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少夫人打碎了房中好几只花瓶,隔壁刘大人过来问是怎么回事,让您有时间过去和他喝杯茶。” “少爷,少夫人翻墙的时候,把院子里的树枝折断了几枝,那树枝砸了隔壁刘大人的夫人,刘大人希望您有时间的时候再去喝杯茶……” “少爷,少夫人翻墙好像扭伤了脚,我们没追上,她瘸着腿跑了……” “少爷……” 九月金秋,桂子飘香。 暖阳照进屋中,将香炉里燃起的静烟照得婷婷袅袅,陆衡清扶去落在书页上的秋叶,执笔在上面留下一行行遒劲的字。 “少爷,少夫人她……”霍鹰进来,气喘吁吁。 “说。”陆衡清手下并没有停。 “少夫人她……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找人跟踪夫人,发现少夫人这些天流连赌场,输了不少钱,然后……消失不见了。” 陆衡清终于停下动作,放下笔。 他手肘撑在案几上,捏了一下眉心,又问:“是她的仇家?” “起先是,但后来听说她把钱还了,但还了钱不知去了哪里,一整日都不见人,有人见她出入过医馆,似乎是生了病,但我们左找右找,也没找到她的人影。” “她消失几日了?” “三日有余。”霍鹰又道。 “你加派人手去找,一定要把她找到。”陆衡清又道。 “是,属下定当竭尽全力。”霍鹰说完,又退出去加人手,继续找蒋怜。 可一连几日,还是没找到。 蒋怜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任凭他们搜遍整个京城,仿佛都找不到她的半点身影。 “少爷,此事好像变得严重起来了,是否要通知陆家那边,再找人一起想办法?”连日搜寻不见蒋怜的影子,霍鹰有点撑不住了。 陆衡清仍然坐在案几前,放下手中的羊毫,皱眉思索着。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先不要通知那边,你们搜查之处未必没有遗漏,再去仔细搜寻。” “可……” “我也会跟你们一起。”陆衡清说着,起身,从屋中走了出来。 看到他行动,霍鹰眼里仿佛又有了希望的光芒,这才马上领命,又找人继续搜索。 陆衡清站在院中,望着眼前被折断树枝变得瘦弱又光秃的秋树,望着本养着小鱼荷花,却因为频繁被毁而不得不什么也不再栽种养殖空荡荡的水缸,望着院中缺了角的石凳,望着被泼了金墨而再也擦不干净的石砖,望着被墨点溅得乱七八糟的院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跟眼前这番景象很相似的地方。 柴房。 刚才派霍鹰出去找人,派来给蒋怜用的丫鬟也全让她赶走了,现在院中没什么人,静悄悄的,似乎连落叶的身影都能听见。 陆衡清就踩着那一地金色的落叶,打开了平日里没什么人进的柴房房门。 这里灰尘气不重,光线昏暗,他推门的声音很轻,轻到如果里面有什么人正在忙事,可能听不出来他的脚步,而如果那个人还在非常激烈地做着什么事,估计连他推门后照进来的柴房光线,都察觉不了。 陆衡清往柴房里走了几步,果然听到了一些动静。 门口的光线足以让他看清一些东西。 一个人,一个女子,蜷缩在柴房的草垛里,浑身瑟缩着身体,像一只害了病的猫。 她果然在这里。
第12章 清神(1) 陆衡清没有继续往前,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看着她紧紧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将自己使劲儿埋在草垛里,瑟瑟发抖,嗓音里不自觉逸出一些呻\\吟,仿佛非常痛苦。 她似乎比之前更瘦了,伸出的手腕好像随便一捏就能折断,只见她在颤抖挣扎中使劲伸手往腰间去,努力在哪里搜寻很久,然后将一只白色小药品拿在手上。 蒋怜又伸出一只手来,两只手合力,将那药品挣扎着拔出塞子,几粒黑色的小药丸,被她倒出来,然后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去。 直到咽下几粒药丸,蒋怜这才停止了颤抖。 她深深松了一口气。 解脱了。 手下一松,那装药丸的白色瓷瓶就滚在了一旁的地上。 蒋怜闭上双眼,不想再去管任何事。 近来不知怎的,这药效的副作用时间是越来越长,上回发病,她吃了药,身体立刻恢复,但过了几个时辰,便高烧不止,好不容易找郎中拿了点药,渡过了发热,以为这药的副作用过了,却没想到,自己又病倒了,又是发烧,头热,一连多少天都没好。 她上次赌完钱输了以后,是找穆松拿了钱还债的,把穆松那掏空以后,她本想回悄悄回翰林别院拿些首饰出来当掉换钱,结果一病不起,住不起客栈,只能找穆松给她在他上工的青楼馆子里找了间没人用的柴房休息,这一休好多天,那地方阴暗潮湿,还有老鼠,她实在受不了了,本想着身体好点了,就回了翰林别院,没成想,她刚回来,首饰都还没拿呢,又到了自己犯病的日子。 蒋怜其实有点怕自己上一次犯病吃药的副作用没好,这次犯病又要吃药,这药的副作用叠加,但她刚吃了药后,感觉一身轻松,甚至没犯病前上一次药的副作用都好像被减轻了不少,她又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事了。 