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什么?” 她睡得发懵,脸上还有块深深的红印,燕怀瑾瞧着瞧着,便忍不住朗笑出声来,伸手覆上那块印子:“裴绾绾,你太可爱了。” “嗯?”她搓搓眼角,“你怎么答非所问。” 他忍俊不禁,凑近,在裴筠庭睁不开的那半边眼睫处落下轻柔一吻,然而仅仅如此还不能满足他,于是燕怀瑾顺其而下,轻吻鼻尖,最后含住唇瓣。 裴筠庭也在这场浅尝辄止的吻中缓缓回神。 一吻毕,她埋于燕怀瑾的颈侧,微微喘息。 “这回彻底醒了?”他嗓音慵懒,喉结上下滚动,痞话一箩筐,“不够我再补一次。” 裴筠庭迅速从他怀中直起身,同时嗔他一眼:“登徒子,也不怕有人闯进来。” 她倘若猜不透这人此刻的想法,就相当于白活了这十几年。 没再继续与他纠缠,裴筠庭提起裙摆走下马车。 银儿轶儿正合力支起桌板,瞧见她的身影,才刚要开口,便被匆匆打断:“附近可有水源?” “有的。”轶儿接道,“奴婢方才随展元去过,就在前边。” 她没让人跟着,但刚离开没多久,燕怀瑾就下了马车,径直朝二人问道:“你们小姐人呢?” “小姐去前面河边了,说是要洗把脸,醒醒神。” 他颔首,丢下一句“你们继续”便追上前去。 两个丫鬟相视一笑。 分明相识已久,几乎每日都要见面,三殿下却仍同从前一般,总爱黏着小姐。 少年的锐气化为绕指柔,无人见了不称奇。 …… 裴筠庭绕过布满碎石子的崎岖小道,在河边蹲下身子,掬起一捧清凉的河水,简单洗了把脸。 对岸是成熟的豆麦,脚流淌着泠泠的溪水,橙金色的日光漫过山头,她在静谧盘旋的风中闭上双眼。 燕怀瑾走近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幅景象。 心上人如同画中人,遗世而独立,明眸皓齿相得益彰。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云烟。 他杵在原地,不敢上前,生怕惊扰此间美景。 第八十六章 衔远山 暮色苍茫,待两人回到暂住的营地时,周思年等人早已将火生好。 他脸上有几道黢黑的印子,想必是生火时不小心剐蹭到的,裴筠庭甫一与他对视便觉忍俊不禁,捧腹大笑,就连燕怀瑾也没忍住。 周思年见状,颇有些无措,转头瞧见周围人的眼神都带着善意的笑,这才后知后觉地用手背抹了把脸:“怎么没人提醒我……” 小厮闻言,心虚地握着还未放进火堆的木柴往旁边挪了挪步子。 裴筠庭乐了好半晌,最后靠在燕怀瑾身上缓了一会儿才停下。 夜幕黑沉沉地压下,众人围着火堆,边烤肉边聊天。在此地,无身份尊卑,无主仆之分,唯有一群相识已久的友人席地而坐。 燕怀瑾吩咐展元将马车上的醇酒取来时,裴筠庭睨他一眼,低声问道:“你行吗?” 他垂下眸子与她对视,笃定道:“我行。” 火堆燃得正旺,树枝柴火发出“噼啪”的响声,酒盏被斟上清液,淌入喉头,甘甜又火辣。 银儿与轶儿皆不会饮酒,于是顺手接过展元和展昭手里的东西继续烤。裴筠庭也分到一点酒,但燕怀瑾不准她贪杯,执盏浅啜后,盏中便空了,此刻望着火堆一言不发地听他们闲谈。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提及昔年的“丰功伟绩”,裴筠庭回过神来,附和道:“当年咱们三皇子可称得上是捣蛋头头了,翰林院里谁人不识你这小阎王的大名呢?” 燕怀瑾耳根微红,似醉似恼:“裴绾绾,你又过河拆桥……当年在翰林院上课打瞌睡,是谁三番五次替你打掩护?” “我打瞌睡是因为谁?还不是为了替你罚抄文章!” “我——” 周思年捧着半空的酒盏,又咬下一口酥脆的烤肉,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又来了,又掐起来了。 若非与他们相熟,怕是半点不会相信俩人对彼此思慕已久吧? 此情此景,倏然使他回忆起几人最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 彼时三人整日混在一块,燕怀瑾隐藏身份,裴筠庭扮成男子,带着尚未痊愈却鲜少出门的他一块儿去茶楼听书,听罢说书人的故事,意犹未尽,于是又从诗词歌赋谈到未来理想。 那年燕怀瑾最爱做的事就是逗裴筠庭,二人经常拌嘴,燕怀瑾吵不过伶牙俐齿的裴筠庭,就抓他来评理,每每都是周思年从中调和,时常一个头两个大。 后来他们各自成长,情谊却分毫未变。 时至今日,已过数年。 不过说实话,最开始瞧见他们超乎常人的亲近时,周思年还当天下所有青梅竹马都如此,直至他越长越大,理解人世间千百种感情与欲望后,蓦然发现,原来这就是喜欢。 周思年很珍惜这两个朋友,在反复观察和确认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后,总会暗中推波助澜。 他希望好友能够永远幸福。 至于他自己,还是看缘分吧,倘若将来等不到命定的缘分,维持现状似乎也不错。 …… 不知是燕怀瑾的酒不同寻常,还是舟车劳累的缘故,即便裴筠庭只喝了一小口酒,没过一会儿便已开始昏昏欲睡。 感到身旁有人轻轻晃了晃自己,裴筠庭奋力睁开双眼,对上银儿与轶儿关切的眼神:“小姐?是否要回去歇息?” 裴筠庭揉揉眼:“现下什么时辰?” 