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仁善,慈悲为怀,以济世救人为己任,薛竹深受鼓舞,便夫唱妇随,听得县令大人施粥赈灾缺人手,自告奋勇出一份力,来粥棚帮着施粥,多帮一帮受苦受难的百姓。 她同样是背井离乡的漂泊客。 云水村无她立足之地,来这安阳,也只是换个地方伶仃一身,别无牵挂。如今收拾好精神,生活有了盼头,全因为昭昭。 思及夫君成昭,薛竹忍不住莞尔一笑,尽数掩盖在面巾底下。 神思飘忽一瞬,手上的动作仍然有条不紊,抬眸认人,目光一触即又低头,反反复复。 许是从昭昭那儿得来了勇气,薛竹做好准备放眼望去,一地灾民。 她近来其实好多了,并不太怕人,可灾民乌泱泱一片,人员混杂,寻常人看了都得却步,更别说她。 薛竹克服着恐惧,多看几眼,成堆成片的灾民边上,一小撮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他们看上去身形极矮小。 吃不饱穿不暖,大家都瘦小,但那小撮人的身量尤为明显……看着像一群孩子? 感觉奇怪,心弦拨动,薛竹将粥棚托付给一旁大娘,朝那群孩子走去一探究竟。 孩童偎做一团,其中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他们失去亲人,结伴一起逃荒,好歹相互有个依靠。 可他们还是难抢过大人,就连施粥都排在边缘上,不知何时轮得到他们? “好想吃饭。” 衣衫缺了半截袖,瘦猴吸了吸鼻子,馋的不行。 看得心中发酸,本该受父母呵护的年纪,他们却成了飘零的浮萍。 薛竹尤为怜惜孩童,就更心酸了,更多的难办,让孩子们先填饱肚子,她还是能办到,回去另取了些粥来,她先单独发给小孩。 即便逃荒经历了许多,孩子仍比大人更为单纯,喝上了粥,他们忍不住雀跃欢呼,心情就好了起来。 除了有一个。 薛粥轮到他时,男孩一双利眼比野犬还凶悍,似是怀疑她的用心,他从薛竹靠近他们就开始警惕,无缘无故对他们好做什么,粥里面有毒? 薛竹不恼,她也很警惕,只是面对小孩子难免放松罢了。 对他扯出一个笑,尽管被面巾挡住,金石还是凭弯弯的眼角认出来,她笑了。 “谢谢。” 简短的两个字后,他闭紧嘴。 再三确认这粥不是什么陷阱,金石接受了薛竹给的粥。白送的粥他当然要,不要白不要,金石来者不拒。 内心却对薛竹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目光盯着她不放,金石心情复杂。薛竹分的粥分量很足,对他们软和,又好说话,她这样的人若落在流民队伍里面,早该倒霉了…… “老大,你没饿啊。” 瘦猴似的男孩捧着舔干净的破碗,满脸幸福,眼馋看着金石碗中流口水——粥没动,老大不吃,让我来分担吧。 瞧他没出息的样子,金石恨铁不成钢跺了两脚,埋头狼吞虎咽。 警惕什么的,先填饱肚子再说。 薛竹听到了他们说话,狼崽一样的孩子原来是孩子们的老大,也不奇怪了。 她笑笑,转眼给下一个孩子分食物,流民大队伍那边儿挨个领碗稀粥填肚子,也有条不紊的进行。 一伙男人集结在大队伍中间,看着队伍缓慢拖拉往前排,粥棚旁边堆满了待下锅的粮食,县城里的女人还有善心招呼没用的小娃子…… “城里富户有数不清的粮食,抛洒给老弱多病残浪费,不若哥们儿几个敞开肚皮吃。” 粗声大气的男人咬耳嘟哝,盯准了粥棚背后的米面,贪婪毫无遮掩,愈发垂涎欲滴。 胆子小的还有些迟疑:“守着的官兵不少啊。” 眼珠子往在粥棚附近的官兵身上招呼,暗自比较双方实力。 “区区几个人,还怕了?” 当中,络腮胡大汉不屑,俗话说得好,饿死胆小,撑死胆大,粥棚的粮食多,干完这一票,他们何必吃苦。 几人眼珠子咕噜转。
第4章 流民一经煽动,贪念便源源不断冒出来,不满越堆越多,浑然忘了刚才谁给他们粮食,只想着抢夺,朝着米粮蜂拥而上,想给自己多抢些口粮上路。 守卫粥棚的丁卒哪见过此等阵仗,被黑压压的流民包围,万般功夫也使不出一分。 这时,始作俑者趁乱摸鱼,拨开挡在前头的人,络腮胡和手下一帮乌合之众直奔大头,劫走了米面,粥棚一片骚乱。 骚乱在一瞬间爆发,薛竹刚听到动静,便眼睁睁看着场面混乱起来,她吓得浑身发抖,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越远越好,低头看见孩子们尚且一片茫然。 “走,我们快走。” 她不能丢下他们,薛竹指挥着孩子一起跑开,远离混乱中心。 流亡求生的小孩能活到现在,都有点本事在身上,金石、瘦猴反应过来,带头一路狂奔。 络腮胡显然挑了灾民当替罪羊,精壮赤目的男人孔武有力,趁乱把粮食抢上拖车,和着一应家当打算跑路了。 却刚好和薛竹一行人撞上。 薛竹脚下不稳,踉跄跌倒在地,面巾被踩进了泥土中。 络腮胡几个没逃两步,眼前吹来一阵香风。 遮脸的面巾掉落,露出一张美人面,竟是个肤白貌美的女子,那伙窃贼不由得色心大起,他们抢粮食,自然也抢女人,如此美貌,错过可惜了。 