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了一起喝屠苏酒,又丢我一人看家。”他看着炉火摇曳,喃喃自语,眼神却温暖。 忽而院门开启,他头也不抬地开口:“师父,炭火都要烧完了。” 接着起身走了几步,揉着眉间:“困了,去睡了,明儿个喊我起来换桃符。” “是我。” 一个女声在耳边响起,他瞬间清醒:“窈娘?你不是……?” “近日无事,去狼牙山看看,给故人上香。回得早些,顺道看看陆将军。” 她不自然地挽了挽鬓发:“你怎么也在这儿?” 周礼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在这。” 窈娘眼睛转了转,扑哧一笑:“你与夏姑娘一样,总是中陆将军的计。” 接着她将行囊往石桌上一放,左右四顾:“也好,今夜我就在此住下了。” 周礼立马手忙脚乱:“那、那我走。” 一只素白的手却及时拉住了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回,什么没看过,还避讳与我同住?” 他难得正经一次,郑重看她,眼里都是关切:“窈娘。你当真放下了?” 她笑着点点头:“当真放下了。” 屠苏酒烧开了,院里都是醇厚的芳香。天边绽开几朵烟花,是新年了。 完)
第11章 番外人间客(韩殊 & 窈娘) 一) 窈娘第一次见到韩殊时,是在十四岁。 十四岁前,她被“百花杀”养在谷里做杀手,平日里所见只有刀枪剑戟。杀手们都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互相防范如仇敌。 谷里不知冬夏,只有不停地互相试炼刀术,排名最末的孩子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自她记事起,就会握刀。睡觉时,醒来时,都要握着刀,心里才安稳。 那是炼狱般的十四年。 韩殊出现的那个春夜,刚下过初春的最后一场小雪。她被派去和谷里刀术最强的杀手比试,差一点就被割开了喉咙,她险胜,但浑身是伤,只剩一口气,倒在雪堆里。 她抬头看着漫天飞扬的雪花,想着这不长的人生里,竟然没什么值得记住的事。全是人杀人,寂寞如雪。 他就在那时候踏着雪走进了幽谷。发色和大麾一样深黑,眉头紧皱,像在四处找什么东西。 她一丝一毫都未曾想过,这个人是来找她的。 男人的脚步越来越近,踩着落雪覆盖的树丛,积雪发出清脆声响。她躺在竹林暗处,身上的血在一点点地流干。杀手的职业习惯让她下意识地躲藏起来不发出声响,更何况她也已意识模糊。 他在她面前站定,半跪下来。模糊中她看见他的脸,眼尾细长,像山神鬼魅。 接着他朝她伸出了手,扶住她向下倒的肩膀。然后缓缓地,极轻地抱起了她。 男人身上的暖意一阵阵地传到她身上,那么温暖。甚至让她濒死的心萌发出活下去的愿望。 “我带你回家。” 那是韩殊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二)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在过去的十四年里,只有韩殊一直坚信她活着。 十四年前的那场祸事之后,韩殊几乎将盘踞在江都的前朝旧族连根拔起,终于在一处隐蔽山谷里探听得“百花杀”的下落,为不惊动对方,他只身入谷,闯过重重机关,才进到她所在的竹林深处。在雪地里,韩殊一眼就认出了她。这其间的原因,她很久之后才明白。 只是那一天她什么也没问,任由他抱着她出了谷,像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绳索。 出谷后,那片山谷就被荡平,再无人知晓她的过去。 他带她回了京城,细心照顾了半年,养好了她身上所有的新伤与旧伤,待她能再次下地时,已经是秋天。 她记得她推开院门时,看见满园金黄秋叶。那个救她回来的男人坐在树下看书,肩上、头发上,都缀着落叶。他只是坐在那儿,就连风都不敢轻易吹动。 一切都是静的。 男人抬头看见了她,眼神有一刹那的飘忽。接着他告诉她,自己是大历朝的左相,韩殊。清剿“百花杀”的老巢时捡到了她。如果愿意,从此就跟着他,住在韩府。 她忙不迭点头,生怕他反悔。 韩殊第一次笑了,他笑时眉头微蹙,好像愉悦的感觉也让他痛苦,可那眼神里也有一闪而过的温暖。 生平头一次,窈娘心里生出一股要活下去、要抓住点什么的欲望。 那之后,韩殊留她在身边四年。 起初,她还带着刚离开山谷的警惕与自卑,不说话,不笑,行立坐卧都拿着刀。而至于待人接物、读书习字、喝茶弹琴,都是韩殊一点点教会的。就连第一次来葵水,都是韩殊不小心发现之后,欲言又止地告诉她的。 那时候她的世界苍白阴冷,唯一一点有温度的地方,就是有韩殊在的地方。 四年里,午夜梦回,她依然时常梦见从前在山谷里浑身是血被追杀、为了抢一碗剩饭和其他孩子互相撕咬、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毫无理由地带走同伴消失。她浑身是汗地醒来时,床边的桌上总有一碗温度正好的安神茶。 他知道她的过去,却从不过问。 韩殊为她取名阿窈。逐渐地,京城无人不晓得韩殊有个身手了得的侍卫,是他的义女,像个尾巴似地跟在他身边,形影不离。 也是在那四年里,她发现了韩殊许多秘密。比如他虽然看起来不苟言笑,实则喜欢在夜深人静时躲在房里弹琴,且水平非常之一般;比如他虽精通天文历法,却是个路痴,常在自家花园里迷路;又比如,世人都说左相韩殊奢靡无度,沉溺声色,他住的房间却简单质朴得像个苦修的僧人。 