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使力,与她低声耳语:“做了百花杀的人,一辈子都是刺客。” 咔嚓一声脆响后,裴仲卿惨叫一声,放开了窈娘,怒视那个单手拧断他胳膊的人。 “堂主老眼昏花,十多年不见,不认识我了?” 周礼怒视着裴仲卿。对方先是不解,接着如遭雷击一般地看着他。 下一瞬,周礼已经将手里的剑搁在了裴仲卿的脖子上,眼里闪过大仇得报的愉悦与疯狂: “我就是十多年前韩殊封山查人时,逃出去的刺客之一。窈娘她,是我的旧相识,我们曾是搭档。” 他反手拧动刀刃,裴仲卿双眼圆睁,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周礼的衣襟。他的刀法凌厉,出手狠辣,与平时判若两人。 “我是百花杀的刺客,更是漠北军。说过要保护谁,就绝不食言。” 山间传来巨响,白衣公子站在船头,未曾移动,芍药不知所踪。天地震荡间,周礼收刀入鞘,反手将试图抓住他的裴仲卿彻底推进了黑暗中。 火光冲天,山野间充斥着硫磺的气息。 他们迅速沿着绳子爬下去,滇南王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时。梧凤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最后的周礼与窈娘逃出后,一行人骑上马拼命离开那座山崖。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悬崖发出隆隆巨响,巨石与碎石一同滚落,彻底封住了原来的山洞。 他们惊魂未定地望着那一片废墟,都心有余悸。 “京城恐怕有变。明日起,启程回京。” 待陆远与夏青鸢走远之后,窈娘才叫住了周礼,两人在夜幕下站定,背后是熊熊火焰。 “此前牡丹死在夏府的井中一案,是你所做吗?” 她看着他,目不转睛。 “不是。” 周礼笑了笑,窈娘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周礼又开口道: “牡丹是自尽而死。我找到她时,她托我处理后事,并嫁祸给百花杀。如此一来,未待百花杀出手,便可先发制人,也可让裴季卿彻底与百花杀决裂。” 周礼看着手里的刀: “许久没有戴百花杀的面具,匆匆仿制了一个,掉落在枯井里,没想到却是被你捡到了。” 窈娘了然一笑,想起那时她在夏府中替韩殊查案,撞见了陆远与夏青鸢,情急之下为掩盖真实身份而戴上了证物面具的事,只觉得恍如隔世。 “周礼。” 她第一次认真叫他的名字。 “嗯?” 夜色中,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以后,别再杀人了。” 她伸手,试探着握住了他的手腕。 “好。” 他偏过头,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
第9章 终章京城之战 (一) 自滇南至京城,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路,一日千里。数天后,终于到了京城。 此时已是十月,京城的天气已经转凉,四处都是掉落的枯叶,金光灿烂。 他们踏着那一地的金黄入城,城中喧嚷繁盛一如往常,直到走近了宫城,才发现了异样。 守城的军队不知何时都换成了黑衣黑甲,佩缠枝双莲纹徽志长刀,是韩殊的家兵。九千岁如此肆无忌惮,看来天子已经命不久矣。 他们回了羽翎卫府,却发现里面人去楼空,韩殊竟然遣散了羽翎卫。 “若是天子已经薨逝,恐怕韩殊不日就会发动兵变,控制京城。” 陆远皱眉沉思:“若是不调兵……恐怕无力回天。” “调兵?” 梧凤接过了话,露出从容的笑:“我虽不在虎贲骑多年,漠北军中,倒是有许多旧相识。” 她又回过头去看滇南王:“殿下,可借你一用?” “借我?” “借你的名,征召起义军,带兵勤王。” 梧凤看着满眼秋色,此时恰有大风起,卷起漫天金黄,倒映在她眼中,斑斓如猛虎。 刘退之笑了笑,翻身上马:“走,去漠北调兵勤王!” 陆远与夏青鸢回头,与周礼、窈娘交换眼神:“今夜必须入宫面圣,获取天子手谕。若是天子已死,九千岁秘不发丧,亦需向天下人揭露其恶行。若是不愿,此时还有抽身余地。” 接着,四人的回答异口同声: “不退。” (二) 深夜,宫城内。空中飘起大雪。 风雪中,一身紫色蟒袍的人朝深宫中走去,背影端正,月光在雪地中讲他的影子拉得颀长。韩殊神色自若,一如往常,只是额前多了几缕白发。 他走过后不久,一个人影从宫墙外翻了进来,顺着脚步跟上了他。 他穿过曲折回廊,走进一处偏僻宫院,尽头却再听不见温泉水流的声音。院落里,大雪纷纷扬扬地洒下,月光皎洁。皇帝披着黑色大麾,站在院中央,手里拄着一把长刀,站立如一座雕像。 听见他的身影走来,皇帝才长呼一口气,雪花凌乱飞舞。 “韩卿。” 韩殊走到皇帝面前,端正行礼:“一切如陛下所愿,陆远与夏青鸢已经回京,虎贲骑余部也已找到,随滇南王去漠北调兵去了。” “好,好。” 皇帝仰头,笑容挂在嘴边:“我终于,能去见羽衣了。” 韩殊没有说话,仍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皇帝低下头,伸手摸了摸韩殊的发顶:“阿殊。” 他第一次叫他从前的称呼:“孤觉得,你一直有件事瞒着孤。” 韩殊眼神震动了一下,却并未答话。 “你身边那个孩子,叫……窈娘,是不是?” 皇帝仍旧微笑着:“羽衣从前在扬州时的名字,就是阿窈。这件事,只有你知道。” 