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上起了一层薄雾。 风中平白带了几分杀意。 卫玉缓步向前,看着被捆缚在柱子上伤痕累累的少年。 但就算她极力看的仔细,却仍是无法辨认少年的真实容貌。 心底瞬息万变,她想立刻冲上前去把他脸上的血迹擦干净看个明白,但又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 在卫玉记忆中有一个人。 身形挺拔颀长,宽肩细腰,银甲黑袍,如渊沉星冷,威仪慑人。 当他抬头,却是一张足以引发人噩梦的脸。 乍一看,仿佛是戴着骇人的诡异面具。可细瞧便能发现,那并非什么面具,而是雕在脸上的纹,确切地说,那是传说中的纹面,又叫做黥面。 所谓“黥面”,最初是一种刑罚,又叫“墨刑”。 用刀划破肌肤,涂上墨汁,等伤口愈合后,墨色不退,就变成了永远的记号。 后来渐渐地改用了针刺,在脸或身上刺出纹路或者字迹,再涂添颜色。 一旦遇到黥面的人,便知道那是犯了罪的囚徒。 这种刑罚虽不像是斩首或者凌迟一样可怕,但也足够痛苦。 黥面时候的用针,往往会深刺入骨,在骨头上留下相应的字迹或图案。 而据卫玉所知,当今之世,除了犯法违例的罪囚会被处以黥面刺配之刑罚外,另外在一些异族之中,却也流行这样的黥面刺青。 譬如在西南羁縻州的某些部族,不论男女,都会在面上或者身上刺以纹路,有的是花草,有的是日月,有的是虫蛇之纹路,他们叫做“雕青”,那是他们部族传下来的习俗。 可他的额头,两颊,连着鼻端,全是乌青的一片,似乎是奇异的藤蔓花纹,又如同张牙舞爪的小蛟龙,把原本的容貌都遮住了。 第一眼,卫玉被震慑。 后来回想,才想到那竟是饕餮纹。 饕餮是有名的凶兽,贪婪狠恶,这是传说中的兽面饕餮纹,是常常见于上古青铜或者玉器上的纹路,神秘而威严。 把饕餮纹刺在脸上,只怕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天底下能如此做的人,只有宿九一个。 野狼关的校场上,卫玉盯着宿九曜。 她没法确信,面前的少年,到底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对头”。 雾色跟暮色中,卫玉径直走上前,抬手抚向小九爷的脸。
第7章 北风雪塔 黄士铎身前一左一右,是武万里跟安澄两个。 安县丞也吃惊于眼前所见,但武万里一个都头尚且无用,何况他这县衙二把手的文官。 “这这是怎么回事?”安澄望着宿九曜的惨状,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黄士铎则问道:“跟县丞一同前来的那是何人?” 安澄一愕,回头竟见卫玉已经走到了宿九曜的身前,暮色之中,一时看不清她的脸色。 “那是……”安澄略略低声。 黄总镇很意外:“什么?竟然是巡……可是老夫从未听说朝廷有派人往长怀,怎么突然跑出个……安县丞可核实过他的身份?” 安澄道:“这位大人身带令牌,谈吐气度且不凡,不似有假,何况朝廷命巡按御史巡查天下,从来也多的是微服出行的,除了这些,假冒朝廷命官,可是死罪,想来没有人敢如此胆大妄为。” 黄士铎闷哼了声:“倒也未必。” 此时见卫玉抬手去扶宿九曜的脸,几个人一时停了说话,不约而同地都望着她的动作。 不料一声猫叫,伴随脚步声响,有人叫道:“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原来方才在无人留意的时候,飞廉正在拼命地要给宿九曜将绳索解开。 而呵斥飞廉的,是正急急往此处奔来的另一队兵士。 其中一个裨将来的极快,抽出马鞭向着飞廉挥去:“哪里来的野小子,找死!” 武万里见飞廉要吃亏,急忙上前拦阻:“且慢!” 飞廉并不闪躲,因为对方那鞭子来的极凶狠,非但会打到他身上,连柱子上的宿九曜也不可幸免,事实上飞廉是能够躲开的,但一旦他闪身,宿九曜必定会被打个正着,伤的自然更狠。 武万里扬手,及时将对方的鞭子攥住,用力一牵,把对方拉的打个趔趄。 那裨将猝不及防,头朝下往前奔出,谁知地上的狸猫趁机一跃而起,一爪子挠向他脸上,顿时一声惨叫,数道血痕。 这会儿那一队兵士已经赶到近前,几乎把武万里,飞廉,卫玉几个围在中间。 裨将捂着脸倒退两步,大叫道:“把他们拿下!” 安县丞忙叫道:“且慢动手!” 没有人听他的,直到黄士铎喝道:“还不住手。” 士兵们一个个止步后退,却都仍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三人一猫。 黄士铎的目光掠过柱子上的宿九曜,仍看向卫玉。 卫玉的手跟宿九曜只隔一寸,但也没有必要落下。 因为在她面前的少年年纪委实太小,就连身量都跟记忆中的那个人不相符合,而且脸上虽血迹遍布,但看的出并未黥面。 跟黄总镇的目光对上,卫玉收拾心绪:“黄总镇,请借一步说话。” 黄士铎并未表现的十分意外,而是漠然反问:“借一步说话?阁下何人,有何资格向老夫说’借’。” 卫玉淡淡一笑,道:“在下月前经过燕州,承蒙刘翰林不弃,留我在枫林阁小住两日,伯宇公听闻我欲往豫州一带,曾向我一再称赞黄总镇为人,未知我有没有资格说’借’?” 