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主簿悚然,声音极低:“难道你说是范家的人……他们、他们下手这样快?这么说昨夜我们审讯郑礵……消息走漏了?” 卫玉走到门口,向着外间看去:“这御史台毕竟不是铁板一块儿。昨夜带人回来,范家一定早有察觉跟提防,范太保的势力之大,再加上靖王殿下,恐怕有人赶着去通风报信,若再知道了郑礵供出范赐,先一步杀人灭口,一来死无对证,二来嫁祸给我……” 卫玉说到这里,蓦地想起先前跟李星渊的那一番话。 范家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下手更加狠绝,弄死郑礵还不够,假如能把阿芒拖下水,卫玉也脱不了干系,而他们真正的目的自然就是李星渊。 难道说这一次,自己真的要拖累太子了吗? 卫玉再度询问阿芒。 阿芒知道自己犯了错,也不似先前般冲动跟抵触,便告诉了卫玉详细。 他道:“我听说你回了东宫,我自个儿不愿意出去,就想多睡会儿,可是外头忽然有人说起林小姐被害的事,又说那个郑什么的被拘押在西院……” 本来只这些,阿芒还不至于如何,谁知外头的那人竟又道:“虽然说人被捉回来了,但郑公子来头多大,他爹可是从三品,今儿只怕就会把人救出去,唉,这些高门贵宦,总有法子逍遥法外,那林小姐死也是白死。” 这一句话,成功点燃了阿芒的怒火,这才冲了过去,不管不顾地要痛打郑公子。 谁知才打了三两下,他就软趴趴倒地。 “你能听出说这话的人是谁么?”任主簿问。 阿芒摇头。 卫玉若有所思。 先前阿芒冲她叫嚷,说什么不能让郑礵’逍遥法外’,那会儿卫玉便觉察出他的用词有些奇怪,不像是他素日说话风格。但当时气头上,竟没有细问。 可就算确认了郑礵是被他人毒害,但真凶是何人?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御史台动手的? 又或者毒杀郑公子的,根本就是御史台的人。 门外鼓噪声响。 侍从跑进来道:“卫巡检,郑家的人来了!” 任主簿皱眉,看向卫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办?你不如先退避?” 卫玉吁了口气:“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何况那些暗中窥伺的人,恐怕要的就是我的退避。”只要她退后不言,那事情越发闹开,没有任何解释的话,最后脏水必会泼在东宫,百口莫辩。 蒋仵作道:“倒也不用怕他们,反正郑公子是被毒死的,我们可没给他下毒。” 任主簿道:“我担心郑家的人此刻失去理智,跟他们硬碰硬恐会吃亏……” 正在此时,外间的吵嚷声逼近,有个叫声道:“姓卫的,把我们公子交出来!” 阿芒本乖乖立着,此刻便跑过来拦住她:“玉哥儿,你不要出去,他们敢对你怎样,先问问我得拳头!” 卫玉仰头望着这个莽汉子,反而平心静气:“阿芒,这次你可要好好听我的话,不许冲动,不许动手。听见了吗?” 阿芒握紧了拳,终于点头。 门外的人已经冲进了院中,十几号人,气势汹汹,有几个御史台的差役跟在左右,要拦阻却也拦不住。 因为为首来人,正是顺天府的郑府丞。 他被人搀扶着极快向前,才进内便盯上了卫玉。 郑府丞厉声叫道:“卫巡检,我儿子呢!我来问问你,你把我儿子怎么样了!” 任宏,蒋攸安以及其他差役侍从们,不由地都为卫玉捏了一把汗。 众目睽睽之下,卫玉非但不退,反而缓步上前。 面对悲愤惊怒的郑府丞,卫玉拱了拱手,平静道:“府丞来的正好,我也正欲前往府上告知。” 郑府丞哈哈大笑,状若癫狂:“你说什么?你是想告诉我你害死了我儿子?”咬牙切齿,他指着卫玉道:“我要你赔命!” 卫玉将郑府丞的手慢慢压下:“冤有头债有主,府丞找错人了。” 郑府丞看着她镇定自若,越发目眦欲裂:“你,别以为仗着……” “郑大人!”卫玉断喝了声。 郑府丞猝不及防,嘴巴还是半张着,却无法说下去。 “郑大人,我只说一句话,”卫玉盯着他的眼睛,语声清晰道:“你如果想要令公子死不瞑目,那就只管在这里胡闹,只管被真凶当枪使吧。” 郑府丞呆滞,好似无法反应:“你、你说什么?”