两年倏忽而过,她知道韩殊待她与其他人不同,却说不上来究竟如何不同。她也看过太多韩殊不为人知的一面,看得越多,越对他捉摸不透。 只有一次,她意外地看到了层层表象遮掩之下的,真正的韩殊。 那也是个雪天。她像平常一般,站在天香阁外,等候韩殊议事结束,扶他上马回府。他那天意外地提早出来,脚步趔趄,像是喝醉了。 他酒量不小,几乎不喝醉。她心里一紧,就小跑过去,伸手搀扶他。 他先是一怔,接着抬眼看着她。那一眼,让她心中蓦然涌起一阵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 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北风吹过,韩殊打了个冷战,眼神蓦然清醒,接着不动声色地挣脱开她搀着的手。转过脸去看着远方,京城大雪弥漫,天地一片纯白。 “阿窈,明日起便去北巡抚司当值,这侍卫……你无需再做了。”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十四年前的那天她出生,也是在同一天,先皇后江羽衣薨逝,天下皆哀。左相韩殊入宫,一步一步,成为今天的九千岁。 三)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在听到那句话时,觉得周遭都静了一静,那在梦中追杀了她两年的寒风与刀光,像一个响亮的巴掌,将她从一场美梦里打醒。 只有站在他身边,她才是窈娘。如果韩殊不再需要她,她会变成什么样子?继续做个杀手,一把没有感情的刀? 韩殊独自上了马车,她失魂落魄,在空荡荡的大道上走了许久,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韩府门前。 雪花纷纷扬扬。她突然想起方才韩殊看她的眼神,温热的血流涌上心头,她听见自己的心在奇怪地跳动。 她想见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想。 她飞也似地跑进门廊,韩殊破天荒地坐在院中等她。突然见面,她以为自己可以自如应对,却不料更加慌乱。 “去哪里了?” 他声音里难得有明显情绪起伏。 她跑进来太急,喘着气回应他,眼里都是欣喜的光。 “深夜未归,不知近来京城宵禁吗?” 她不知他为何生气。也许是嫌弃她太笨,从入府来就给他添麻烦。也许他今天特意等她,就是要赶她出府。 “义父,我不会去北镇抚司,我想留在韩府。” 韩殊突然沉默了。 她鼓起勇气直视他,那炽热的眼神,任谁看了都难免心里一动。 许久,他才苦笑了一下,开口时语气艰涩:“阿窈,过来。” 她颠颠地跑了过去,韩殊站起身,从头到脚,仔细端详她。那热流又涌上她心头,随着他的眼神在周身流窜。 “义父。” 她仰起头看着他。韩殊平常总是病恹恹地靠在榻上,其实他比她高很多,身姿伟岸。她想起从前听过的民间八卦,说在还未随着刘玄礼打江山时,他曾是扬州有名的美男子,善弹琴,与尚在江湖卖艺的江羽衣在酒楼相识,一见如故。 这些念头出现时,她也吃了一惊,以前她从未意识到,原来,她是这样看韩殊的。 想离他更近、一直站在他身边,想要他用方才天香阁外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哪怕只有一瞬间。 “义父,我……” 她张了张口,心快要跳出嗓子眼。那句话就在嘴边,可她不敢说出口。 “阿窈。” 他伸手,替她把松散的鬓发理好。这是他对她从前就有的习惯。 “多年前,韩某入宫辅佐陛下,立志终身不娶。阿窈想要的,韩某给不了。” 她脑袋里嗡嗡响,几乎站立不稳。 “只愿你此生无病无忧,平安顺遂,远离朝堂争斗……得一心人陪伴左右,快意余生。” 书房里灯花响了一声,两人都沉默无语。许久,她才轻声回应了一句: “窈娘谨记教诲。” 四) 从那以后,韩府里再没有阿窈,只有北镇抚司的窈娘。 她练功刻苦,不要命似地查案,不久就被选进了锦衣卫,御赐鱼龙锦袍、佩斩龙刀,升副指挥使。韩殊对她仍旧如常,只是无要紧的事就不再见她。她也不再主动提起那些旧事。 在京城待到第四年时,北镇抚司新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高个子、面容阴沉的青年叫陆远,听闻是皇帝亲自去北疆控马镇救出来的死囚犯,官阶升得腾云驾雾,没半年就做到了指挥使。另一个是他从北疆带回来的同袍,叫周礼。 与陆远性格完全相反,周礼简直是朵人见人爱的太阳花。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有欢声笑语。但窈娘只觉得他吵闹,且觉得他绣花枕头一包草,全靠着抱住陆远的大腿一路晋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兵痞。 然而,几次搭档出任务都恰巧是她和周礼。不管遇到什么险境,那青年总是笑呵呵的,也总是冲在她前头,替她挡过不少明枪暗箭。 被护着的次数多了,她也疑惑起来。某天她终于忍不住,把周礼扣在案卷室中质问,他却依然是那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我幼年丧父,是阿娘抚养我长大。阿娘常说,愈是不爱喊苦喊累的人,其实最苦最累。若是日后身边有这样的人,就算只是萍水相逢,也要力所能及地照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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