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青鸢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吓得一翻身坐起,却没看见陆远的人影。 此时门帘一掀,画中人一样的陆远穿着常服走进来,笑得春风拂面。看见她呆坐着,自自然然地问候一句:“睡醒了?” 她拍拍惊魂未定的心脏:“你……昨夜你做什么了?” “做什么?不过是看你可怜,把你搬到床上睡而已。”说罢他又画蛇添足地补了:“夏小姐睡相实在难看,我看不下去,就去厢房睡了。”接着他拿起铜盆,倒了一壶水,就着水洗了把脸。她迟疑了一会,小声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清水顺着他下颌滑下去,又沿着锁骨淌进衣领内,硬生生把她给看脸红了。 “我从前都习惯睡地上的。都快忘了……睡床是什么感觉。”她抱着被子坐在床头傻笑了一声。“陆大人,你好像确实是个好人。” 陆远拿着干净手巾的动作停了一瞬,撑着铜盆的手不动,脸在水中若隐若现,像是在笑。“你昨夜提的条件我接受了,你我如此做假夫妻便好。”他擦了擦手,转身掀开帘子又走了出去。 (二) 婚宴结束之后,两人即刻启程回京城。 回京之前,她才得知表兄已被下狱,从前他虐待下人致死的命案被翻出来,数罪并罚,判处斩刑。为了避祸,夏宅已人去楼空。从空荡荡的府邸中走出后,看见了某个未曾料想会看见的人。她的远房姑母,曾经的江左夏氏主母。二十多年前也曾是“半城苏”苏家的嫡女,风光无限,未曾想后半生会遭遇如此颠簸风霜。 妇人脸上的粉没有平日里那般厚重,只是脸色苍白。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夏青鸢只看了一眼,就脸色一变。那是她一直想要拿回来的东西,也是两天前她冒险重回夏府的原因——夏焱的印章,是她在江都醒来后,手里唯一攥着的东西。虽然此物在她醒后不久就被妇人收走,再未归还,她却始终记得印章的温度、质感,记得那上面刻着的三个字:东山客。后来妇人也曾企图骗她,说她不过是患了失心疯,以为自己是夏家小姐,实际不过是个大雪夜被扔在府门口的疯丫头,是自己好心收留才没被冻死,她却不知感激。她从未曾反驳,因为她记得那枚印章。只要那曾是她的东西,她就是夏青鸢。她向前一步,伸手拿过了盒子,打开抚摸那玉质温润的印章,鼻子发酸。 “我本不想给你此物。” 妇人开口,声音哑得如同来自地狱:“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受谁之托?” 她抬眼看向妇人。对方哼了一声,眼里全是浓烈的仇怨,她只看了一眼,就一阵寒意窜上心头。 “你到死都不会知道。” 妇人嘴角牵动,竟是在笑。那笑容在她发白的脸上尤其诡异:“夏焱毁了江左夏氏,上天又把你送到我们手上。我本想毁了你,也算不愧对列祖列宗。谁知你这丫头这般阴狠,竟又害死了我儿子。” “他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她直视着妇人,未曾挪动半步。 “所以,我就算死,也不会告诉你当初是谁救了你,就让你这辈子都被别人蒙骗,活得像个笑话,就算爬得再高,也不过是个提线傀儡,不过是替人做嫁衣!”妇人嘴唇颤抖着,眼里闪着绝望又得意的光。 她安静听妇人吼叫之后,才低头一笑:“韩夫人这番话,可是在说你自己。” 接着她向前一步,直逼到妇人眼前,低声一字一句道:“我自己的身世,我自己会查清。韩夫人无需费心,夫人所言,一个字都不会成真。”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夏府,身后传来妇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她也再听不见。 门外停着羽翎卫的车,她犹疑了一下,还是掀开车帘跳了上去,却没想到车里坐着陆远。夏青鸢心神一晃,脚下不稳,差点扑到他怀中。自从古寺里的事发生之后,她只要看见陆远,总会有点非分之想。然而他现在可不是什么萍水相逢的路人,假如一步踏错,输不起的人是她。夏青鸢心中起起落落,先一步抽回了手。 陆远却一把扶住她手臂,憋着笑看她:“一大早就投怀送抱。” 又正色道:“方才……韩夫人可曾为难你?” 夏青鸢摇摇头一笑:“不过是叙家常罢了。” 他哦了一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放开她,顺便理了理衣袖,两人面对面正襟危坐,倒有点相敬如宾的意思。 车驶出了江都城,夏青鸢思忖再三,终于又开口:“陆大人,你与我成婚,京城的韩党会因此为难你么?就算我的身世未明,可毕竟仍旧姓夏。” 陆远挑眉看她:“怎么,怕我被你连累?” 她皮笑肉不笑:“我怕我刚成婚,就做了寡妇。” 他向后靠在车厢里,掀开车帘眺望外面的风景:“你是罪臣之后,我也是罪臣之后。就算不与你成婚,韩党也不会放过我。我如此行事,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盘算,夏小姐不必多心。”她放宽了心似地点点头,接着又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陆远看了她一眼:“还想问什么?” “去、去了京城,你我需住在一处么?” 陆远坐起身,夏青鸢立刻偏过头假装看向窗外。“你想与我住在一处?” 耳边响起熟悉的戏谑语气。 “没没没有的事!” 她慌忙摆手。 