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铄今日回府已算很晚,三人又为着印章消磨了不少时间,不多时仆妇们便摆了饭菜。 严澄瞪着满桌丰富的饭菜,摸了摸自己仍滚圆的小肚子,深感力不从心。 最可惜的,还是不能多吃几口那一道板栗炖鸡。 选的是一只童子鸡,肉质极其细嫩,毫无腥膻之气。 鸡肉需先剁了小块煸炒,均匀地入味上色后才开始炖煮。 因此那些鸡肉是油亮的褐色,板栗则是明亮的金色,两者大小也差不多,相映得当,成了盛入碗中的一份灿烂秋色。 只看一眼,便会拼命刺激人的食欲。 严铄夹了一颗栗子入口,香甜软糯,焖煮得极其到位。 大概是看他光顾着吃栗子,严澄着急起来。 “阿兄,汤汁!” 他说着,干脆起身,努力地舀了一大勺汤汁淋在严铄的米饭上。 这是严澄的招牌吃法。 之前虞凝霜给他炖山药羊排,炖土豆排骨,他就最喜欢这样用汤汁拌饭。 虞凝霜看得直笑,“这是自己吃不了,让阿兄替你吃啊。” 汤汁本就鲜美,与米饭一结合更是美味。粒粒分明的大米,被酱料一染,更添晶光。 严铄吃了一口,只觉得酱汁的浓烈滋味与大米的天然清香和谐融合。 再吃一块香甜的板栗、一块嫩滑的鸡肉,多种滋味在口中相互交融。 他又添了一碗饭。 虞凝霜也吃得欢畅,只不过照旧,身为完美主义者的她还在自己给自己找错。 “我倒是忘了,泡些香菇进去味道会更好。” 香菇的那种嫩滑,无论什么肉都无法比拟,总是能锦上添花。 她又问武三娘,“对了,前日我列的那个干货单子,上面的东西都采购齐了吗?” “当然,娘子您就放心罢!” 转眼立冬,物价持续走高。 等真到了寒冬里,值得买的、价格合适的物资就少之又少了。 偶尔临时起意买来尝尝鲜还好,大量购入却得不偿失,因此虞凝霜的囤积秋菜大业已经到了尾声,该买的都买齐了。 她还受到凌玉章的邀请,帮对方府上也设计了囤菜的品种。 想到这里,虞凝霜说起一件轶事。 因为她在寿宴上制作的五鼎芝糕太过拉风,一时间洛阳纸贵,五鼎芝的价格都翻了几番。 “一钱五鼎芝,你们猜要多少钱?二十两银子!”虞凝霜说出来都觉得吓人。 与此同时,虞凝霜难免又有些泄气,造成这种局面实在非她本意。 贵者越贵,五鼎芝那样的好食材倒是离她、也离这寻常人间越来越远了。 虞凝霜虽然整日念叨着挣钱,但是她也有独属于自己的情怀——那就是能够让大众品尝到多种多样、物美价廉的食物。 办了一场华贵寿宴,出尽风头,也让她名声大噪,然而繁华落尽之后,却徒增无奈。 听完虞凝霜的抱怨,半晌,严铄淡淡开口。 “五鼎芝本就价格昂贵,此并非你之过错。” “人性好奇珍奇宝,好相仿相效,以致五鼎芝价格愈贵,亦并非你之过错。何须为此烦忧?” “靡然从风之物,寂寂无名之物,都只如风烛,倏忽明灭,转瞬颠倒。” 不知不觉中,严铄居然道出了一个千百年后的事实。 “说不定以后,五鼎芝也只是寻常食材,与青菜萝卜价格无异了。” “可不是嘛!说得好!” 虞凝霜一拍大腿,悠悠感叹,觉得严铄今天说话很讲道理,莫名动听。 她那点淡淡的忧愁便飘散了,心情重回清爽,于是奖励一般又给严铄盛了一碗金玉羹。 *——*——* 史翁摘下叆叇,眯着眼睛将来人盯了好一阵儿,才不甚确定地问。(1) “……严家郎君?!” “史翁,好久不见。” “还真是你啊!” 史翁起身,快步走到严铄身边,直围着他左瞧右瞧。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久到史翁甚至不知道该说“已经忘了你长什么样儿”,还是该说“你都长这么大了”。 毕竟上一回相见,对方还是一个青葱少年,打马而来。 “啧啧,今日是什么日子?竟有故人来访。” 史翁摇头晃脑地叹息。这样的动作配合着他佝偻干瘪的身躯,使他看起来像一只笨拙和灵活兼具的老寿龟。 “莫不是老头子我时辰将至,上天在一点一点完成我未竟的心愿?” “……史翁。” 严铄不认同地皱了皱眉,阻止他继续说出不吉利的话。 自年少起,他就不太擅长应付这一位不着调的长辈。 可史翁又确实是严铄认识的,技艺最精湛的金石匠人。 加上有父辈的交情在,严铄心中对其很是敬重。 只是,他仍是接不上对方那些奇怪的玩笑,只能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冒昧前来,是想请您刻几枚印章。” “荣幸之至啊。” 史翁感叹,“刻章子还想着老夫呢?放心,哪怕你要刻一百个,三日之内也刻好送到贵府上。” “多谢。”严铄深施一礼。 作为这京城中最副盛名的金石匠人,求史翁刻章的文人画家如过江之鲫。而这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铺,甚至时常有贵人金冠相映。 许严铄三日之内,已是别样的优待。 “不劳烦史翁,三日之后我自来取。” “也行。” 严铄便在案上摆出三枚印石和那些字稿,先拿着那块黄玉,说明了给严澄刻名章之事。 史翁捋捋胡子,“严郎君呐,老夫记得你有不少奇石美玉,怎么给弟弟刻章子,就用这么一块破石头?” 他不甚在意地将那块黄玉拨弄了一下,这小石块便无辜地翻了个跟头。 严铄微皱起眉,将黄玉小心摆正,如同给它缓解伤痛一样,指肚在上揉了揉,只道,“是他阿嫂送给他的,他自己喜欢。” “哦,这还真是老夫唐突了,惭愧惭愧。” 语气中实在没听出他有多惭愧,可那双眼中却精光四射,燃起看热闹的火光,烧得严铄颇不自在,掩饰一般又递过那块虞凝霜选定的青玉。 “这一枚,刻‘江南好’。” 这一块倒是好东西。 好玉的质感触手即知,史翁又赶紧重新戴上叆叇,将手中的碧色仔仔细细查看一番,边看边感慨。 “这一对青玉印,你可终于舍得用了。” 他是金石匠人,每一块石料对他来说都像一张独一无二的人脸,自然能一眼认出老朋友来。 再看一眼那尤其秀美的“江南好”字稿……史翁眼珠一转,装作毫不在意地询问。 “这是给男用还是给女用啊?” 严铄抿唇不语。 “啧,你看看你这个小郎君,你不说明白,老夫要怎么刻呀?” 史翁便佯怒教训起严铄来。 “你这字稿好看是好看的,可是老夫刻的时候也不是照搬全抄啊!字大字小,如何留边,如何留白,这不都得老夫看着改吗?印鉴如人。我都不知道用这章子的是男是女,刻出来能好看吗?能合适吗?” 严铄心中暗叹,终于松口。 “女用。是给我娘子的闲章。”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史翁霎时眉开眼笑。因看到严铄耳朵一片绯红,怕真的把人笑得恼了,于是只能捂嘴偷笑。 笑够了,他才拿起那第二枚青玉印,问,“这个刻什么?” …… 送走了严铄,史翁早早拽下幡子打烊。 他背着手,一如既往地佝偻着身子,慢慢往家走去。 今日天气甚好,苍穹高广。 街上无数熙熙攘攘的人在这样冷晴天光下,都显得干净了不少,好似没藏纳任何尘垢。 史翁哼着小曲,看一眼万里无云的天,心说濯之啊,没想到有一天,能看到你那从小就冷着脸的儿子,忸忸怩怩来刻一对夫妻对章。 还是活得久些好啊,史翁忍不住快乐地颠了一下脚。 活得久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都能看到。 你要是也能看到,该多好。
第90章 葱姜饮、糕饼发售 “诶上新品了!哦对, 今日是立冬!我都给忘了!” “你咋连这都能忘?我可是天天数着日子盼望节气更换呢,这样虞掌柜就又做新的吃食了!” “哈哈哈,我也是。我告诉你一个诀窍, 五日为一候,所以五日五日这样数,很快一个节气就过去了。” 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自今日起,一宵寒较一宵多,街上的行人却要慢慢少了。 只是这立冬当日,到底是四时八节中的大日子, 因此百姓或去祭祖、或往宴饮、或出来采购节物, 街上行人仍算是摩肩接踵, 热闹非凡。 今日, 也是汴京冷饮铺照例更换节气饮品的日子。 在这样的日子里,往常虞凝霜都会亲自立于店铺堂前以及门口, 朗声向众人介绍新的节气饮食, 并且每半刻钟便将此举循环反复一遍。 这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通常她的嗓子很快就变嘶哑,然而却始终笑容盈面, 昂然自若, 令人见之可亲。口齿也始终清晰, 条理分明,如凌凌玉珠落在人耳里。 来来往往的人,免不了都要在心中感慨:这虞掌柜要厨艺有厨艺, 要手腕有手腕, 该豁得出去的时候豁得出去。 这钱她不挣, 谁挣? 今日的讲解人却变成了谷晓星。 老夫妻和田忍冬虽然能在杂事和招呼客人上帮忙,然而这最重要的讲解还是要她来做。 这是谷晓星初次独当一面, 心中的退堂鼓打得震天响。 然而为了娘子,为了冷饮铺,她仍是哆哆嗦嗦拿起菜单竹板,面向众人说起了和虞凝霜排练了好多遍的台词。 “立冬补空,安稳过冬。立冬补骨,来年不苦。” “立冬正是进补的绝佳时节。小铺为诸位准备的节气特供饮品名为‘金玉羹’,是用山药和栗子磨成细茸,兑入牛乳而成。第一补山药,滋养赛灵药。而牛乳有强壮骨骼之效……” 最隆重地介绍完C位出道的金玉羹,谷晓星又依次介绍了清炖白果糖水和白果芋泥——其实本来打算以白果作为本节气的主角的。 然而虞凝霜开发出金玉羹之后,因觉得金玉羹受众更广,更能卖出价钱,于是果断将它们降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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