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些冰饮子。十八文钱一份,婶子要几份,劳您去取碗来。” 杨二嫂的笑意冻在了脸上。 “啥?冰饮子?十八文?” 她都不知道是该先震惊虞凝霜有本钱做冰饮子,还是该先震惊虞凝霜居然要收她钱。 “嗯。想着婶子上回说起爱吃冰,我谁家都没去,就是特意先过来,让您第一个品尝呢!” 这语气要多贴心有多贴心,要多实诚有多实诚,还都是按着她之前说的话来,一点错处挑不出。 杨二嫂一下子被架得极高,只能干笑两声。 她斜瞄一眼虞凝霜怀中所抱,想着也不知做的到底是什么,万一不好喝呢…… 可就在这时,之前在虞家喝过的那些荔枝膏水、杨梅膏水、药木瓜渴水的好滋味偏偏涌上了舌尖。 杨二嫂咽咽口水,反复告诫自己,那可是十八文钱啊! 让一直在虞家白喝饮子的她付钱,简直比丢钱还难受。 “还是、还是不用了哈。” 杨二嫂将无措的手在围裙上蹭蹭,“婶子不喝,你们去别家——” “婶子不喜欢阿姐做的饮子了吗?” 这一声软乎乎的奶音,却如刑天巨斧一般,直接劈开了杨二嫂的心防,以及她的荷包。 杨二嫂战战低头,就见虞含雪正仰头看着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是纯然的迷惑。 “婶子不是一直很喜欢吗?之前来家里天天喝呢。” 这下杨二嫂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是啊,怎么白送时可劲儿喝,要钱了就不喝了呢? 虞凝霜在心里笑到打滚。 以她对妹妹的了解,当然知道这小家伙不是故意的。 小雪儿的性子天真烂漫,没有阳光都灿烂,因为她自己就是个整天穷开心的小太阳。 但正是这无忌童言最臊人。 这样看来,她们姐妹还真是卖货的好搭档。一个以精选话术攻心,一个以无意神态卖萌,把顾客拿捏得死死的。 就如现在的杨二嫂,涨红了脸,几乎放弃抵抗了。 最后一击,是她家两个孩子恰此时跑了出来。 杨二嫂丈夫在西市一家铁铺做活,家里一对和虞含雪年纪相仿的儿女,日子过得算是松快。 平安郎和芝娘欢声围到虞凝霜身边,正吵着要看她抱着什么好吃食。 “水晶皂儿,姐姐自己做的。” 虞凝霜将小被掀开一角,露出那润盈盈的糖水来,细凉的冷气并一抹甜香,让两个孩子眼睛都看直了。 他们可没有那些纠结是卖是送的心思,若是没看到还好,如今看到了,便只缠着杨二嫂要买一碗。 “行行行,买买买。” 杨二嫂被磨得没招儿,让儿子去拿了碗来,又仔仔细细数了十八文钱给虞凝霜。 十八文,她想,以一碗水晶皂儿来说,其实是很实惠的价格。 她知道在夜市,一碗水晶皂儿就是二十文也下不来的。因皂角米本就比一般谷粮价高,其中又加了糖,更重要的是那最金贵的碎冰,给整碗饮子提了档,将其直接从普通的甜水变成了奢侈的享受。 当然,最烧钱的冰于虞凝霜是免费的,所以整体算下来,虞凝霜的利润比夜市里还高——这一点杨二嫂不得而知。 她看着虞凝霜拿着自带的大木勺,不多不少舀了两勺到瓷碗里,递给了儿女,两个孩子马上拿着小勺吃了起来。 第一勺入口,他们就睁大了眼睛话也顾不上说,像是饿了许久的小兽吭哧吭哧吃了起来。 杨二嫂看着他们这可爱的小模样,到底嘴馋没忍住,也跟着蒯了一口尝鲜。 然后,方才还为了那十八文不情不愿的她,马上就心服口服地赞叹出声。 “霜娘,你是不是有什么独门诀窍?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水晶皂儿了!” 皂角米最外层被煮成了透明又富有弹性的胶膜,舌尖一抵就溶溶化开,中间的内芯则保持了若有若无的一点点米白,咬下去是说不出的软糯。 滑、韧、糯、黏,这些美妙的口感尽数浓缩在小小的碗中。 “哪有什么诀窍?不过是用了些好料。”虞凝霜实话实说。 因这种食材拢共没几样的吃食,只要食材品质略有不同,吃起来就是天差地别。 而虞凝霜买的是佳品皂角米,冰也是极致的纯净,丝毫没有河冰的土腥味和杂质。它尽心当一个精巧的配角,将所有的味觉表现空间留给皂角米和糖,吃起来当然就是最纯粹的爽口和清甜。 一小碗水晶皂儿,可不够三张嘴吃的。 转瞬功夫碗就见底,只剩浓腻的透明汁子挂在碗沿,骄傲地彰显着糖用得多么充足,米熬得多么到位。 而杨二嫂巴巴看着虞凝霜的大木勺,所思所想不言而喻。 但是虞凝霜就是不搭腔。 往常在家里请杨二嫂喝饮子,那是待客之道,现在却是赚钱之道,一码归一码,绝不能含糊。 加之杨二嫂又是这样爱占便宜的性格,虞凝霜必须从一开始就断了她的念头。她牢牢捏着那大木勺,半分没松手,甚至又寒暄几句,便告了辞要走。 “哎——等等!” 罢了罢了,杨二嫂咬咬牙,确实挺实惠的! 于是离开杨二家的时候,虞含雪胖嘟嘟的小手心里就捧了整整三十六文钱。 “阿姐,好多钱啊!” 除了偶尔得的一二文零花,她还从未拿过这么多钱,只觉得沉到打手,几乎拿不住。 “这才刚开始呢。” 虞凝霜小心地单手抱住木盆,抻长另一只酸胀到打不过弯的胳膊,艰难地摸摸妹妹茸乎乎的发顶。 能在抠门的杨二嫂这里卖出去两碗,她真心觉得是个好兆头。 “雪儿,咱们会赚很多很多钱的。” “嗯!” 汴京城中,诸般买卖,各有吸引客人的叫卖方式。 卖冰饮子,照理是要敲冰盏的,可虞家并无这物件。虞凝霜便拿一双小瓷碟给了妹妹,后者将其当个玩具一般,挥着小手打出了乱糟糟、但很是清脆欢快的节奏。 对于沿街叫卖,姐妹俩一点儿也不羞不怯,反而有一种生气勃勃的大大方方。 快要转出青槐巷的时候,已经卖出去七八份,都是这般敲人家门推销的。 邻里都知道虞凝霜擅做饮子,这回还是稀罕的冰饮子,加之价格也不高,便多多少少都愿意捧个场。 偶有人随口问起冰的来历,虞凝霜就用之前那套说辞。因她在金雀楼帮工的经历货真价实,众人便也未起疑心。 这般一路走,一路吆喝,虞凝霜暗自认定第一阶段的试水完满成功,起码已经回了本。 而水晶皂儿还剩多半盆,她略加思索就决定趁热打铁,去街市上转一转。 姐妹俩出了青槐巷,走过两个街口、过了一座桥,终于到了宁保桥南大集。 汴河分出柔软的一支,在这宁保桥下蜿蜒而过,滋润着河岸各色饭馆食肆林立,流动的小摊子、卖货郎、架车儿更是不知凡几。 这里是附近居民寻些杂嚼的好去处,每日以夜市尤为热闹,辉煌灯火陪伴着吃货们直到三更。 现下不过午市,已是人烟浩闹,是以也是虞凝霜扩展生意的好去处(1)。 但机会多,竞争也多,虞凝霜既没有名气,也没有其他小贩那些洁净器皿、鲜艳幌幡。要知道,随便一个卖些香药果脯的小贩,都是将其盛在漂亮的梅红匣儿中的。 她只能借力。 虞凝霜带着妹妹沿着一条斜街走,路过了数家食肆却未停留,直到闻到一股直呛进鼻尖的辛香。再抬眼一眺,见这家食肆里食客皆吃得满面红光,满头大汗……她驻足,就是这家了。 撩帘帐而入,虞凝霜先锁定了正上菜的店家娘子,微施一礼道:“沾店家的光,小女来撒暂,实在是叨扰了。” 那娘子年岁三十上下,打扮利落,言语明朗,便笑回,“这有什么?小娘子请便罢。只是……” 店家娘子好心提醒,“你也是卖些咸菜果脯吗?恐小娘子不知,我们这般川饭店油重味辛,早已吃了客人满嘴,怕是卖不出什么的。” “撒暂”是指如虞凝霜这样,去人家食肆、酒店兜售些小零嘴。一般是腌菜渍物、干果炒货,既能给客人下酒下饭,又不会影响店家生意,是市井间尤为常见的卖货方式(1)。 因此店家娘子的担忧不无道理。 川饭店最善用香料油料,将菜滋味做得喷香浓郁。食客们品尝过后,再吃寻常小菜只会食之无味。 但虞凝霜卖的可不是那寻常的吃食。 她径自去到一餐桌前,向那正捧着深碗吃燠面的食客问道:“可要来碗冰饮子解解辣?”
第7章 煎燠肉、达成合作 “畅快!实在畅快!” 客人将最后一口糖水喝尽,撂下碗长吁出声,朝虞凝霜高声赞叹。 细碎的冰沙不仅缓解了口中火辣辣的刺痛,还好像流到了血管和筋络里,将沁凉输送到四肢百骸。又像是被大日头暴晒的后颈,忽地覆上一块冰凉凉的手巾,热意全消,自头顶到脚下都升起凉风。 他刚吃了一碗热辣的燠面,浓汤灼着舌头,险些吃得涕泗横流,又因滋味太好,偏偏舍不得撒手。 这碗冰饮子来得正是时候。 回味着口中甘甜和清爽,客人觉得自己又行了,便高声喊:“店家,再来一份煎燠肉!多放茱萸辣油!” “好嘞!” 一直不时看这边热闹的店家娘子马上回答,扭身去了后厨。 有了这一位食客开的好头,店内其他客人也纷纷响应,甚至因这热闹动静,吸引了街上正觅食的行人,进到这家名为“田家杂煎”的店入座。 店家娘子端着煎燠肉回来时,虞凝霜已经又卖出去六碗。 店家娘子凑上来看,“小娘子这水晶皂儿确实不俗,如此晶莹,倒是真应了这名字了。” 虞凝霜忙道:“您拿碗来,我给您打一碗。” 店家娘子确实心动,但又怎能白拿?她一合计,将在后厨掌勺的丈夫叫出来,与虞凝霜要了两碗水晶皂儿吃了,随后特意给她做了一份足量的煎燠肉作为交换。 他家的燠肉是店里的招牌,乃是将猪肉用温油慢慢熬熟,随后加了好酒和数味香料腌渍于坛而成的。吃时启坛取出,这般热油一煎,将酝酿深厚的香气一遭激出,油汪汪地看得人手指大动。 虞含雪就没禁得住诱惑,直接扯了一块来吃,辣得她咳了两声,却呼着小舌头,眼睛亮晶晶地夸“好吃”,逗得店家夫妻眉开眼笑。 夫妻俩将燠肉用油纸包好递给虞凝霜,口中还在夸她的水晶皂儿,客人们亦然,还有说虞凝霜卖的太便宜的。 “是这两日家中周转不开,所以让利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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