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展昭颇感认同地点了点头。 周思年混迹在这群人中间,一言未发,也因此,其余人也没怎么注意到他。 听罢他们的议论,周思年才似回神般,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不轻不重,放在广阔的郊外,没点耳力是极难察觉的。然而能在燕怀瑾身边,为他所用的人,岂为凡夫俗子,刚一听到声响,便齐刷刷地站起身来。 众人转头望去,就见燕怀瑾正抱着昏睡的裴筠庭,稳稳当当地朝他们走来。 离得近了就会发现,二人发尾尚留有清洗过的痕迹,湿漉漉地搭在脑后。 周思年目光复杂,但为不打扰睡着的裴筠庭,便没出声,眼瞧着燕怀瑾径直将人抱到马车上,小心翼翼地放下,又吩咐银儿轶儿替她擦干头发后才离开。 不知为何,心中无端萌生一种香猪拱了自家白菜的感觉,说不上坏,可又实在说不上好。 他转过身来,微叹口气。 …… 裴萱盯着牢笼外昏暗的烛光,呆滞地躺在地牢那张她曾经无比嫌弃的,又脏又臭的小床上,用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回顾了自己半长不短的一生。 牢里的腐霉夹杂阵阵恶臭钻入鼻中,她却始终麻木不仁。 她想起裴筠庭对自己说的最后一番话。 “裴萱,你自始至终都恨错了人,我要是你,现在就能断了自己。” 彼时裴萱用无比阴毒愤恨的目光瞪着她,喑哑着嗓子道:“裴筠庭,你别以为自己赢了就能耀武扬威,一辈子那么长,谁又能料到未来的日子如何呢?我赌……赌你一定没有好下场。” “不劳费心。”裴筠庭付之一笑,“我的结局如何,尚未可知,但你的人生,已经一望到头了。” 裴萱的心狠狠往下沉了一沉:“什么意思?” “莫非你还心存侥幸,认为做了通敌叛国,杀人未遂的事还能逃脱不成?”她语气稀松平常,好似只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届时你出来后,日子也不会比在牢里好过多少,于你而言,恐怕生不如死。” 裴萱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可未等她作出反应,燕怀瑾便带着裴筠庭离开了。 以她如今的处境,也只得看着一行人挥挥衣袖,径自远去。 一门之隔,牢内牢外,泾渭分明。 直至脚步声渐渐消失,一切归于平静后,裴萱才塌下脊背,缓缓瘫坐在地。 她都听狱卒说了,杀人未遂,主犯绞刑。从犯分两种情况,一起动手的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参与谋划但未动手的,杖一百,徒三年。 裴萱疲惫不堪地闭上眼,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十年前的镇安侯府,回到了那个让她一生难忘的窗台下,听着老夫人,她的祖母吩咐将圣上赏赐的衣料给长房的姑娘挑走后,再把剩的给二三房的姑娘相看。那天夜里,年幼无知的她拉住母亲,破天荒地询问为什么庶女总要低人一等。 再转眼她已到上学的年纪,却依旧无法得到与嫡子嫡女一样的待遇,进入藏龙卧虎,学生们非富即贵的翰林院读书,还是赵姨娘求老侯爷和老夫人许久,软磨硬泡后,二三房的孩子才得以进入仅次于翰林院的丽正书院上学。 二三房皆由妾生,故不受作为正妻的老夫人待见,老侯爷自致仕以来便对庶支不闻不问,整日闲散,修身养性,宁愿养只鸟儿也不肯管管他们。 她开始意识到,嫡与庶,一字之差,中间隔着多大的鸿沟,宛若银河,凭一己之力根本无力扭转。 其实诸如此类的事情,她早已目睹无数次。 譬如她曾无比渴望,却也只能眼巴巴望着的,溽暑里的那碗樱桃冰酪;譬如自己的父亲,正因是庶子,所以才会被人弃之如敝屣;譬如裴孟喆出事后,身边人趋利避害,那几个妾偷偷收拾行李,准备听着风声逃走,连合离书都不敢要。 凡果必有因,凡因也必有果。以因为果,无论因果,皆为自己修得。③ 一切因果,皆为咎由自取。 恍惚间,她好像闻到远处飘来的,樱桃冰酪的味道。 睁眼,没有旁人挑剩的布料、没有争吵不休的爹娘、更没有樱桃冰酪。 阴暗幽寂的地牢中,她终于从这场旷日持久的梦中走出来,幡然醒悟,原来裴筠庭说的是真的。 这并非好梦。 是她,恨错了人。 真正有错的,一直都是世俗。 然而无论再说什么,都无法挽回她蹉跎的光阴了。 第八十八章 喜临门 翌日清晨,结束短暂出游的一行人正收拾东西准备返回。 而正当他们悠悠踏上返程的同时,靖国公府上下可谓热闹非凡,不仅裴长枫和裴仲寒在场,就连裴照安夫妇都来了。 起因是温璟煦出门上早朝后,裴瑶笙照例洗漱,正打算找本闲书消磨时间,用完早膳后却突然发觉身子不舒服,肚子剧痛,才吃下去没多久的早膳,也直叫人想吐。 其实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已有一阵,最初裴瑶笙曾找大夫看过,大夫宽慰她说,是因近来换季,只需在吃食上当心一二便可,加之府内事务忙碌,她便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然而今日的状况比往常来得要更严重些,府里人看着干呕不止的夫人,全都吓坏了。在管家的吩咐下稳定心神后,便分成了两拨。一拨人前去宫门外等着将消息第一时间告知温璟煦,另一拨人则去请燕京医馆最好的大夫来问诊。 被众人簇拥在座上时,裴瑶笙就已提前在心中暗自盘算起了自己来葵水的日子,可过几天才真正到日子,眼下她也只得静候大夫来把脉,给个准信。 