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独自扛下沈家而无悔。 “国山……” 他看向平静的弟弟,小声开口。 “大哥。” 沈国山平静的,情真意切地喊了他一声。 长兄讷讷地看向他。 他说:“我为她骄傲。” 长兄愣住。 沈国山又说:“比起嫁人生子,沈家女郎的归宿是死在战场,凯旋京师!” 离得近的官员听得真切,完全不能理解,并且大为震撼,不敢想象这是一个父亲该对女儿说的话,但若是沈家,仔细想想好似又很合理了。 沈宁把紫毫笔恭敬地递回给了陈喜,侧目看向沈国山,父女俩人相视一笑。 父爱无声,是巍峨山下郁郁葱葱里的涓流,绵远而深沉。 元和皇帝吩咐黑甲卫苏统领把这军令状作为告示贴出去。 元和皇帝淡淡地看向了沈宁。 他身为九五之尊,是一个冷血的人。 任何东西,都是他的棋子。 东境王、陈禄章、周永顺、沈宁。 这些碍眼的东西,死在碍眼的北边,倒是天遂人意了。 他作为皇子,何尝不是步步为营,昨日御书房,他诚然与沈宁有君臣的情分,但沈宁过于桀骜。 元和皇帝知道,这是一条难以驯服的狗。 而帝王心术,权衡之术,不就是想方设法加以利用周边一切去……训狗么。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皇权受损,才是真正的罪无可恕。 同时,皇后的宫殿里,侍女匆匆前往,将今日金銮殿上的事禀告。 “军令状?” 楚皇后身穿丧服,郁郁沉沉一张脸,眼神阴鸷不似往日荣华端庄。 她正在窗扉前剪着摘来的梅花,只不过不是修剪,每一剪刀下去,都剪碎了梅花的花瓣。 桌案上、地上,都是细碎的梅花,她时而踩上一脚,将花瓣践踏成烂泥状。 楚皇后听着侍女的话,唇角含着淡淡地笑,又一剪刀下去,剪碎最后一朵梅花,“本宫要你死,你就活不了。” 透光的窗前,不见寒梅只有光秃秃的树枝。 侍女眉开眼笑:“皇后真是厉害,燕老太君还是很听话的。” “嗯。”楚皇后喉里应了一声,缓缓地抬起下颌,清凌凌地看向了窗外。 而这会儿,兰贵妃的宫里传召了九皇子燕长临,也在观察金銮殿上的动静。 “长临,你听见没,沈宁立下军令状了!” 兰贵妃道:“看来燕老太君要站边楚皇后,但定国公作为娘舅却毫无动静,今日朝堂波谲云诡,但有一事可以断定,沈家不行了。军令状又能如何,圣上根本就是想要她们分崩离析,而不是真正关心北边的战事。” 燕长临浑浑噩噩,两眼空洞。 他的心,空落落的。 “长临,听说你在沈府站了一晚上,沈如玉都不理你?” “这种丢脸的事,以后别再做了,你不要脸,母妃还要脸。” 兰贵妃疑惑不解地看着这失魂落魄的儿子。 从前他并不觉得儿子有多喜欢沈如玉,现如今这份深情真正是不合时宜。 不过—— 兰贵妃的眼底,闪过了一道杀机。 沈宁、沈家她不在乎,沈如玉只怕是……不能再留了! 她要沈如玉死。 最好的决绝就是阴阳两别,她绝不会让任何女子来影响自己儿子的前程。 五皇子府,燕长绝和衡阳宗师临窗博弈。 “有意思。” 燕长绝第一时间得到了金銮殿的消息。 “沈宁立下军令状,这的确也是她的作风,所谓狗腿谄媚,无非是藏拙。” 他落下一子,身后站着叶倾城。 过去博弈,燕长绝每一回都是险胜衡阳宗师,几乎把把都赢。 而这一回,李衡阳落下白子放在关键一步,低头一笑:“五皇子,你输了——” 五皇子微微愣住,还不等他多想,就见李衡阳起身,作揖告辞,只道是有事。 他望着李衡阳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思,随后问向叶倾城。 “你说,衡阳宗师这是何意?难不成,是和朝堂有关?” “或许,是和即将北去的兵马大元帅沈大元帅有关。” 叶倾城说罢,看了眼桌上的棋局摇摇头,“五皇子,这一局,你分心了。” 五皇子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心里有种预感,必然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去!即刻进宫,倾城,你陪我去!” “好——” 第351章 只敬罗衣不敬人 金銮殿。 君臣阒然无声。 元和皇帝的心思文武难猜,距离苏统领把军令状告示出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沈宁回到队列之中,目不斜视,这朝堂暗潮涌动在百官之间。 御座之上,元和皇帝细细地打量着沈宁。 新年以来,坊间新出了个话本,朝臣俱有耳闻,说的是有将之人狂妄自大,功高震主,被国主诛灭九族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元和皇帝便也知晓了些。 “皇上。” 方文宣沉寂了会儿,再度出列:“武帝国来势汹汹,雪女城和周边列国之间便要稳固好关系,原就内忧外患,树敌不可再多,微臣听闻,段千溯大宗师和张霁大师于昨日来了京都,而这正是天赐之机缘,佑我大燕啊。” 他作为当朝右相,不会不知道昨日的上京街道发生了何事。 沈宁和奔雷宗,俱已得罪死了张霁。 