黄士铎脸色陡变,原先的冷峻退却,眼睛里放出几分光芒。 其他人听什么“燕州”“枫林阁”以及“伯宇公”等话,也许不解其意,但黄总镇身边的几个亲信却也跟黄士铎一样变了脸色。 要知道黄士铎虽是武将,膝下一女爱如明珠,先前嫁到了燕州刘翰林府里,这是黄士铎最引以为傲的一门亲事。 而枫林阁是刘翰林的一处雅致别院,至于“伯宇公”,伯宇却是刘翰林的字,“公”自是尊称。 刘翰林饱读诗书,身份尊崇,黄士铎正是仰慕他的为人,才愿意结成儿女亲家。 刘翰林若是肯招待卫玉留宿别院,那卫玉斯人一定非等闲之辈。 有了这层关系,黄总镇一改态度,和颜悦色地请了卫玉“借”步说话。 只是黄士铎毕竟老辣,不肯轻信,两人走开几步,黄士铎旁敲侧击地问道:“巡按跟老夫的亲家是相识?” 卫玉道:“昔年刘翰林致仕之时,知交诸位在九曲溪设宴相送,在下曾有过一面之缘。” 这些都是确有其事,细节也对得上。黄士铎的疑心退去大半。 何况当今纪王殿下入主东宫,擢拔了不少青年才俊。 眼前之人虽则面嫩,但谈吐风度,温和高贵,这种气质除非是经年历练才有的,若然是宵小不良之辈假冒,身份容易,气质却难得。 此等青年才俊,跟他们这般老朽不同,随时便能青云直上,岂能轻易得罪。 黄士铎含笑道:“失敬!这长怀县不比别的地方,外有狄人,内有盗匪,形势复杂,老朽不得不多留心警惕,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卫玉道:“岂敢,总镇并无过错,我亦非那种小肚鸡肠之人。何罪之有。” 既然确认了身份,那就该直奔主题,黄士铎呵呵一笑,道:“那不知……巡按前来此地,有何要紧公干?” 卫玉垂眸:“敢问那宿九曜所犯何罪。” “难道巡按是为了他而来,”黄士铎不解地,道:“想必巡按已经得知他的所作所为,在军中犯上,到了这种残虐地步,自是死罪难逃。” 卫玉回头看了眼柱子上的人,飞廉要解开绳索,却被拦住,猫爷倒还不屈不挠地在撕咬那被血染透的绳索。 她问:“那么总镇可知道,宿九曜他们那一队人马此番出巡,所谓中了狄人的圈套,九死一生是何意?” 黄士铎面色寻常:“这个也是天有不测风云,谁又能想到狄人如此狡诈?” “宿九曜别人不打,只对胡翔出手,总镇没问过其中缘由?就算不问,难道连任何猜测都无?” 黄士铎无奈,但语气却是缓和的:“巡按大人,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确实疑心过是胡翔指挥失误,但若调查属实,我自会处置他,可是宿小九动辄杀人,众目睽睽,这已经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所以你该知道……就算胡翔有错在先,也不是宿九曜擅自动手的理由。” “那不知,可有办法能网开一面?” 黄士铎扬眉,回想方才卫玉在宿九曜跟前的动作,试探问道:“敢问巡按跟宿小九、有什么交际,是旧日相识?” 卫玉摇头。 黄士铎噎住,猜不出有什么别的可能。若非相识,为何要为宿九曜出头?尤其是在这种绝对无法犯案的事情上。 “这个,”黄士铎苦笑:“巡按还是莫要为难的好。” 卫玉道:“我并不会为难,也不会让总镇为难。” “何意?” “若您没有法子,我倒是有一个建议。”卫玉抬手微微遮住唇,低语。 几个亲信站在不远处,看到总镇走近一步,低头倾听,脸上掩不住地一丝惊愕稍纵即逝。 两人说话的时候,养伤的胡翔听说消息,被人扶着赶来。 正黄士铎挥手,召了一名参将,吩咐了几句话。 很快,偌大的校场上聚拢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将士,多数都是大营里的参将,谋士,裨将,文书等。 卫玉站在中间的一处高台上,黄士铎跟两个亲兵以及武万里站在她身后。 虽已经入夜,现场却多了十几个偌大火把,火光摇曳,放眼看去,一览无余。 大概知道这种情形非同寻常,故而现场鸦雀无声,只有秋风呼呼而过的响动。 卫玉袖着双手,朗声说道:“在下卫玉,朝廷往东北巡按御史,此番前来乃是为调查之前斥候营几乎全军覆没之事,各位若有知道内情,请即畅所欲言。” 台下众将官闻言面面相觑,微微有议论声起。 “请各位安静。”卫玉压下声响,环顾周遭,忽然又开了口。 这次等她说完,台上台下众人几乎都是极错愕的脸色,原来卫玉的语调奇特,说的分明不是本朝的官话,让人怀疑她一时之间说了什么不知何处的方言,硬是不懂何意。 只有一些跟狄人打过无数次教导的老兵士们,依稀听得出她似乎是说的西狄话,可又不能全懂,也不敢确信朝廷的巡按御史居然在这种场合公然说什么狄人的言语,是何用意? 而在卫玉说完后,她微微抬手指向人群。 台上武万里腾空跃起,向着台下一人冲去。 人群中那人正盯着卫玉,忽然给她一指,眼神立变,来不及反应,武万里已经先冲到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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