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凝霜哄着严澄亲手给楚雁君送去。 严澄状态稳定的时候,也会被宋嬷嬷带着去看望母亲。现下他做出极好看的吃食,自升出一份想要夸耀的骄傲,竟也答应了。 虞凝霜看着那一大一小离去的背影,心知小儿子亲手做的凉点,别说是黄鼠狼拦了,就是天王老子来拦都拦不住,婆母一定会吃的。 虞凝霜根基不稳,无法做出大刀阔斧的动作。但是她就是要这样,一点点蚕食掉黄郎中的权威。 楚雁君多吃的一碗水果,就是开始。 默默收起凛然逼视虚空的眼神,虞凝霜扭头朝门后笑。 “好了好了别藏了,大伙儿快出来吃饮子罢!” 对众人来说,这梅卤子凉粉有多好看还是其次,那又软又滑的质感才尤其神奇。 谁也想不到那一包不起眼的小籽,能做出这样的冰晶。 每一口凉粉都不是吃进去的,而是好似一沾舌,便自己渗到身体里去,再转化成无数对虞凝霜的赞美飘出来。 饶是虞凝霜,也难免被他们吹得有些飘飘然,更为自己所做饮食被喜爱而欣慰不已。 所以,等到她看着严铄面无表情地吃他那碗凉粉,才感到特别闹心。 这人真是一句好话没有。 虞凝霜暗自摇着头,微侧过身去以袖遮着自己的碗,呼唤系统往里加了一点细细的碎冰。 在严铄眼皮子底下吃独食,她心中难免涌现恶作剧的快意。 再加上沁凉滋味抚慰心神,也将方才在后厨折腾的疲倦一同卷走。 夫妻俩相对无言,都只顾着吃自己的冰点。 还是宋嬷嬷的到来,打破了这东厢房的寂静午后。 她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神秘兮兮递给虞凝霜一卷画。 “这是福寿郎送给娘子的。” “给我的?” 虞凝霜讶然擦干净手,忙将其展开。 只见一尺见方的雪白宣纸上,画着那只漂亮的小绣眼鸟,而它正在啄食黄梅,旁边是一列歪扭的题字——“梅子吃梅子”。 “这是福寿郎画的?!” 虞凝霜拍案称奇,难以相信这笔触精妙、构图老练的画作竟是出自严澄之手。 直到宋嬷嬷告辞退下,她仍将那画卷上下左右细看,点头咂舌着赞叹。 方才严澄在摆盘方面展现出来的艺术天赋,此时纷纷得到了解释。 那话都不会说的小小郎君,竟是一位隐藏的丹青妙手! 而且他是会写字的,虽然那手字丑得有些离谱。 虞川可已经能写一手精悍的小楷了。而虞含雪今春才开始跟着开蒙,写得竟和严澄差不多。 虞凝霜愈发搞不明白严澄的情况,干脆朝眼前的男人发问。 “福寿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娘胎里就这样吗?” “不是,是三岁时变成这样。从此不与人言,也不再出门。” 怪不得还是会写几个字。 “哦。那当时……是发生了什么?” 虞凝霜料定其中有隐情,已将语气放得优柔又谨慎。 而严铄不再回答,只那目色如冷凝的山雾,森然漫过来裹住她。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 【恭喜宿主收集10点冷漠值。】 【那什么……你们继续,继续哈。】 两人剑拔弩张,系统屁滚尿流。 很多时候,严铄冷冰冰的话都是这样和系统的播报声同时响起的。 而虞凝霜最厌恶他这一点。 居然能一边用傲慢的话语蜇她,一边好意思将对她的冷漠值上涨。 她努力了解严府的状况,她共情于严铄的病母和幼弟,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希望两人达成互相理解、互相帮衬的局面。 可严铄油盐不进,总能将她刚萌生的一点点温和小苗,用冰雹砸回地里。 “我不问谁问?!” 虞凝霜终于爆发,凉粉也不吃了,将勺儿往桌面恨恨一拍。 严铄眼帘倏而一颤,憬然看向她。 “友待小叔!友待小叔!那可是你自己写的约法三章。我寻思这意思,应该也不是只管他吃喝养成傻大个儿!” 虞凝霜越说越气,新仇旧恨一起算。 “你就说昨日在正屋,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平日里一声不吭,给自己弟弟编排罪名时倒是滔滔不绝!知不知人前不训子?” 好吧……其实当时严澄也不在场。 但那不是虞凝霜想说的重点。无论人前人后,严铄都不该那样说。 “严铄。” 虞凝霜第一次这样叫。 不是那句官方的“大人”,也不是那声假意的“夫君”,而是用清亮亮的嗓音,叫着他的名。 只这两个字,便如定身咒一样,缠住严铄在这红尘中已然踯躅的脚步。 “你自己想想,你究竟为何要那样说。” 虞凝霜的声音低婉下去。 这细微的差距被严铄察觉。他又一次暗自惊异于虞凝霜顷刻之间就可以掌握变幻的局面,以及对自身、乃至他人情绪的精准把握。 