他眉头微皱:“那孩子与长公主同岁。孤记得,她到你身边那年,你去滇南封了一座山,回来对我禀报说是围剿百花杀。” 皇帝收回了手,依旧握着斩龙刀。 “孤想着,那孩子,应当才是孤真正的女儿。百花杀当年,竟将她丢在深山,另立了一个不相干的孩子。” 风雪吹过,皇帝将斩龙刀递给了韩殊,闭上了眼:“方才说的,全是胡思乱想罢了。许是太想知道,孤的公主是不是还活着,哪怕是假的,骗孤也好。” “陛下。” 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出,接着是脚步声踏雪而来。接着,窈娘半跪在皇帝身边,行礼君臣之礼,开口时,声音却在颤抖:“陛下,我是窈娘。” 万籁俱寂。 皇帝缓缓地伸出手:“孤可否,摸一下你的脸。” 她无声站起,握住皇帝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脸上。皇帝一点点地触碰,像羽毛掠过水面。两行泪从他脸颊边滑下。接着他试探着伸出手,终于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 “你与先皇后,长得十分相像。” 她的脸上也有泪珠滚落,却退了一步,从皇帝的手中抽离。 “陛下,窈娘只是羽翎卫,不是大历的长公主。” 皇帝脸上的表情悲喜交加,良久,才点点头:“孤知道了。也好。孤知道你活着,已死而无憾了。” 风雪中,宫墙外的远处燃起狼烟。硝烟的气味传进深宫,喊杀声隐隐在耳。 漠北王军来得比想象的还快,大厦倾覆,旦夕之间。 深宫内传来马蹄声,接着宫苑大门轰然打开,陆远骑马入宫,身后是夏青鸢。九重宫殿外,火光滔天。 “陛下。” 陆远下马行礼,佩剑当啷作响。 “来得正好,陆卿。” 皇帝对他招手,陆远迟疑了一瞬,对夏青鸢回头嘱咐:“你们守着院门,没有我的话,谁也不可放进来。” 她点点头,就站立在门外等候。 陆远大踏步走进院内,韩殊站起身,他才看清皇帝手中拿着的斩龙刀,脚步一滞。 皇帝伸手,将斩龙刀递过去,他稳稳接住。几乎是转瞬之间,对方握着他的手,反手将刀刃插进了自己胸口。 “陛下!” 陆远眼睛圆睁,看着皇帝嘴角流出暗红的血。 “遗诏早已拟好,孤已完成了当年与陆卿和夏卿的盟誓,扫除士族门阀,将天下还给天下人。” 倒下之前,皇帝向着韩殊所在的位置伸出了手,被他牢牢扶住。韩殊仿佛不胜其重,连嘴角都在颤抖。 “阿殊。这些年,你受苦了。” 皇帝用看不见的眼睛望着他,几刻之后,终于倒在血泊之中。 窈娘茫然地看着这一切,此时门外喊杀声渐起,火光冲天。身边忽地传来韩殊的声音: “阿窈,这是我数年来收集的韩党罪证。待新帝登基之后,凭借此供状,可彻底铲除世家。” 窈娘接过了韩殊原本藏在怀里、沾着血的文书,郑重放在怀中。书页上还带着韩殊的气息与体温。 喊杀声越来越大,陆远已经冲了出去,与夏青鸢并肩而战。韩殊推了窈娘一把,眼里是一如往常的笑意:“去吧。” 窈娘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韩殊,就纵身冲进了喊杀中。 (三) 城头飘扬着虎贲骑的军旗,城外,禁军已经倒戈,刘玄礼已失去民心太久,守城军无心迎战,索性大开城门,欢迎王军入城。 城中,只有几处士族的院落里传来哭喊奔逃声,或许是畏惧新帝登基之后的手段,许多人连夜出逃,都城北侧官道上连夜车马不绝。 这场仗打得并不艰难。到了天光熹微时,他们已经开始清点伤亡、整理战场,整饬军队。滇南王的车驾已经开入了太初宫。 窈娘拖着疲惫至极的身躯骑马回到皇城外,宫门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虎贲骑接手了九道城门,连街巷的每个出口都被接管起来。 滇南王刘退之的雷霆手段,她今日才见识到,然而江山已经易主了。 窈娘骑马越过宫门,四处都是焦炭,不远处火光冲天。她的第一个念头,还是去找韩殊。 忽地她想起一个地方,调转马头,径直向宫城西北面的别苑奔去。那里是韩殊常与皇帝见面议事的地方,极为隐蔽,据说里面供奉着先皇后的遗物。 江羽衣。她的心剧烈揪痛了一下。她现在听不得这个名字,像听不得别人叫她长公主。 这称号是个诅咒,一个残忍的玩笑。 她一路飞奔,奔向那处别苑。火势尚未波及到那里,由于四周都是茂密竹木与水池,一时半会烧不完。 假如她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她这样想着,快要到别苑时,马匹却长嘶一声,畏惧火势,不敢前行。她咬着牙翻身下马,独自跑进密林中。 竹林中光线熹微,踩在草丛中时,有未融化的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天边一轮血月照着她。 过了这么多年,又是这样的场面,她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又只剩下她一个。 她不知在林中跋涉了多久,靠月光指引着方向。忽地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一片平坦开阔的院落,别苑到了。 别处在下雪,而在别苑中,积雪仍未融化。天上仍有细雪无声落下,那是竹叶上残留的雪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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