陆远收起了玩笑话,平淡回复:“你我无需住在一处,我寻常在羽翎卫官署办案,很少回府中。” 她听了不知为何有些失望,只是点点头,喃喃自语:“如此甚好……省去许多麻烦。” 陆远撑着下巴,饶有兴趣:“什么麻烦?” 她笑了笑:“省得日日提防着陆大人再做登徒子。你我今后楚河汉界,算清旧账之后,便各不相欠。” 陆远也皮笑肉不笑:“那你算吧。”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京城的事,比你想象的可能要麻烦。就按你先前所定,我会按账目定期与你算月钱。” 夏青鸢顿时眉开眼笑:“只要陆大人给钱,其余的事,包在我身上!” (三) 与此同时,京城内,皇城北面的三清殿中香火缭绕。据江湖传闻,皇帝刘玄礼自五年前皇后薨逝之后,就笃信神仙方术,沉迷炼丹制药,朝政大权皆委于九千岁。可自从陆远回京,接任羽翎卫统领之后,就成了除九千岁之外,为数不多能面见皇帝的人。 “陆卿。” 殿堂深处,皇帝端坐在玄坛上,手执拂尘,眼睛低垂,看着不远处的丹炉。 “是,陛下。” 陆远行礼。 “前日陆卿大婚,孤未能亲自观礼,实在是憾事。” 皇帝自玄坛上站起,拄着龙杖,一步步摸索着下了台阶。 陆远站起身,却没有去搀扶皇帝,只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站定。 “当年,是孤负了陆将军与右相。听闻夏家女儿不记得五年前的事,也好。” 皇帝眼神像望着极远处。 “当年事,臣也已忘了。” 陆远表情平淡。 “陛下应当也知,臣五年前身中蛊毒,残寿不过十余年。臣与青鸢的婚事,不过是奉陛下之命,为护‘丹青眼’免遭韩党与世家毁坏的权宜之计罢了。” 陆远看着铜炉中的火,开口说的话却冰冷。 皇帝无言良久,只有丹炉内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沉吟良久才道:“今日召你来,是因孤此前托付之事……有了新消息。‘丹青眼’的后人夏青鸢既然已被你找到,如今剩下的,除虎贲骑之外,便是河图洛书。” 陆远猛地抬头,看向皇帝。 “近日江淮一带有贼寇,自称是皇室后人。广敛钱财,收买刺客。近日听闻其党羽已经到了京城。” 皇帝沉吟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听闻那贼寇是个女子,年岁…与你和青鸢相仿,名字应当是……芍药。” 炼丹炉的焰火由红转为蓝。陆远想起几个月前,他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控马镇的死牢时,却被大赦,双目已盲的皇帝在死牢里驻剑站立,不动如山。“孤将不久于人世。要托付陆卿,找到是孤与皇后的唯一子嗣——多年前失踪的长公主。她的手上,有河图洛书。” 皇帝拨了拨炼丹炉里的火焰。 “唯有找到她,当年右相与陆将军才不算白死,天下人才能不再陷入乱世纷争。” 陆远应声告退,大殿里只剩香炉里余烟袅袅。皇帝安静站立许久,才长叹一声,往黑暗深处走去。 “芍药,将离花。羽衣,你当年果真至死都未曾原谅我。” (四) 夏青鸢没想到,就算陆家如今阖府上下只剩陆远一个陆家人,这侯府的夫人却也不好做——只因陆远如今太过出风头,连带着她也被迫站到了大历朝京城八卦圈的风口浪尖。 比如,到了京城第一天,来登门贺喜顺带看望传说中的夏青鸢的人就把陆府堵得水泄不通。她坐在厅堂里一边拒礼一边寒暄,笑得暗中咬牙。而陆远一早就上朝去了,彻夜未归。呵,差点又中了陆远的美人计。那家伙果然和看起来一样狼心狗肺。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他还是没有回来。青鸢后知后觉地开始觉得不对劲,派了个家仆去打探情况。没半日家仆即回来,支支吾吾不说话。她好声好气地安慰他有话快说绝不怪罪,对方才迟疑着开口:“陆、陆大人他、他在天香阁。” 天香阁,京城里最大的伎馆,一掷千金的温柔乡。 她手中的茶杯咣啷一声放在桌上,茶水差点烫伤了她的手。呵,陆远。刚成婚三天就去逛天香阁?但她只生气了一瞬间,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又瞬间释怀。只不过是合约夫妻,陆远平日就算是住在天香阁,她也无从干涉,最多唾弃一下他的人品,可她对他的人品好像也没什么期待。 她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重新拿起茶杯,淡定评价:“陆大人平时如此……爱好广泛,只怕有损健康。” 家仆又支吾道:“可是大人此次是被九千岁请去了天香阁的金楼,三天未归,怕是有什么不测。” 九千岁,韩殊。她手中的茶水晃了晃。能来京城是托陆远的照拂,万一陆远有什么不测,她就要重新来过。况且,来了京城三天,于情于理,也该去会一会那位传说中的九千岁。 “备车,去天香阁。” (五) 即使夏青鸢做了充分心理准备,下了马车站在天香阁门前,在四周看热闹的行人叽叽喳喳耳语中目不斜视地走进那雕梁画栋的正门, 看起来也确实太像……捉奸了。 “这陆大人的新婚夫人果然厉害,找人都找到了天香阁。” “陆大人也太不像话,新婚三日就去逛伎馆,换了我是夫人,把他腿都打断。” “听闻这二人素有家仇,兴许那姓陆的就是故意要让她下不来台。” “家仇是朝堂争斗罢了,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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