应该没事,虽说这药吃多了会死人,但她才吃了几年,也不至于这么快要她命吧。 应该没事…… 蒋怜想着想着,就昏睡了过去,昏得速度太快,以至于她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自己身体上的其他变化。 比如,她的眼眶嘴角鼻孔都流了血。 …… 陆衡清还立在柴房之中,看着蒋怜。 这不是第一回 ,蒋怜被他看见她像今日这般发病,而后吞食药丸了。 但上次见她,她也只是发病模样,吃了药丸很快就好,不若此次,如此严重。 陆衡清当然很快去外面喊人,叫了太医过来。 …… 当晚,新来的侍女给蒋怜服过药,宫中的韩太医又施了不少时的针,终于,韩太医擦了擦额上的汗,对着陆衡清道:“万幸啊衡清,哦不,陆修学,夫人救回来了,暂无性命之忧。” “韩叔不必多礼,您与我爹是故交,从小也是看我长大,我不想与您生分,还是叫我衡清吧。”陆衡清又道。 韩太医点点头,又眉头皱起,问:“你这小夫人中的像是毒,而且不是一日两日了,毒性累积,起初也只是头痛脑热,到后来累及全身,久病不愈,此毒甚是凶险,但一时半会儿我无法确定到底是何毒,所以啊衡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衡清摇摇头:“我也不知,只知她似乎会发一种病,我见过两次,那病似乎十分挣扎难忍,每发此病,她便会吃下此药丸,而后得到缓解。”他说着,就把从蒋怜身旁捡的小白瓷瓶递给韩太医。 “什么药丸?”韩太医说着,打开瓶塞闻了一下,登时神色一变,眉头皱得极深。 “衡清,你方才说她会发病?什么病你可知?” “我不知。”陆衡清摇头。 “你现在可是闲着,若是有空,你去我的医房,细细将你见她发病的模样描述于我听,如何?”韩太医又对陆衡清马上道,神色极其复杂严肃。 …… 几日后。 “处子之毒?”陆衡清头一次听到这种病的名字,一头雾水地反问。 “我这几日反复查看她的情况,对那药也做了诸多分析,纵使这最后的答案听起来十分滑稽可笑,但,事实的确如此,”韩太医专门把陆衡清叫到了他的药房中,与他沉声说明了一切,“处子之毒,是给未经人事的少女服用的毒药,服用后少女身体会有所变化……变化是何,你也瞧得见,总之,只是用以吸引男子,且每隔一段时日她们便会动春,就如发情的猫一般……猫发春只有配种,才可解脱。” 韩太医说着,叹声气:“若是有少女服用发病后,拒绝那事,便会受此毒折磨,不纾解欲望,只能自毁,而除此之外的一条路,便是服用龙阳毒,就是你给我那瓷瓶中的药物,女子体阴,龙阳毒至阳,服用过多,体中阳盛,且毒性累积,长此以往,如今日三窍流血事小,她身体已经非常虚弱,若不进补,再多服用几次此药,必定丧命。” 陆衡清听着,眉头越皱越深。 “所以衡清,你可要想明白,若是你真想为你这新妇解病,那便只有一计。”韩太医又道。 陆衡清依旧眉头紧皱,脸色沉着,一言不发。 韩太医看着他的模样,又叹声气:“唉,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娶这新妇,究竟是怎样一场闹剧,很多人都知,况且此处子之毒,其实很难调配,数量极其稀少,江南的那些青楼妓坊当然不会乱用此物,据说他们只会给样貌上乘的名妓,用以此物,并且在那宣淫之地拍卖她们的初夜,听闻你这新妇也是自江南而来,此事你可要多留心。” 陆衡清的眉头皱得只有更深,从没放松过,他嗓音沉闷:“衡清知道。” “不过眼下她是不能再多服用这龙阳毒药了,她的处子之毒其实无解,只能在每次发病时缓解,若你不缓解,她自己恐怕很难克服,甚至有自戕风险,所以……”韩太医又看着他。 陆衡清沉默,并不答话。 “唉,”韩太医又叹声气,“你若是不愿,我倒有其他办法,当然比不上直接那般……但也可以在她发病时缓解,只是到底能维持多久,效果不可知。” 韩太医说完,从一旁取过一只手掌长的小木枝,在上面缠了些干净棉花,又对陆衡清道:“小母猫到了春期,若是没有公猫,人们也会用木棍沾棉签助它,我的方法,与此并无多少差距,当然,全程要保持洁净,万不可脏污碰人。” 说完之后,韩太医又抬眼去看陆衡清。 陆衡清当然看到了他手上拿的东西,但是他依旧神色沉沉,一言不发。 韩太医看了他一会儿,又摇摇头道:“衡清,我与你说这么多,只是尽一个医者责任,但你从没有责任去帮助一个本不该与你成亲的女子,且这女子之病并非因你而起,得此病,更不该由你负责,且能得此病,就已经说明她和那烟花柳巷牵扯颇深,这样的女子,有违妇德,你即便现在休了她,也不为过。” 陆衡清静静听着。 韩太医从自己的书架上取了两本书过来,递给他:“这些书和我刚才教你的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比你新婚时家里给的应当要更加规范,作为医者,自当有责任告知你治病之方,但作为从小看你长大的长辈,我只希望你不要作难,若是不愿,休妻也好,各人有各人的命,她的病,你不负责,也当然没有问题。” 陆衡清还是沉默,低头看着手中韩太医递过来的书本,他只是暗自用了力,让指尖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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