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虞凝霜更不想让严府的人跟着,早也和严铄串通好说辞。 她拽开严铄的荷包拿出一锭银,塞到陈小豆手中,让她带着李嬷嬷几人去找间好酒楼吃酒吃肉,犒劳犒劳他们帮着回门子这一趟。 撇下阿郎娘子自去吃喝,李嬷嬷深觉不妥,连连推脱。 可架不住陈小豆巧舌如簧地劝。贴身厮儿的态度自然就是严铄的态度,李嬷嬷便想可能是亲家二老不习惯有仆从在侧侍候,兼要和女儿女婿自在说说话。 她唯有接了银锭。 四人也不敢走远,出了巷子随意找了一家食肆落座。 这家食肆不大,菜品却挺丰富。 忙活了大半早晨,四人此时也饥肠辘辘,便点了一瓯炙鸡、一盘酒烧蚶子、两样鲜蔬,并着大碗老鸭汤面和糟瓜齑等小菜淋漓吃将起来。 店家见他们点单颇丰,忙殷勤送上自家做的香花熟水。 那是一壶茉莉熟水。前一夜将花在凉白开中冷浸,最大限度保住了花的形和色,又让其香有足够时间渗到水中。 如今加了蜜和热水兑得温乎乎,刚好入口。正如这夏日里熏着花香的暖风,沁人心脾又不唐突。 本来是常日里喝惯了的做法,四人今日却另有话说。 “前日我看娘子给大娘子做了玫瑰熟水,加了桂圆的,那个香的呦!你说咱从前怎么就想不起来玫瑰加桂圆呢?” “娘子真是孝顺,日日都陪大娘子去说话呢。我瞧着大娘子这几日精神头儿好多了。” “哎可惜娘子不能日日都做饮子,那凉粉的滋味我真是一辈子忘不了。” 李嬷嬷听得笑骂,“娘子嫁过来是给你们做饮子的?” “嗨,巧姐,我们这不是也跟着高兴,跟着沾光嘛!” 这四人关系本就融洽,在饭桌上嬉笑怒骂,好不欢腾,和此时此刻虞家寒风嗖嗖的饭桌,形成了鲜明对比。 虞家没那个闲钱、更没那个闲心设回门宴招待所谓“新婿”,虞凝霜便早打点好了,从酒楼定了一桌上好席面,充个场面即可。 另购置二十几小坛酒和糖果蜜煎,依礼分送邻里。 院门一关,将那些好奇的探寻目光和品评关在外,几人落座围住一桌好菜,却都没什么食欲。 虞家夫妻面色冷凝,完全不像是虞凝霜记忆中温和的父母。 可无论婚事是真是假,虞凝霜要在严府常住是事实,他们又不敢真得罪严铄,担心他将气撒到女儿身上。 两人唯有客套了几句,便闷头喝酒。 而年少藏不住心事如虞川,则是恨不得用淬毒的视线杀死严铄似的。 虞凝霜眼见这根本无法成席,干脆低声与严铄打商量。 “拨些菜去,委屈夫君自己去厨房一桌罢。” 象征性地说着“委屈”,她实则全然不替严铄委屈。只心疼家里人怕是要与他相对吃出个胃疼来,这就将他遣走到厨间小桌边,又搬来个小马扎。 严铄倒也配合,一双长腿蜷在长袍里,任那衣摆随着丝光拂到地上。 数个小碟小碗一摆,虞凝霜冲他敷衍地点点头,逐花的蝶一样转身,翩跹扑到外面去。 不仅是因为柴门被半掩,更因为失去了明丽的光源,随着虞凝霜的离开,老旧的厨房霎时褪去了亮色,更显得灰扑扑的。 严铄默然四顾,半晌,从炒腊肉中夹起一片笋干,慢慢咀嚼起来,随后略蹙起眉。 这笋干定是泡发得不到位,才将这微苦且涩的滋味带到他口中来。 既然不算可口,胡乱咽了也就是了,可严铄非要细致地嚼。这般缓慢地没吃上几筷子,便听得院里渐渐传来笑语。 严铄向来是习惯独自用饭的。 少时案前读书的夜里,后来衙内阅卷的拂晓,焚膏继晷,以夜续昼,这样紧密无趣的独奏中,容不下另一种声音。 可现在,他停住竹箸,在那些人语中细细分辨出一缕,引其潺潺淌到心里。 角色逆转,他忽然很想知道——新婚那夜,虞凝霜独自在屋中听着喜宴丝竹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就算成婚是假,在那一片晃人心神红艳喜色中,她是否曾有哪怕一瞬……像他现在这般,升起悸动混杂的失落和惶惶。 答案应该是没有的。 因为没过多久,虞凝霜就推门而入。 而严铄眼睁睁看着她忽然肩峰一耸,衣袖如被烈风吹拂的彤云,骤然往后坍缩。 她脱口而出,“天啊你怎么在——” 箸尖和手指一同僵直,油汪汪的一粒炒花生似被这声惊呼震落,“咕噜噜”从案面滚到地上,其上满沾的灰尘和严铄此时的姿态一样,极不体面。 虞凝霜反应过来,非礼勿视地垂下眼,又挤出几丝尴尬的笑意。 “打扰你用餐了,我做点东西,很快的哈。” 她长袖玲珑,眨眼间就将神态语气都恢复得极好,只是那下意识抚在心口的手,进一步印证了严铄的猜想—— 她把他忘了。 所以乍进门看到他,居然被吓了一跳。 半顿饭都不到的时间,她就已经把他的存在忘了。 严铄放下竹箸,并不言语。 那厢虞凝霜正相反,还在掩饰自己的失误一般,长篇大论地解释。 “酒楼不是随席送了一壶木樨花甜水吗?鲜木樨花蒸的,还是银壶装着呢。可两个小的缠人,偏不喝,让我调饮子给他们。我做的,哪里有人家大酒楼的好?” 她似是抱怨,只是被弟妹们崇慕和喜爱的欣悦到底是藏不住的。 