第44章 第44 章 就在郑府丞带人前来兴师问罪之时, 御史台之中的那些上司长官之类的自然都收到了消息。 御史台负责监察百官,本是令文武官吏望而生畏的地方,没有人敢轻易得罪。 像是今日这样被人打上门来, 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只不过一来郑府丞身份非同一般——自从林遵被流放后,郑府丞是成为继任府尹的头号人选, 何况他自个儿也是正经的从三品大员。 但最重要的是, 郑公子死在御史台, 还是被阿芒“打死”, 对于御史台上下而言, 这才是最致命的。 如果不是因为郑礵之死, 别说郑府丞是从三品,就算是正一品,也不能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闯入监察衙门。 正因为事情难办,所以王御史才会避而不见,而蔡中丞只想着自保。 而对于御史台上下众人而言, 在以上所有缘故之外,还有一点微妙的原因, 那就是卫玉的身份。 就如同蔡中丞所说, 卫玉虽早被调到御史台, 但自始至终都是太子身边得力的心腹,御史台里没有蠢材,都知道郑公子的死绝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件事情闹不好,就会成为东宫跟靖王、范太保之间的角力。 神仙斗法,凡人若不知好歹参与其中, 只怕都不知怎么死的。 所以郑府丞才会如此容易地闯入御史台,就连监察所的差役都拦不住。 其实若真心要拦阻, 又哪里会不成? 蔡中丞的侍从赶过去报信,说是郑府丞带了不少人来,似乎随时都会大打出手。 “我说什么来着,”蔡中丞把公事房门掩上,暗暗叫苦:“把人家儿子弄死,这回就算太子殿下也救不了小卫了,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只求他千万别把我牵连在内就行了。”说着又赶忙催促侍从再去查探:“看看打起来了没有,谁打赢了。” 谁知不多时,那侍从赶回来,满面疑惑道:“本来郑府丞好像要动手,远远地瞧着卫巡检好似跟他说了几句话,如今两人进了卫巡检的公房内……听着里头安安静静的,不知怎么回事。” 蔡中丞很意外:“嗯?他们说了什么话?” 侍从摇摇头:“隔得太远,又有许多人围着,小人实在听不到。” “蠢材,”蔡中丞的面上流露狐疑之色,自言自语道:“竟没有大打出手吗?奇怪……” 卫玉只是小小巡检,在御史台里没有单独的办公居所,她所在的公事房,其实还有其他两位巡检跟文书等。 只是今日非同等闲,其他的人也着实不敢来“搅扰”。 先前卫玉一句话让郑府丞怔然无语,她趁机便请郑大人进内说话。 郑府丞凝视着卫玉,虽然错愕,但他这会儿仍是心中痛怒,倒也不怕卫玉会公然如何,于是冷笑:“我倒要看看你说些什么。” 进到内室,蒋攸安先将查出公子有中毒迹象之事告知。 郑府丞黑着脸听完,深深吸气:“卫巡检,你是故意叫人来这么说,指望我会相信么?本官是那么好骗的?” 卫玉还未回答,蒋仵作道:“郑大人,我在御史台任职,可不是谁家里家养着的,验尸是用我的眼睛跟手,也不是谁的一句话定黑白,您若不信,我带您去亲自查验,或者你再找可靠的仵作,我可不怕复核。” 郑府丞瞪了瞪眼睛。 蒋攸安道:“我只是实话实说,想来郑大人也愿意知道公子到底死于何因,只是实话难听罢了。” 卫玉请蒋攸安先行退避,自己对郑府丞道:“蒋仵作是御史台最老资历的仵作,为人谨慎耿直,从无出错,何况在这上面造假,极容易被戳破,想来府丞也知道。” “就算……是这样,”郑府丞咬紧牙关,缓缓道:“我儿也是死在御史台,到底跟你脱不了干系!” 卫玉道:“我并没有要甩脱责任,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查明真相,我想身为人父,郑大人也不愿意让公子死的不明不白、放过那杀人真凶吧。” 郑府丞握紧双拳:“你口口声声杀人真凶,那是谁杀了我儿?” 卫玉垂眸道:“公子是我所查教坊司凶案的重要人证,我还指望着公子替我作证,指认那凶案主谋,又怎会对他不利?何况公子若死在我手里,对我有什么好处?我知道郑大人正是痛心疾首的时候,但越是如此,越容易被人利用,若真如此,岂不是更让公子死不瞑目?” 郑府丞的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卫玉看向任主簿,任宏把手中的几张证供递过来,连同一起的,还有蒋攸安呈递的尸格。 叹了口气,卫玉对郑府丞道:“这里是公子昨夜的口供,说明了他跟某人一块儿在教坊司……当时我曾警告过公子,那人身份特殊,只怕会想方设法脱罪……” 郑府丞狠狠地咬了咬唇,将证供接在手里,飞快一看,当瞧见那个刺眼的名字的时候,他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黯然不语。 卫玉端详他的脸色:“当然,现如今尚无明确证据可以证明公子的死跟谁人有关,但我想,公子一死,大人势必不会跟我善罢甘休,如此大闹一场,最后吃亏的事谁?得利的又将是谁?” 郑府丞的手不住地颤抖,连连咽气,他闻言抬眸看向卫玉,却无法出声。 卫玉道:“大人是聪明人,有些话自然不用我说尽了。先前御史蔡中丞传我,就郑公子之死诘责,我也跟蔡中丞言明,我绝不会推诿拒责,可是……我想问大人一句,到底是想让公子这么糊里糊涂被人害了,还是想要一个水落石出,真凶伏法。” 郑府丞低着头,仿佛浑身的力气都在慢慢消退,他低低道:“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便直说了,”卫玉道:“昨夜令公子提到范赐之时,显得十分畏惧。若公子之死当真跟范家有关,郑府丞不敢得罪,愿意忍了这口气,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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