说罢才发觉身旁的位置空空如也。 她疑惑道:“燕怀瑾歇下了?” “回小姐,眼下刚到亥时。”轶儿为她披上披风,“三殿下方才就已不在了,咱们也不晓得。” 她又看向展元,展元心领神会:“二小姐,主子先前有事离开了,但留了话,邀您亥时三刻在河边见。” 裴筠庭有些莫名其妙,却仍站起身,吩咐两个丫鬟先准备今夜休憩的地方,她则只身去寻燕怀瑾。 度月影才敛,寂寥的夜空中,只零散漂浮着一些灰白的云朵,而云层缺处,原也能窥见半边天,以及四处散落的星星。半规月影欲藏还露,将见仍无。 树丛遮挡住些许月光,裴筠庭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摔倒在碎石上。 耳边传来河水潺潺湲湲的声音,她提起裙摆,猝不及防地一抬头,便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河边一颗生得高大的树上,有什么正闪闪发光,似挂满了千万颗夜明珠般,绕树复流,照亮了河岸,也照亮树下那道玄色的身影。 少年俊美逼人,宛若诗画间走出的谪仙,抖落凡尘,身披星月,满心满眼都写着“为你而来”。 成千上万的红尘倏然式微,万象都化作他的眉眼,任由少女的一颗心为他化作春泥。 他循声回首,与裴筠庭四目相撞,原先合上的掌心微启,忽然飞出一簇簇流光——是数只萤火虫。 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若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 燕怀瑾在千万萤光下朝她莞尔道:“裴绾绾,愣着做什么?过来。” 她眼底倒映着少年的模样,蹒跚地向他走去。 燕怀瑾不必多问,瞧她此刻的神色便晓得,她很喜欢这个礼物。 将人稳稳拥入怀中后,他压着嗓子笑了两声,拍拍她的后脑勺,轻吻她脸侧:“怎么?高兴傻了?” 裴筠庭攥着他的衣角,答非所问:“你……都抓了多久?” “于我而言,不算久。况且,要送给你看的东西,花上一天一夜也值得。” 裴筠庭低头,发现他鞋底沾了些污泥,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胀满。 “幼不幼稚啊你……当我小孩子不成?” 明知她心口不一,燕怀瑾仍笑道:“是是是,我最幼稚,我最矫情,二小姐可还满意今夜为你而亮的萤火?” 她歪头装作认真思考的模样:“唔——勉勉强强吧。” “唉,看来在下还需多多努力,才能获得美人的垂怜。”他扣住裴筠庭的腰,俯身在她唇间落下一吻,“姑娘的芳心,可要一直为我留着,嗯?” 她脸颊微烫,斥道:“追本姑娘的人从城东排到城郊,公子可要抓紧时间,否则明日我碰上哪位比你俊逸的郎君,便收拾行囊与他私奔去。” “你敢——” 热吻从眉眼渐渐落到唇角,温度灼灼,即便这并非头一回,裴筠庭还是很没出息的腿软了。 事已至此,他的意图呼之欲出。 裴筠庭想,自己可没理由拒绝。 她阖上眼睫,享受拂过的柔风与他的掠夺。 他在裴筠庭耳畔轻声低语: “我真是要疯了。” 千百只萤火虫闪烁飞舞,照亮彼此的脸庞,宛若暗流涌动下的爱意,使裴筠庭能清楚地从燕怀瑾脸上分辨出他此时的心境。 裴筠庭双手环着燕怀瑾的颈脖,偶尔有凉风拂过,掀起肌肤上的一层鸡皮疙瘩,也随之唤醒几分游走迷离的神智:“万一他们寻过来——” 燕怀瑾哪能不考虑到这层,闻言,轻笑一声:“确认安全后,连周边暗卫我都清走了,你说还有谁会如此不识趣地前来打搅?” 裴筠庭顿时面红耳赤:“那明日岂非人人都晓得此事了……” “人有七情六欲,故男欢女爱实属常事,且我身边跟来的皆为心腹,不会走漏半点风声。”他越说声音越轻,直至最后尾音都要飘散在空中,“裴绾绾,你现在只需要看着我。” …… 衔远山,吞长江。 第八十七章 玉生烟 参天大树栖于水湖旁,萤火虫仍绕其飞舞,河水仍静静流淌,林间微风扫过,荡起一圈又散又合的涟漪。 温存过后,裴筠庭半睁着眼,缓缓回神。她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倦怠,疲惫不堪,说话的力气也无。 耳边传来他温柔的低声询问:“裴绾绾,水是干净的,要不……我带你下去洗个澡?” 裴筠庭有些犹豫。 看明白她的想法,燕怀瑾抖着肩膀笑了好一会儿,随后将人拦腰抱起:“怕什么,不会再折腾你了。” 裴筠庭轻哼一声,手揽上他的脖子:“谁知道呢。” 这头两人温存中,另一头被燕怀瑾调走的暗卫们正围着火堆吃展昭几人给的烤肉,趁着难得休息的空隙聊天:“你们说,主子预备何时与二小姐成亲啊,我这都等不及要喝喜酒了。” “虽然我也挺喜欢二小姐,可这……成不了吧?要能成,圣上不早就赐婚了,何必等到现在?” “唉,这话我不认同。”另一个人嚼了嚼嘴里的烤肉,挥挥手里的串,“你莫不是还未知晓他俩如今的关系?我赌能成。” “我也觉得他俩一定能成。”展元望着火堆,目光有几分迟缓,声音却笃定,“况且一想到,最后并非二小姐与主子成亲,我这心里,就总刺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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