当哭便哭,该笑就笑;应装可怜时,便战栗如跌进泥泞雪潭的伤鹤,惹得旁人也跟着流泪;想整治人时,心又冷硬得像是斩断云霞的镰月,哪管对方上下尊卑。 一身的烟火,千面的观音。 细弱,但是坚定又悠长,虞凝霜有着这种能让事态依自己心意发展的能力。 她现在想与严铄好好谈谈那孩子的问题,便无意与他针锋相对,甚至朝他略微倾身,语气有商有量。 “是否是因为若是不敬嫂,实为不敬兄,所以你作为长兄的面子挂不住?是否是因怕母亲伤心?或者你可能甚至连在场的仆从也考量了,怕他们乱嚼舌根。” 虞凝霜将严铄尚不自知的心境耐心地拆解,给出一个个选项,又指出症结所在。 “可你唯独没考虑福寿郎。” 不对,严铄心想,你也忘记考虑一个人—— 一个严澄不来拜见,便本该会首当其冲受到羞辱的人。 但显然,她当时就不在乎,现在也没发现。翕动的红唇幻成一朵执意要离枝而去的花,让严铄刹那恍惚。 他会因她被轻慢而愠恼这个理由——从来没有入她的心。 而他亦不知要如何解释。 “不是,其实还有——”他尝试,然而一心只为严澄鸣着不平的虞凝霜以为他嘴硬不认,赶忙把他的罪过一股脑砸过来。 “你没考虑他也是身不由己,控制不了自己言行;没考虑他也需人前人后的尊严。” 有些事不沾手还罢,一沾手就放不下。 与虚假的婚姻无关,虞凝霜现在是真的想要帮助严澄,便一咬牙唬诳严铄。 “往后和福寿郎相关之事,你都得听我的,全力配合。否则这家我半刻不多呆了!” 出乎意料,严铄的头逐寸低下去。悠缓得如同逐帧定格的慢镜头,他高挺的鼻尖轻轻触到逐光的悬尘,如同亲昵的膜拜。 “知道了。”他说。 姿态并不刻意,也不敷衍,只是本来如此一般,静美得仿佛值得严澄拿来入画。 在这采光良好的厢房里,严铄眉尖的小痣和发际的绒发都清晰可见。 虞凝霜微怔,这个角度恍然一瞧,他还真和他那幼弟很像。 不止是轮廓眉眼,更是蓦地面对不熟识之事时,那一种狼狈又清澈的无辜。 怎么突然这么听劝…… 虞凝霜正迷惑,那厢系统便开始了播报。 【恭喜宿主收集8点冷漠值。】 【宿主,真的诶!严大人一被您骂,态度就会回暖。】 【您说……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虞凝霜:“……” 系统好像被她带歪了,说话没个正形。而且可能是九死一生之后都会性情大变,连系统也不意外,这家伙现在越来越会插科打诨。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省心。 虞凝霜点着额角暗叹,将话题拽回正轨。 “福寿郎的病症,郎中怎么说?” 严铄这次答得很干脆,只是声音涩而寥落。 “黄郎中说是癔症。需严加看管以平心静气,等他情志通畅,肝火清解之后……就可以恢复正常。” 这并非黄郎中一面之言,这些年严府求医无数,基本每一位都这么说——因为年少心魂未定,所以才这般时惊时遽,等年岁渐长就好了云云。 常人可能觉得这说法没什么不妥,可质询和反抗是虞凝霜的本能。她眉心微结,暗暗记下,只等待合适出手的时机。 心中事事拿定,待她再看向严铄,只叹息一样问。 “严铄,福寿郎的事,你是不是着急了?” 一句话如同穿云之箭,破开严铄伪装的淡然,正中他横亘心间的焦躁,将其击个粉碎。 “确实,谁家有这样的孩子不着急?我只看了两天,心也和针扎一样。但是——” 虞凝霜垂了眸,又将一双细长蝶黛舒展。 当它们不是怒立起来的时候,不是络子般蹙结起来的时候,他方见那柔和的弧度真化作蝶翅一样,忽闪忽闪扇在他心间。 宁谧中,蕴藏着唤起风暴的力量。 “——你要耐心等呀。” 虞凝霜重拾瓷勺,黄灿灿的梅卤子晃着她的眼。 “你是有学问的,总不用我和你说什么‘梅花香自苦寒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术业有专攻,我整天摆弄果子饮子,就和你就说说这梅子好了。” 梅花与百花不同。 其他草木皆感春气而开花,唯独梅花冬日开花,夏日结果。 所以梅子才是凌寒之果,是益人之果。 “……说得多有道理呢,毕竟梅子得了‘春之全气’,三春的精华可都在里面了。(1)” “我嘛,本也不爱吃桃啊杏的,还是更爱梅子一些。人且说梅子和杏子长得相似,可我说杏子顶多占一个甜,哪有梅子香气四溢呢?” 等待的时间长一些,没什么关系。 因为它的花朵,拥有了一整个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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