披风,嘴里嘟囔着好热,仅剩一件薄薄的里衣。 至此,平日掩藏在层层衣衫下的若隐若现蝴蝶骨再次出现在燕怀瑾眼前,像极了快要破皮而出的蝶翼。 他甚至清楚记得那块胎记在骨上的哪个位置,颜色是深是浅。 奇怪,明明只见过一回,时隔多年,对这块胎记的记忆依旧能够无比清晰。 屋内烛火摇曳,她像猫儿一样,躬身缩在被里,青丝滑得如同上好的绸缎,背上的骨骼随呼吸起伏,仿佛即将要从皮下,从里衣飞跃而出,落入他的魂魄中。 又不知怎的,他似乎也醉得不轻,倏然与她相拥缠绵悱恻…… 室内有微风穿堂而过,少年口中念及,是她乳名。 …… 裴筠庭悠悠转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昨夜饮酒过多,导致她醒后头疼欲裂,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裴瑶笙过来寻她说话,见此景,笑道:“及笄的人了,怎这般孩子气。” 她哼哼两声,不情不愿地坐起来,闭着眼睛穿上银儿轶儿套过来的衣裳。 裴瑶笙一眼便望见桌上摆着的东西,看看裴筠庭,又看看面前的盒子,摸不着头脑。 这究竟是和好了呢,还是没哄好? 厌儿自小厨房端了早膳进来,不料裴筠庭才坐下,门外便有人阔步行来——少年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几月不见,还是如此引人注目。 他负着手,对裴瑶笙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后看向裴筠庭:“裴绾绾,礼物可喜欢?” 裴筠庭跟没看到他似的,自顾喝着羹汤,满脸写着“你还知道回来”。 燕怀瑾未恼,在她对面坐下。 裴瑶笙很识趣地起身告别,将时间留给这对小冤家。 待屋内伺候的银儿、厌儿也退下,燕怀瑾这才掀袍换座到裴筠庭近处:“你想何时去姑苏,不日我便带你出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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