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前,他稍加犹豫,还是推开了门。让他恍神的是,夏青鸢在屋里,早已摘了盖头,正坐在桌边拿喜酒配着瓜果,吃得自得其乐。见他站在门前发呆,抬眼一笑: “陆大人。” 陆远恍惚了一瞬,才走过去坐在桌旁,拿起她手旁的喜酒,一饮而尽。 “今夜院中房门未锁,侍卫也都散了。你若是想离开江都,我帮你出城。” 陆远低着头,等待她起身,却听见她笑了笑,拿起了酒壶,也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我不走。” 他没看她,手里把玩着杯子:“你不怕我?此前可是你说的,陆家与夏家……有仇怨。” 她深呼吸之后,终于鼓起勇气道:“陆大人,我想与你谈一谈。” 他放下酒杯,看了她一眼,神色比刚进门时缓和了不少。 “说。” “我不知陆大人为何要娶我,但我猜测,陆大人不是如我表兄那般残忍嗜杀的兽物。若是陆大人真视我为仇敌,昨夜就不会……救、救我于危急之中。” 想起昨夜,她脸红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我也知道,陆夏两家有宿怨,可五年前我生了一场重病,病好后,忘了从前的所有事。若要向我讨夏家欠陆家的债,可否先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当真是我爹背信弃义,冤枉了陆将军,那我死在你手下,也算是有因有果。”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复杂。过了一会,他才开口:“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 她眼里的光亮瞬间黯淡,侧过脸去不再看他:“所以,我爹他弹劾陆将军的事,是真的。陆家遭难,也确与夏家有关。” 他不知如何开口,又倒了一杯酒灌下去,才回应她的问题:“此事的真相,陆某也在调查。但陆某对你……从无怨恨。” 她内心震动,不可置信地抬眼,与他红烛下炽热的目光相对,心跳声更加剧烈。 “那么,陆大人为何要来江都找我?” 他苦笑了一下:“你当真想知道?” 她咬着嘴唇,内心天人交战,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手里握着酒杯,转了几转,欲言又止了一瞬,最终却叹了口气: “我曾受人之托,要护你周全。”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陆远则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五年前,夏大人弹劾我陆将军的罪名,是私藏兵甲,意图谋反。陆将军因此被下狱,负责此案审理的人,是左相韩殊。”他顿了顿接着道:“韩殊从陆府中搜出了一千套兵甲,是虎贲骑所用。我父亲因此被下诏自尽。诏令下达时,他尚在控马镇守边。” 她听得专注,下意识凑得更近,两人的额头几乎相碰,陆远抬眼看了看她,才继续讲:“后来,夏大人又被九千岁弹劾,罪名之一是知情不报,包庇乱党。你可知道,他包庇的乱党是谁?”她抬眼看他,长睫在红烛下闪动,像扑火的飞蛾。他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 “是我。” “夏大人在上书弹劾陆将军之前,我恰奉命被调离京城,派往漠西戍边。那里多是投靠了大历朝的胡人部族,语言不通。陆将军获罪自刎于控马镇一事,我竟是从营中兵士闲谈才得知。” 他看了她一眼,才继续说下去:“没过几日,夏大人获罪下狱,我却在那时被人下毒,待能行动时,才知夏大人自刎于家中,同天夏府失火。”他看了看她的神色,才继续说下去:“我回了京城,几经周折,才找到当年将我调离京城的禁军统领。那人当时也已被牵连下狱,被九千岁严刑拷打,仅余一口气。他告诉我,当年暗中命他将我调离京城的,是右相夏焱。” “他告诉我,右相知道我一定会回京城。而且托付我,假若夏家出事,要我一定找到你。” 夏青鸢双手捂着脸,肩膀抖动,却是在无声啜泣。 陆远讲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边,两人都长久地沉默。 过了一会,她才用衣袖胡乱擦了擦眼泪:“那陆家其余的人呢?他们……都还活着么?” 陆远笑了笑:“看来,你是当真什么都忘了。” 又转了转杯子,才开口:“陆将军向来孑然一身,陆府上下,可堪称为将军亲眷的,只有我一个。” 她像是舒了口气般地勉强笑了笑,见他手边酒杯空空,就替他倒了一杯酒。 “不过,当年夏家与陆家被牵连的门生与亲随,倒是有不少被下狱审问,或是流放。” 他面色沉重,却自然地接过了她的酒。 她的神色沉郁,思虑了一会,忽而想到什么似地疑惑开口:“有件事我仍未明白。当年我爹只要陆大人找到我,并未要你娶我。” 陆远愣了一下,喝了一半的酒顿时呛住,咳得满脸通红,半晌才开口:“这、这是为保护你免受江都韩党毒手的权宜之计。” 他清了清嗓子:“他们忌惮我正受重用,便不会妄自动你。” “我明白了。陆大人娶我,只是权宜之计。” 她恍然大悟,他却避开了她的视线,沉吟一会才点头:“对。” 话出口之后,他眼神黯淡了些许,低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既然陆大人对我无意,昨夜在庙中,为何又……” 想到这里,她再次恍然大悟,眼中又流露出那副冷漠讥诮的神情。