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陆将军与右相之间,又为何交恶?” “陆将军蒙冤而死,当年的说法是因右相弹劾他私藏兵甲,实际上,或许也另有隐情。好像……与一副画有关。” “一幅画?” “对。听闻是右相上书弹劾后,官兵奉旨搜查陆府,却搜出了一副先皇后的自画像,触了皇帝的逆鳞,才降下死罪。” 她突然停住了脚步。方才听得入神,没留意间,两人已走到了裴府的后花园。那口神秘的井,就静立在花园正中央。 “此种引人猜忌的秘闻,你为知道得如此详细?” 她狐疑。 “咳,在下有收集京城奇闻传说的癖好。为了听这段秘闻,特花了半个月的月俸请太史监的同僚们喝了酒呢。” 她突然头痛欲裂,脑海中闪过无数从未见过的片段。她与一少年在书桌边依偎着,身后窗明几净。她单手撑着桌面,碰掉了桌上一幅画。捆扎卷轴的丝带散落,画卷展开了一半。 画上的女子明眸皓齿,落款是江羽衣。 而那个少年,侧脸与下颌的线条虽不如现在清晰利落,她依然十分确认,是陆远。 准确地说,是五年前的陆远。 如果方才的记忆是真的,他与她确实是五年前就相识。然而这段往事里有那张画,却极有可能是当初导致两家滔天灾难的起始。 此画与她有关,那么夏焱当年保下陆远,是因为对陆家的愧疚么?她失去的记忆,也与那段不堪回首的祸事有关么? 假如陆远不知道那副画的事,她要如何告诉他?他知道之后,会不会从此离开他?又或者,他早已知晓自己是导致陆家覆灭的源头活水,却还陪在她身边? 头痛欲裂。黑暗中,她着看见街巷尽头骑马赶来的陆远。那身绣着银鱼的军服在旭日下愈发纯黑,如同黑夜本身。 “青鸢师娘,你怎么了?”耳边传来周礼的焦急询问。 她终于清醒过来,恍如隔世地看着陆远,艰难地笑了笑,手臂却被一只手扶住,将她搀起来。 “还好么?” 是陆远。她瞬间转过脸去,不动声色地挣脱开他的手。 “我方才路过北市,顺手做了一件,是上巳节穿的。”他伸手给了她一个包裹。她打开看了看,是北市布行里最新的江淮府绸与蜀锦做的衣裙,精致华美,在日光下熠熠闪光。 “不喜欢?”他看她低头不言,耐心低头询问,脾气好得让周礼咋舌。 “喜欢。只是……”她声音酸涩,将包裹推了回去。 “陆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以后,不需再送我这些。”她丢下这样一句,转身向周礼做了个手势: “周副将劳驾,与我一同验看。” 陆远手里拿着包裹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想拉住周礼,却被她冷若寒冰的气势吓了回去。 一个时辰后,从裴府里出来的三人坐在茶馆中,都灰头土脸。 “确是普普通通一口枯井。可那井边为何刻着芍药花?还有,井里这个面具,又如何解释?”周礼手里拿着一张涂着红漆的面具,与之前发现的证物形制相同。“难不成,还有什么隐藏机关?” 她没有说话,拿起茶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陆远坐得离她有一尺远,两人都全程无话,中间夹着周礼,气氛快要冻结。 周礼察觉了二人间气氛的微妙变化,又开始试图打圆场:“青鸢师娘,喜欢喝这茶?我恰好也爱喝,改日给你带些。” 她微笑,和颜悦色地回他:“好啊。” 啪,陆远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师父,我来捡。”周礼忙不迭弯下腰,夏青鸢却早一步捡拾起几片碎瓷。 “啊,师娘,您受伤了?” 周礼夸张地牵住她手腕,果然,她手心处被瓷片划了个口子。 “我、我找找身上可带着伤药。”他在身上上下翻检,夏青鸢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挽了挽袖口,将伤口藏起来。“一点小伤,不妨事。” “让开。” 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接着陆远隔开了她和周礼,拿出她藏起来的手。 “我没事。”她试图挣脱,却被更紧地握住。他从怀袖中掏出一个陈旧的白瓷小瓶,拿出药膏,一点点涂在她手心。 不知为何,她觉得那药瓶说不出地眼熟。 “这药瓶……” 他看了她一眼,迅速将白瓷瓶收起:“是我的,怎么?” 她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周礼。”陆远偏过头,看了正在心无旁骛地吃下酒菜的周礼一眼。 “师父有事吩咐?” “去北市买一笼包子,要街最西头的那家。” “为什么……” 周礼抬头,看了看陆远,又看了看夏青鸢,终于聪明了一回,匆忙吞下最后一口下酒菜:“好,师父,我这就去。” 待周礼走后,陆远挪过椅子,径直坐在她身边。 “夏青鸢,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之前隐藏的情绪此时都涌了上来,抬眼直视他:“你不也有事瞒着我么?” 陆远突然怔住,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嘴边。她站起身拿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酒,一口饮下。倒第二杯时,却被拦下: “你不会是对周礼……?”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发问。 “我宁愿喜欢周礼,也不要喜欢你。” 她红着眼眶直视他,说出的话却与心里的大相径庭。 一阵沉默。最终还是陆远开口: “好。” 他转身走了出去,留下她与一桌的酒菜。阳光穿过窗棂,照着街上人潮熙攘。有夫妻吵架、小儿打闹、商贾叫卖。 好似从来都太平清明,无事发生。 (十一) 许久,她才拿起筷子,大口吃起菜。泪水掉落在酒菜中也浑然不觉。 不知何时,她手边忽然多了一张纸,像是个信笺。她胡乱擦干眼角泪水,拆开信笺,看到只有一行字: 戌时裴府,天香阁鬼宴,邀有缘之人入场。阅后即焚,否则此拜帖作废。 戌时,裴府。难道是他们方才去过的裴府?她思忖一番,将信笺折了折,从店家那里要来蜡烛点了火,火苗瞬刹间吞噬了信笺。 到了黄昏戌时,一辆马车停在裴府门前,车帘掀起,换了裙装的夏青鸢走进了空荡荡的裴府,大门在她身后沉重合拢。 与白天的荒凉景象不同,夜间,这里四处都点起了纱灯,照亮一条曲折小径。 可明明,裴府的人早已不在,这些灯又是从何处来? 她走得忐忑,不远处的竹林中却传来欢声笑语、杯盘相碰,与丝竹弹奏之声。 她想起信笺上提到的天香阁鬼宴。他们是鬼是人? 她握紧了拳,鼓足勇气走进了密林深处。 密林的尽头有光。当她拨开最后一层竹叶时,看到的景象让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林中是个宴会。与会的至少上百人,散落在竹林中,地上摆满杯盘,盛着佳肴与美酒。 每一个宾客,脸上都戴着面具。红漆面具,眼睛细长,没有表情。与她此前见过的证物一模一样。 见到她,原本喧闹的场面一时寂静。她定了定神,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人群,挑了唯一一处空地,坐了下来。 众人看她坐下,又重新谈笑喝酒。她也只好拿起酒杯,却被身旁的人拦下。 “别喝,酒里有药。” 他压低了嗓音,她依然听出了陆远的声音,心里一震。 “你怎么会在这?” “鬼宴邀请了你,为何就不能邀请我?” 他离她太近。夏青鸢又往后退了退。 “贵客头一次来此处,请自斟一杯!” 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站起来看着她。四周的人都鼓掌附和。无数双深红色的脸齐刷刷望着她,每一张脸都面无表情,似哭似笑。 她犹豫着举起了酒杯。 陆远却早她一步抢过酒杯,一饮而尽。 “你疯了?” 她压低声音,语气愤怒。 他挑眉一笑,神情洒脱又落寞:“反正陆某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今夜要是折在这里,劳烦你替我收尸。” 后半夜,京城下起大雨,裴府内却依然花灯高照。衣着华丽、戴着面具的人在游廊内、高堂内推杯换盏,喝醉之后,就跳舞弹琴作乐。 陆远不久后即借故喝醉,被夏青鸢搀着起身离席。临走前,陆远的眼神朝坐席末端看了一眼,某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会意,朝他点了点头。 随着陆远与夏青鸢离席,座中的一男一女交换眼神之后,坐在了一起。女子虽遮着脸,却身材窈窕,又穿着一件海棠色薄纱绸裙,极为惹眼,走到哪里都是目光焦点。她身旁的男子坐姿挺拔,像个行伍出身,摇着扇子的模样却像个风流纨绔。 “周礼,你怎么也在?” 女子目不斜视,肩膀却向男子微微倾斜。 “这话我也想问。” 周礼耸肩。“我自然是跟着师父陆大人来的,现在看来,他是早知道自己今晚是笼中之雀,脱不开身。啧,你说青鸢师娘,怎么每次都会上我师父的当呢?” 窈娘白了他一眼:“你不也常上你师父的当。” 周礼笑得随和:“也是,连窈娘大人你也上过我师父的当。上次你的生辰,在画舫上,他假意对你敬酒,实则是在验看你手上的刀伤。不过,窈娘大人不愧是韩公门下一等一的侍卫,不惜用热水将手烫了,只为遮掩伤口。” 他继续摇着扇子:“不过……我师父在夏府里遇见的刺客,究竟是不是窈娘大人您呢?您今日也戴着面具,又是受谁之邀,前来赴约呢?” 窈娘顾左右而言他:“我自然也是来查案。不过你方才查出什么没有?这些宾客……确实奇怪。我到裴宅时,在门前并没看见许多车马随从。” “有个便宜的法子,就是请窈娘大人您调来羽翎卫,将这地方围了,你我再一个一个将这些人的面具都掀开,看看这鬼宴的宾客都是何人。” 周礼摩拳擦掌。 “不要乱来。今日赴宴之人,都是非富即贵。若是真将此地围了,恐怕朝中要有大震动。” 周礼噗嗤一笑:“我是玩笑罢了。刚来时便看到,这些人的衣服料子、言谈举止与所佩的香囊扇袋,都不是寻常人家能买得起,有几个上面还绣着世家大族的家徽。” 说罢他眉毛一扬,又用扇子指了指不远处:“唷,那不是九千岁么?今晚可真热闹。” 窈娘立马回头,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他今天穿着一件藤萝色的锦袍,握着酒杯坐在宴席边上,醉也如玉山之将倾。原本正在专注地看着她,发现了窈娘的目光后,迅速将脸偏向别处。 “周礼,随我去查一件事。” 她突然站起来,牵起周礼的手就往厅外走。檐廊外大雨倾盆,两人从韩殊的坐席旁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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