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竹竟然逃过一劫,魏翠娘心有不甘,一个箭步上前,在所有人没有预料的情况下,伸手欲将薛竹推下水。 别人报不了仇,她自己动手,浩哥儿,娘为你报仇了。 “噗通——” 哗啦落水声响,落水的却不是薛竹,而是魏翠娘。 弘善眼疾手快拉了薛竹一把,却来不及救魏翠娘。 他无奈一叹,“施主执念深重,业障缠身。” 云家的姑娘匆匆下水救人,薛竹随弘善行去,站得离水远些,看着被救上岸昏迷不醒的魏翠娘,心头复杂。 云浩大哥,说来说去是因她而死,魏翠娘又是云浩亲娘。 薛竹低下头,一时间竟找不到怪谁。 等她终于回神,只见弘善双眸位阖,专注给云浩念了一遍往生经咒。 她痴痴看着,无论如何,大师是个好人。 每一次,他都能带她找到生。 黑风寨救了她一命,如今,又救了她一命。 薛竹无限感激。 “阿竹,你姑姑她不好了。” 杨婶一路跑到湖边,看见薛竹便大声喊道。 “姑姑?” 薛竹脸色骤变,险些站不稳脚跟,姑姑她怎么了? “她咳血背过气儿了,阿竹快去看看吧。” “还请弘善大师救一救姑姑。”薛竹本能似的朝弘善求救。 弘善并未拒绝,应下请她带路。 薛竹顾不上女子仪态,忙不迭奔跑着往家中赶,以她最快的速度回去。 杨婶昨日找了个理由搪塞薛竹姑姑,并未告诉她薛竹被关押沉塘一事。 可架不住有人串门,说漏了嘴,薛诗月便得知侄女今日就要被沉塘了,当即猛烈咳嗽起来,天旋地转间晕了过去。 弘善给薛诗月扎了两针后,她便悠悠转醒了。 薛竹心下大定。 弘善大师医术高超,年前那幅药,还是弘善大师帮忙开的呢,喝了药后,姑姑果真好多了。 薛竹现在对弘善那是无比信任。 薛诗月醒来一把抓住病榻前的薛竹,死死不放手。 “阿竹,你没事,阿竹……” 说着又扯动了胸口,剧烈咳嗽起来,面色苍白,瘦削得快被一阵风吹走。 拿开帕子一看,上面有大朵大朵的血花。 她不管自己的病情,只看着阿竹。 “姑姑你看,我没事的。”薛竹回握住姑姑的手,强颜欢笑,她不能让姑姑担心。 薛诗月哪能被她糊弄过去,逼迫薛竹一五一十交代了实情。 早有准备,薛诗月听后还是气得嘴唇哆嗦咳血。 “姑姑,现在都好了,没事的,弘善大师救了我,我现在好好的。” 薛诗月张嘴想说什么,抱着柔弱不知事的侄女,终究没说出口。 受了刺激,薛诗月生怕薛竹出了意外,离眼片刻便难安,薛竹只能寸步不离照顾。 这日一早,门外有人找她。 薛竹见到人,停下了脚步,那是一位衣着外貌都寻常的中年妇女,可她是苏母。 苏母来找她做什么?他们早就无话可说。 这回苏母意外的和善,见她就笑:“阿竹。” 以往可从来没有好脸色。 “阿竹,婶娘知道,是婶娘对不住你,我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 “苏婶娘有什么话直说吧。” 薛竹思来想去,还是不想接下这个道歉。 苏母笑容也淡了,“我是来退亲的,阿竹你别怪我。” 苏母这回是一定要退了亲事,她说:“你别怪婶娘无情,只听你现在什么名声,苏慈什么名声,姻缘讲究个门当户对的好,现在世道不安稳,我做娘的,一定给儿子娶一位大家闺秀,保全家平安。” 薛竹脸色煞白,苏母还在继续说:“大师虽帮你挽回了名声,但你也清楚,看看亲近你的人都遭了灾,只愿你看在这么多年的情谊上放过苏慈一马,你忍心害他吗?” 她真真切切把薛竹当作了殃灾。 “你别怪我,我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做了该做的事情。”苏母情真意切,情到深处揉了揉眼睛,完全顾不上摇摇欲坠的薛竹。 是啊,她只是个母亲。 云浩的母亲,也只是个母亲,做了该做的事情,所以可以颠倒是非黑白、毁人名誉,不顾世交之情、落井下石,薛竹只感到讽刺。 “好。” “阿竹,等你做母亲……” “你说什么?” “我说好,答应了,退亲。”
第3章 薛竹平静同意了,甚至没有与她理论上一辈的交情,她的为难与命苦。 她也有骄傲的,不论以前苏母再对她没有好脸色,那没关系,可是在魏翠娘想杀她、诋毁她时,苏母没护着她一个字,反倒随她去死时,亲事就已经退了。 苏母狐疑,怕薛竹憋着什么坏,“你可记清楚了,到时候别在苏慈面前反悔,把一切推到我头上。” 薛竹恍然大悟,苏慈,小慈哥哥啊…… 她终于忍不住苦涩,想起杨婶家的儿子杨生,他说已经把口信交给了苏慈,可薛竹并没有等来苏慈。 如果没有弘善,薛竹到死也等不来苏慈。 “我知道,你大可放心。” 薛竹不愿再与苏母攀扯,转身就走,一切都已经了结,与其在意不相干的人,不如多陪陪姑姑。 “阿竹谁来了?” 女子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薛诗月已经醒了,隐隐听到外面的动响。 “没谁,姑姑安心休息。” 姑姑身体虚弱,操不得半点心。即便薛竹在薛诗月睡着后,背地里大哭了几回,见她时,却不愿被察觉。 “苏家的,是不是?” 薛竹神态僵硬,没瞒过薛诗月。 “她来做什么,我们跟她没关系。” 薛诗月提起苏母就咬牙切齿,兄长当初看走了眼,苏家原来是何等无情无义的东西,差点害了阿竹。 “姑姑别急,是没关系,我已经退亲了。” 薛竹本想瞒着薛诗月退亲之事,怕她受刺激。 没想到薛诗月听说退了亲,连连点头:“退的好,退的好啊。” “阿竹,你走吧,离开云水村,别待在这儿了。” 自打沉塘一事起,薛诗月就有了离村的想法,她还活着,云水村人就敢欺负阿竹,若她没了,阿竹岂不是更加凄惨。 云水村,是一定不能待了。 听薛诗月谈到后事,薛竹忍不住哭了:“姑姑,你会好起来的,等大师治好了病,我们都要好好的。” 薛竹又找到弘善哭求,求他治好薛诗月,弘善没答应也没拒绝。 “贫僧定竭力助施主。” 然生老病死,终非人力所能及。 在弘善和尚帮助之下,薛竹收拾好行李,带薛诗月离开云水村这个从小生长之地。 新家是在枫林镇租的一个小院子,距医馆只有一条街,方便薛诗月寻医问药。 可病入膏肓,再多的汤药灌下去也是无用,薛诗月没熬过搬来新家的第三天,便去了。 旧土垒新坟,青枝挂白幡,薛竹安葬好姑姑,跪在坟前不言不语。 “薛施主接下来去哪儿?” 弘善一直在给薛诗月治病,也跟着薛竹送她最后一程,但人行匆匆,再多的停留,时间到了,总会踏上下一段行程。 “陪着姑姑,一辈子陪着姑姑。” 素服事丧的女子形容憔悴,如没了灵魂的偶人,苍白空洞。 “你姑姑不想你陪她。” 薛诗月临走前放不下的惟有薛竹,活了一辈子的云水村不能待了,来了新地方,却谁人也不识。她只好求弘善,劳烦他可怜阿竹给她找个好去处,性命无忧。 “阿竹,我还俗娶你可好。” 弘善一言,薛竹呆愣木讷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不可置信。 她是不是听错了? 弘善又重复了一遍。 “大师千万不可,因为我牺牲至此。” “阿竹,让我对你负责。” 平淡的话语讳莫如深,触及了某个禁忌的开关。 没人知道,薛竹被虏去黑风寨的确失了清白,不是被土匪所坏,而是被弘善大师。 他们两个遭了黑风寨里下三滥东西的算计,有过这世间男女最亲密的接触。 那场意外被薛竹刻意遗忘,当作没有发生过,而这时,她发现一切都历历在目。 她沉默半晌,“大师不要因我坏了修行。” “怎是因你?”弘善没把原因归于薛竹,“修行自在我心,既已发生,我心已动,便应当问心无愧,而非拘泥身份禅俗。” “阿竹,让我照顾你吧。”和尚的眼睛温暖而干净,似薛竹往后唯一能寻找的光亮。 “好。” 她听见自己说。 ———— 流民途经安阳,他们盼着能到城墙歇脚。 远远看见城墙底下搭了粥棚,粥棚约莫三丈长,架起三口大锅,几个膀大腰圆的健妇指挥流民排队领粥。 “县令大人说了,只有灾民才可来这儿领粥,一人限领一碗。” 灾民不敢置信,竟然真的搭了粥棚施粥!私尔而耳午旧一丝妻,狠狠掐一把大腿,嘶——不是幻觉! 这粥,竟然真是救济灾民,分发给他们的。 难以置信。 灾民沿途也经过了别的州县,无一不是紧闭城门,将他们这帮流民驱赶得远远的。安阳县竟然会好心给他们分发珍贵的粮食。 有救了! 看到希望的流民成群结队,快饿死前升起了斗志,争先恐后等一碗热腾腾的粥。 一口锅前,手持长勺分发米粥的是位年轻女子,一袭月白棉布裙,袖口挽起两寸,鬓边别了两朵绢花,衣饰简单。她脸上蒙了一块面巾遮风挡尘,没露出完整的脸,但仅凭露出来的肌肤和眉眼,就可知定然是个雪肤花貌的姑娘。 薛竹细心给每个上前的灾民分粥,分量不偏不倚,略略抬头,觑一眼确认眼前的人没有重复,便快速低头盯着粥锅,并不敢多与人对视。 尽管做了重重心理准备,薛竹仍有些害怕与外人接触。 她已经来安阳半年了。 弘善俗名成昭,离开枫林镇后,两人辗转来到安阳县落户,结缘为夫妻。 虽然已经离开了云水村,无人能害她性命,可当时全村人同意把她沉塘的场景一直是薛竹如影随形的阴霾。 她添了个畏惧生人的毛病。 刚来安阳时,她几乎闭门不出,除了成昭,谁都不愿见。还是在成昭的开导下,这半年来才好了些,不再像原先那样看见旁人就躲在一边,生怕别人会注意到她,能与人接触、交际了。 薛竹无比感念成昭的好,他不但是救命恩人,还细心呵护,无微不至带她走出阴影,她自然心念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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