抢劫的男人盯准薛竹,她落在最后,跑得慢,人高马大的男人人手一根棍棒,来势汹汹,逃是逃不开了。 就在薛竹绝望之际,凶悍的小少年出现在她身前,一根长棍打得一人后退,和同伴一起挥开另几个逃跑的孩子,扯了薛竹继续跑。 “又是你几个兔崽子坏我好事。” 窃贼认识这些孩子,新仇添旧怨,出手毫不客气,半大小孩比不过力壮的男人,金石一脚被踹开。 络腮胡五指成爪,就要擒住薛竹,耳听风声逼近,薛竹忍不住回头,那人凸目赤眼,青面獠牙,宛如饿鬼朝她扑过来。 她又骇又惊又怕。 嗖的一声破空,那人眼珠子又一凸快瞪出眼眶。 怎么迟迟没抓到她? 薛竹回神才发现,络腮胡维持伸手的姿势僵在了原地,一支箭矢穿透他胸膛,闪耀着银白的色泽,流出一道血线。 他砰的倒在地上。 其余几个窃贼也中了箭,倒地□□。 薛竹一颗心直跳,朝射箭的方向望过去,是昭昭,他回来了。 正值清理流寇的军队归来,骑马执鞭,戴剑披甲,全副武装,不肖多时便控制住城门口的□□,也团团围住了煽动混乱、抢粮抢得最厉害的那群人。 四下鸦雀无声,惶恐体弱的流民看着冷光闪烁的刀剑利刃,颤颤巍巍,终于感到害怕。 有人哀嚎,“杀人了,杀人了,我们只是想填饱肚子。” 他先哭天抢地控诉官兵残忍,所有流民心有戚戚,旁观者亦有不忍。 军队中士兵听见这番不要脸的话,喝道:“流民近匪!”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县令大人就不该他们,这帮子盗贼不知感恩。扫除匪徒是他的职责,士兵忍不下怒气,愤而拉弓,准备再射出一箭。 知道他冲动之下会招来多大民愤,为首之人抬手制止他,也不顾灾民的跪地求饶,转头看向仍在地上□□的挑事者。 “赤眸青面,不似人相,你们吃过人?” 虽是疑问,言语间他仿佛认定了事实,拿出斩钉截铁的气派。 为首掌兵之人正是成昭,他入行伍,玄甲铁衣一身冷厉,面貌却跟粗犷没有丝毫关系,一副冰霜俊美之相,不似征战的将军,倒似哪家俊俏公子。 但此时还有谁敢生旁的心思?成县尉一出手就要了数十人的命,莫不是阎王再世…… 很快众人就顾不上成昭率兵杀人时的利落了,所有眼睛都盯在了倒地不起的络腮胡等人身上,如见恶鬼,惊掉了下巴。 吃人?! 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那可是禽兽也不如啊。面生横肉,目下有血气,越看越觉得在理,否则,为何大家面黄肌瘦,偏只有他们身强力健? 围在络腮胡兄弟等人边上的家伙们,如避瘟疫,连滚带爬退避三舍。 本来王强被射中大腿,眼见走不了了,他抱着腿在地上嗷嗷叫,听得成昭的猜测,他一阵心惊肉跳。 “血口喷人,实在是血口喷人,要杀要剐就来啊,找不到理由造谣算什么英雄好汉。” 王强憋红了脸,打死也不肯承认。 周围之人一想也有道理,安阳县的官,怎么会知道他们的事?分明是胡编乱造。 成昭冷眼视之。 他虽未亲眼得见这几个人作恶食人,但吃过人的,面相就与常人截然不同,他可没冤枉了谁。 “我能证明王强、李彪几个吃过人!” 没等成昭解释,旁边横窜出一个少年,冲到他跟前,是先前被络腮胡踹飞的金石。 众人面前,金石也浑然不惧,他义愤填膺,怒目瞪着地上的人,双眸瞪出了喷火,显然恨极了他们。 急匆匆主动揭发这群禽兽吃人的事实。 逃荒逃了数月余,大家带的粮食本就少,再怎么节省,半路也见了底,没了口粮。 人饿急了,沿途的野草树皮都被一抢而空。可偏偏这群禽兽竟然打上了两脚羊的主意,先是病得快死的人,然后盯上了小孩子,若不是金石和同伴们抱团取暖,从不落单,早就化作沿途的枯骨了。 之前队伍中有个姑娘,就是因为落单被王强捉了去。想起已逝之人,他恨不得马上把王强千刀万剐。 金石掀开了一道口子,和王强同路逃荒的灾民也纷纷出来应声。 “就是啊。” “我邻居家的婆婆,就折在他们手上。” “丧天良的毫无人性,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 旁观作恶的接连举证,那些听从王强撺掇,饿极了与别家易子而食的人户,则心虚低下了头,讷讷不言。 一人一句,铺天盖地的控诉与哭号已经为此时盖棺定论。 他们一伙的恶行骇人听闻,没人再关注县兵为何上来就是杀招,要么中箭身亡、要么身负重伤。 众人只觉得大快人心,他们真的该死啊! 甚至尤嫌弃不够,罪孽滔天的大恶人简单死了完全便宜他们,应该被处以极刑才是,纷纷请愿将尚在喘气没死透的恶魔处以极刑。 成昭命人把王强等人押送走,另外并不追究方才被煽动欲作乱的其余灾民。 再看马背上的将军,他无悲无喜的脸上仿佛满含悲悯,金刚怒目的佛陀以雷霆手段消除罪孽。 薛竹双唇煞白,食人一事太荒唐了,她忍下几欲作呕的恶心,目不转睛注视着马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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