虞凝霜眼仁带着笑,轻车熟路寻出瓶瓶罐罐。 先拿几块现成的梨膏糖用沸水化开。 糖是去岁秋梨子最便宜时,虞凝霜收了几斤甘棠梨熬的。足量的梨汁和梨茸被耐心地凝练,凝固之后切成一个个方糖块。它们是温暖的琥珀色,此时表面已返出漂亮的磨砂面; 再取一块姜仔细研成茸。 这块姜很鲜,汁水仍足,研出的姜茸也细腻,那些细微的纤维像是纤弱的鹅黄蕊丝,随风飘到了春水里,半浮不沉的。 越是苦夏,越是要吃热姜、喝热饮。 且夏日里物产丰富,隔三差五就有新的食材出了水、下了树,或是经过这条河、越过那座山运来。 各酒楼就都为了夸耀自家的货源似的,争抢着将那些鲜活做上桌来。 就如今日那席面,便有清蒸鲈鱼、水母脍、香螺煠肚三道水产,另有醋拌鲜藕等好几道凉菜。 其中美味自是不必说,只是怕小孩子贪嘴凉了肚腹。正因如此,虞凝霜才兑了这暖胃的姜梨蜜水。 别看这饮子又甜又辣,似是黑暗料理,实际上味道十分和谐。辣味能衬出甜味,甜味能柔和辣味。看似对立的味道,交织起来却让人欲罢不能,回味无穷,虞家两个小的都很喜欢。 虞凝霜这般备了五碗摆到一竹托盘上,端起就要走。 “你家人——” 然而严铄的声音绊住她,比那糖块还粗粝,磨在虞凝霜耳朵。 “——似并不喜欢我。” 虞凝霜眉梢一挑,给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没关系的。”她又倏忽笑开,红唇如花也如刀。 “因为我也不喜欢你呀!” *——*——* 陈小豆总觉得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非朝夕相处的身边人看不出来。 马车正平稳地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市井之声闹哄哄地灌到这车厢内,而严铄纹丝不动地闭目养神。 这其实是他的常态,仿佛没什么可疑。但陈小豆却感觉到,他此时的安静,其实和去程那种晨起倦懒的结果并非同源,而是一种更冷淡的情绪。 最善察言观色的陈小豆便被冻住嘴唇,也不敢如往常一般逗趣讨巧。 他知晓“假成婚”的内情,因此坐立难安,生怕虞凝霜和严铄之间有什么变数,漏了馅儿。 陈小豆又去看虞凝霜。 后者刚和李嬷嬷聊了好一会儿,此时似是劳累了,低头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的异色影花扇。 但实际上,她正在和系统吐槽。 “他冷漠值怎么就又涨到临界值了?是被我那句‘不喜欢’伤到自尊了?” 她嗤笑着说这话,语气中是全然的反讽。 严铄怎么会因此生气呢?他肯定是巴不得她不喜欢他!生怕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再说了,她那句“我也不喜欢你呀!”的意思是,若是家人讨厌严铄,而她却喜欢,这反倒是更棘手的情况。 只因两家若是冤家,两人也要终成怨偶,她可没有在这大宋复刻罗密欧朱丽叶悲剧的打算。 所以,二人之间这样清清白白,干干脆脆,难道不是正好吗? 所以在坚信既定前提的情况下,虞凝霜对严铄的反应百思不得其解。 “之前怼他的时候,他冷漠值反而会回升的。” 怎么今天不按套路出牌,被她一怼,还更冷漠了…… 这人怎么回事? 莫名其妙的。 虞凝霜撇撇嘴,被严铄的阴晴不定折腾得心里闹腾,又实在懒得为他多费神,于是突发奇想。 “统崽,能帮我屏蔽严铄的冷漠值波动吗?总之你照常收集就行,但是不用每次都和我播报了。” 【也不是不行。】 【只是本来特意给您安排这样的实时反馈的,也有助于您玩弄……啊不是,是摆弄严大人的情绪。】 “我看差不多了。” 虞凝霜不甚在意地回,“这些天大致情况你也看到了,挺稳定的,不用再测试了。而且呀……” 她的语气雀跃起来,应着马车欢快的震动,沿着绳直的街衢生气勃勃地前行。 “饮子铺马上就开起来,我会遇到很多客人,肯定能再从别人处得到冷漠值。何必栓在他一人身上?” 到时候,若系统仍时不时跳严铄产出的冷漠值,反倒耽误虞凝霜辨别新的冷漠值来源,不如直接屏蔽。 系统觉得这话挺有道理,立刻按虞凝霜要求做了更改,又好心提醒她。 【如果严大人冷漠值波动有严重异常的话,我会及时通知您的。】 “没问题。” 一人一统将事情说定,正赶上李嬷嬷看了看街景,笑着禀于虞凝霜。 “娘子,吉庆坊到了!拐过这个方巷,应该就能看到亲家阿郎说的铺子了。” 这些日子,虞全胜全力完成女儿所托,将筛出的两间合适铺面勘查清楚。今日再和虞凝霜一说,虞凝霜权衡之下暂定了吉庆坊这家,顺路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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