果不其然,当大夫拱手祝贺此乃喜脉后,周遭一静,随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夫人有喜了!夫人有喜了!” 两个丫鬟相拥而泣,更别提裴瑶笙自己了。 她先是一愣,又在众人激动的目光下缓缓湿润眼眶,抬手抚上平坦的小腹:“我和璟煦的孩子啊……” “阿瑶!” 一路策马疾奔,却仍姗姗来迟的温璟煦面露急切,裹挟一股劲风快步走到裴瑶笙身边蹲下,皱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大夫怎么说?你身子有无大碍?” 大家都在等,等裴瑶笙亲口告诉他。 温璟煦微仰起头,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握住她的手一紧,眸子在光下透出浅浅的茶色,眼底倒映着他此生挚爱。半晌后,却忽然见她眉颦笑浅,回握住自己的手,将其拉到腹上:“璟煦,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什么?你有没——”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他僵在原地,似乎还无法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房中仆从都已退了出去,识趣地把这份喜悦留给他们夫妻共享。 温璟煦脸上难得出现了迷茫的神色,喃喃道:“怀了?这么快?” 裴瑶笙哭笑不得,捧起他的脸,一字一句道:“璟煦,你看着我。” 温璟煦听话地照做。 “你要做这个孩子的爹爹了,小家伙来得不早不晚,可我们要打起精神来,嗯?”她含笑替他将鬓角的碎发理好,“千万别咋咋呼呼的,否则绾绾来后,指定要取笑你一番。” 手掌隔着柔软的衣料覆盖在小腹上,仿佛这样就能与腹中的孩子对话。他有些热泪盈眶,俯身将头枕在裴瑶笙膝上,答应道:“好。” …… 裴筠庭大概是侯府上下,最后一个知晓裴瑶笙怀孕的人。 马车甫一在侯府门前停下,裴长枫特意留下的小厮便兴冲冲地将这件喜事告诉了她:“二小姐,世子令我告诉您,大小姐有了!怀了!就今晨诊出来的!” 正扶着银儿的手走下马车的裴筠庭脚底一滑,险些在众人的惊呼中跌倒,好在一直伸手护住她腰侧的燕怀瑾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随即将人稳稳放在地上。 裴筠庭惊魂未定,情急之下也顾不及旁的了,拉着小厮再三确认道:“阿姐?!真是我阿姐有喜了?” “是啊二小姐,侯爷和两位世子一早收到消息,全都往国公府赶了,您也快去吧。” 于是她不由分说,又转头踏上马车。 燕怀瑾见状,无奈地笑笑,任由她去了。 周思年自然也听到了小厮那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嗓门,坐在车内笑着朝裴筠庭贺喜。 裴筠庭的表情却耐人寻味,其中有高兴,有激动,又掺杂着几分怪异。 “筠庭?”他重新唤了声。 裴筠庭回神,掀起眼帘,周思年这才从中瞧出点愤懑不平的意味:“啧,便宜温璟煦这家伙了。” 周思年:“……” 燕怀瑾:“……” 他就勉为其难地同情温璟煦一下吧。 这天莫约真是个好日子,半边天都被晚霞烧红,云层里透出几许别致的明艳,险些晃花了人的眼睛。 清脆有劲的马蹄声踢踢踏踏,奔向西街的国公府。 马车刚一停稳,展昭几人就听马车内传来一道惊呼,紧接着就见有道浅粉色的身影跃下,随即又是一个湛蓝的身影跟着追上去:“裴绾绾——你慢点,人难道会跑了不成?” 最后身着白衣的周思年手握折扇,不紧不慢地现身:“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国公府的寝房内,林舒虞正握着裴瑶笙的手仔细嘱咐,温璟煦在一旁认真得十分认真,裴长枫等人皆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说到底,几个大男人也实在插不上几句话。 裴筠庭的突然出现,打破了这份岁月静好。 “阿姐!”她疾步上前,一把握住裴瑶笙的手,“怎么样?难不难受,害喜严重吗?” 林舒虞与裴瑶笙相视一笑,周遭的人亦因此莞尔。 “好了绾绾,先起来说话,好端端的,跪在地上,成何体统。”林舒虞示意她起身,裴筠庭便顺势在此前温璟煦的椅子上落座。 裴仲寒见她心情不错,便悄悄用口型询问她发生了何事,裴筠庭朝他眨眨眼,意思是容后再谈。 燕怀瑾与周思年亦赶在她之后入屋,互相寒暄一番,周思年局促地揖礼:“偶闻喜讯,来得仓促,未来得及给二位准备礼物,待来日,思年定为其补上。” 温璟煦这会子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无妨,周大人既是一道来贺喜的,便无需拘束,同喜即可。” 众人聚在一块,或闲谈或关心,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该到要离开的时候。温璟煦起身送客,裴筠庭则趁机留下同裴瑶笙叙话。 “绾绾,你与三殿下两情相悦,如今终于肯表明心意,我倒要等不及问问你,是何感受?”裴瑶笙发髻松松地挽起,未饰珠翠,揶揄道。 “阿姐,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根本未来得及找机会将此事告诉裴瑶笙,就被她先一步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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