而段千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元和皇帝紧皱的眉头缓缓地舒展开来,“如方爱卿所言,此时当对雪女城人礼待有加,不可怠慢松懈。” “圣上。”刑部侍郎出列,朗声道:“微臣听闻,沈将军于昨日在城内六街对张霁大师无礼,而段千溯大宗师的女儿段芸芸乃雪女城首领宗师的女儿,且对沈大宗师爱慕有加。” 话说至此,点到为止。 沈国祥横眼看了过去,“何侍郎,你这是何意啊,沈大宗师是我沈家未过门的女婿,此事是宫武宴鹿台由圣上亲自赐婚,此等良缘,千载难逢,你莫不成是觉得圣上不该赐婚?” 他才不管什么段芸芸张芸芸王芸芸的。 他只知道沈大宗师不仅文韬武略,德才兼备,还是个专一的好男人。 沈宁前一段婚事耽误了数年伤了元气,这孩子虽然冷漠淡然好似天塌了都无所谓,但家中做长辈的哪能不知道沈宁这孩子是有苦往肚子里吞,毕竟当年在沈家做女儿时,神采奕奕,眉飞色舞,是灵动活泼的张扬,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恨不得把自己的四肢百骸都换成钢铁所铸,从而便能百毒不侵。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能不疼不难受,只是看说与不说罢了。 沈国祥一贯是个老好人,为官之道左右逢源,鲜少与人正面起冲突。 家里有个一点就着的暴脾气老二就算了,还有个敏感做作封建迂腐且偶尔发巅的老三,还是得靠他这个做事稳妥的长子来撑起和谐的一片天也是极其不容易之事。 但这次,沈国祥直接跟刑部侍郎天雷勾地火,互不相容,那等架势,就差点儿在朝堂之上掐起来了,眼神里都带着火花。 想抢女婿。 做春秋大梦去吧。 宗师怎么了? 宗师就能抢男人了? 再抢下去,他家沈宁要脸不要,后世都能为沈宁写一本书了。 书名就叫《沈家女将被抢走男人的一生》。 多可怜。 何侍郎先朝元和皇帝规规矩矩行了礼,才斜眼看向沈国祥。 “我可没这个意思,读书应当明理,仕途者更应清醒,识字不是为了曲解他人意思的。 张霁和奔雷宗的冲突,和你沈家有什么关系,是沈将军得罪在先的吧,让我们下不来台。 按理来说,沈将军应当去找张霁赔礼道歉,然后说和,这乃情理之中的事,我大燕乃礼仪之邦,难道沈将军连这点都做不到?我知晓沈将军年轻气盛,觉得跌份,但该说不说,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定,做出这点牺牲又能如何?” 何侍郎偏是要激沈宁。 他是皇后一党的,自然要在这个时候添把火,让沈宁难做,让沈家地基的土更松。 如今沈家若失去沈大宗师这个准女婿,就会像是失去左膀右臂,楚皇后和何侍郎都看得清楚。 何侍郎也是认准了沈家翻不了身。 皇后没了太子。 但元和皇帝正值壮年,而且他知晓元和皇帝私下习武强身健体,暂时不会发生皇朝更迭的事。 因而,他此次不仅是为皇后所用,也是讨好皇上。 那右相方文宣,不就是皇上的风向标。 指哪打哪,只是鲜为人知罢了。 何侍郎强逼沈宁这个即将上任的兵马大元帅去给张霁道歉,就是为了激怒沈宁,好让沈宁让出马脚。 沈国祥瞪着眼睛还想说话。 沈宁看了眼大伯,而后踏出一步,眉眼含着笑意。 “皇上,末将愿给张霁大师赔礼道歉,只要能为大燕安定添砖加瓦,以我沈宁之躯之骨为砖为瓦又能如何?” 何侍郎皱了皱眉。 经过连日来的事,百官们都摸清了沈宁的路子。 狗腿谄媚,所谓虚伪都只是她的面具。 此女,和沈国山如出一辙,乃生做豪杰死当鬼雄的刚烈之人。 又怎会给张霁道歉? “只是——” 沈宁话锋一转。 来了来了!何侍郎双耳高竖专心聆听等待着后文,就知道沈宁不会这般甘心。 怎料沈宁谦逊道:“何侍郎,在上京,你也算是我的长辈,此事既是你提出来的,到时候,就由你陪我一起去登门致歉吧。” 何侍郎脸色大变,那张霁可不是个好人,更何况让他跟着沈宁一道登门,丢自己的脸就不说了,到时候张霁见他跟沈宁在一起怒火牵连他, 那可就不好了。 “这……” “何侍郎,这是关乎黎明苍生,天下安定之事,沈宁想何侍郎不会是一个只知道慷他人之慨的奸诈小人,而是一个清正廉明以天下为己任的好官啊。” 得!这高帽子戴上来了,何侍郎就别想摘下去,只能说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方文宣悄然观察着沈宁,感觉有些不对劲。 沈宁除了鹿台,大部分行事都是内敛之人。 尤其是在元和皇帝面前,那是夹着尾巴做人,而这会儿,倒是有点展露锋芒了。 方文宣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多留了个心眼,沈宁虽是个武将,但年少有为,胆识过人,北幽城的空城计和鹿台诛太子都能见得心思缜密不输多数文官。 “皇上。”沈宁再次道:“近来,坊间有一撰书,说的是为将者轻狂,为帝者无情。” 这话一出,朝堂死寂到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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