“看来,陆大人也与寻常的男子没有两样,只要有女子主动送上来,就不会放过。” “不是,我……” 他咬着牙,抬眼看她:“方才说过,五年前,我在漠西中了蛊毒。” “蛊毒?” 她疑惑。 “对。” 他咳了一声:“此毒虽不致命,却不能根除。发作时,会浑身发冷,痛至四肢百骸,需与人待在一处,肌肤相触,才能抒解。” 他耳根发红,一本正经地解释:“从前发病时,从未找到此抒解之法。昨夜是与你……才知道。” 她红着脸听得半信半疑,陆远却一脸认真:“如此看来,昨夜你也救了我一命,我昨夜救你的事,你也无需再介怀。” 夏青鸢被绕得一时没转过弯,过了一会,才勉强接受似地点了点头,陆远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却又将椅子向他身边挪了挪,支支吾吾地开口:“既然如此,那我斗胆向陆大人有一请。” 他眼皮跳了跳,有种不祥的预感,眯着眼看她:“讲讲。” “方才听陆大人所说,大人娶我是权宜之计,我嫁与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既然你我并非郎情妾意,那不如……各取所需?” 陆远的神色由晴转阴又转晴,十分精彩。最终无奈开口:“什么叫各取所需?” 她见他神色间并未有不悦,就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伸出两个指头:“我有两个条件。” 他托腮看她,饶有兴趣:“哦?” “咳,第一,既然陆大人愿保护我,我愿配合陆大人,在外装作真夫妻。平日陆大人的行止坐卧,我也绝不干涉分毫。只希望大人能准许我平日无事时,可扮作男装……出府查案。” 他手指转着杯子,若有所思。“你要如何查案?” “这便是第二条。想必大人前日在书坊前已见过了,我这五年在江都为了糊口,学了不少……江湖技艺。只要能做到之事,都听凭大人调遣。但需按着给府里雇小厮的规矩,每月支我些月钱即可。” 她顿了顿,又抬眼直视他,又补了一句:“五年前的事,大人也想知道真相,是不是?如今知道案情的人多数已死,我便是唯一的证人,也是可用来扳倒九千岁、替陆大人报仇的棋子。与其废置,不如物尽其用,大人,你说对么?”她的眼睛澄明透亮,闪着他不敢直视的光。陆远并未回应,只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卷沾血的书册扔到桌上,转移话题道:“夏姑娘说的江湖技艺,是这个吧。” 那是她前日被捡到的美人图。夏青鸢急了眼,一把拿了过去:“我也,也不是经常画。” “你可知道,你这临摹丹青的技艺,与寻常人有所不同。” 陆远的语气又变得认真。 “知道啊,夏家丹青眼,不是五件神物之一么,江都的话本里常讲这个。没想到陆大人也信。” 她疑惑地看他一眼,倒把陆远给噎得说不出话。 “我这技艺确是奇怪,其他都忘了,唯独记得这个。或许是从前常常练习,下笔便记得如何画。可除了临什么都像之外,并无其他奇特之处。” 她闲聊着,低头却看见了画上的血迹,又顺着看见了他手上的伤口,眼神顿时焦急:“受伤了?” 陆远把手藏回去:“没什么,摔了个茶杯。” 她皱眉起身,从妆台里翻出一瓶药膏,又走回来拿起他的手,仔细涂抹起来。陆远不动声色地咳了一声:“还有呢?” 药香蔓延在屋内,夏青鸢涂得认真,过了一会才想起他在问什么,摇摇头:“没有了。” “只有这些?” 陆远低头,看见她头上插的凤钗,和领口露出的洁白脖颈。发尾勾到耳垂,她伸手拨了拨,没有拨上去。 陆远伸手,帮她把发尾拨了上去。两人一时都愣住,她还抓着他的手。这场景旖旎得仿佛两人真是新婚夫妻。 “你方才没有讲,在外装作真夫妻,在家中呢?你我既已成了亲,你打算如何待我?陆某常年戍边,行止粗率,若是举止失仪,冒犯了青鸢姑娘……你又待如何?”他喝了几杯酒,此时看她的目光也多了些戏谑。灯烛照在他暗金丝线绣鱼龙的大红婚服上,流光溢彩,只是虎狼一般的眼神从斯文儒雅的躯壳里跳脱出来,闪着野性未驯的光。 她迅速放开了陆远的手,躲得三尺远:“你别过来!你要是在靠过来……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前日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陆远低头理了理袖口,站起身凑近她,低眉端详她的表情: “前日在古寺,你倒是很愿意与我呆在一处。” “那、那时我又不知道你是谁!”她往后退了退,奈何桌子就那么大,陆远再凑近一点,她就要从高凳上掉下去。 “哦。看来,若我不是陆远,而是别的什么人,你便不用拘这些礼了?”他伸手越过她肩膀,像是个要抱她的姿势。她吓得闭上了眼。然而他只是伸手去取了放在她身后的药。看她还紧紧闭着眼,轻笑一声,轻拍了一下她肩膀,吓得她一个激灵:“胆小鬼。”接着陆远起身,三两下脱了朱红婚服,里面还穿着寻常单衣。那天她昏头昏脑,没看清多少,今天终于看清了——身材确实不错。她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眼前的美男子可是个阴晴不定的危险人物,不是她能随便睡的。 他不理她,径直走到卧房内,铺开朱红被子,默不作声地躺了进去。 “记得灭了灯。”他嘱咐了一句,果真闭上了眼。她僵坐在桌前许久,轻声叹了口气,接着蹑手蹑脚地从檀木大柜里搬出一床薄被铺在地上,拔掉头上的钗环,就合衣睡去。没过多久,陆远睁开眼,看见地上的人缩成一团裹着被子,睡得像个受气包。他安静地看了她一会,接着下床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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