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 府邸后院外,枯树处,拐角下,一脸憔悴胡子拉渣的顾景南,惊讶地望着撞入视野之中的一抹黑,若即若离的神秘,如遥不可及的天上黑,让顾景南呼吸有一瞬的凝滞,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喝多了酒,做了一场追忆昨日不切实际的梦。 “阿宁,当真是你?” “是我又恍然了吗?” 顾景南酒气熏熏,踉踉跄跄走向了沈宁。 沈宁后退数步,眉眼冷淡疏离已非当年枕边人。 已非当年舍得一身剐,甘愿孑然孤独走向他的有情人。 “顾景南,还请自重。”沈宁淡漠道。 话语声比这寒风还要冷冽,。 顾景南一个激灵,登时恢复了理智和冷静。 他当即反应过来,这不是梦,是真切实际发生的事。 略微思忖了会儿,便心花怒放,喜上眉梢不再浑噩,黯淡的眼里也有了堪比星辰的光。 “阿宁,你来顾府,你对我,还是有旧情的是不是?” “我便知道,我便知道。” “我便知道你断不会是那等薄情的女子,你我年少相遇相识相知相恋,结发为夫妻,你又怎会完全不在乎我呢?阿宁,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或许都听不下去了,我知道你也有未婚夫了,是大名鼎鼎的大宗师,而今穷困潦倒的我自是比不上大宗师,但是阿宁,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看我一眼,我愿意做什么,哪怕永远在黑暗里,只要能陪在你身侧,都可以。只要你一句话,阿宁……” 顾景南肚子里的话一股脑都道了出来。 他红着眼,拖着疲惫的身躯,绽出了一缕希望的光火,笑着,哭着,就这样走向了沈宁。 沈宁眉头紧蹙,自顾景南着急忙慌的话语里,听懂了一丝重点。 “你的意思是,你要做,我的外室?” 女子自古多是红杏出墙来形容,并无外室之说。 但除此之外,沈宁找不到更好的措辞。 她看着眼前的顾景南,和记忆里的少年郎互相切换闪烁,时光荏苒,造化弄人,倒是觉得有几分好笑了。 时间果然是把杀猪刀。 能够切割断诸多虚伪的感情。 一生很长,长到快要记不清年少的昙花一现。 一生也很短,短到她只能重视自己所在乎的净土。 “阿宁。” 顾景南红了眼,“我可以。” 沈宁觉得好笑。 顾景南当真要做她的外室。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哪怕她步步为营,算计一切,却不曾算过人心的复杂程度还能超出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学。 她张了张嘴,看着憔悴沧桑毫无光鲜的顾景南,竟发现自己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愣这般讷讷地看着顾景南,往事如烟历历在目,与今朝相比,互相衬托,二者之间仿佛隔了永世难跨的鸿沟。 “顾景南。” 沈宁闭上了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在沈府危机和北疆战事的跟前,她对顾景南,已无再多的情绪波动。 只是…… 顾景南不举之事,终归是她当下未婚夫所做。 哪怕她不在乎。 但这件事总归是不好的,亦不能是理所当然。 “阿宁。” 顾景南两手握拳,有很多的话要说。 他打算离开上京了。 但只要沈宁让他留下,他会永远留下。 是跟在沈宁身边,当她军营里的一个兵。 还是远远陪着她,只能在幽暗里无名分。 都行,都行的。 “顾景南。” 沈宁再次喊了他的名字。 顾景南心绪复杂。 而这会儿,沈大宗师和追风逐电两位,已然到了顾府。 追风看到那顾景南,就两眼有着杀气,咬牙切齿的声音宛若耗子叫,若非逐电及时遏制住,追风怕是要提剑跃然冲风雪,将那顾景南给大卸八块了。 “阿宁,我,可以吗?” 顾景南小心翼翼地问。 这一份卑微,是沈宁从未见过的。 人若掌富贵,便会贪得无厌。 一朝落魄了,亦会毫无底限。 正如此刻的顾景南。 “我有未婚夫。”沈宁说道。 “我知道,我不需要名分。” 沈宁笑了。 “顾景南,你可还记得你当初为何来上京?你为何想要去疆场驰骋,又还记得你踏入京都,踏入学宫,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吗?你第一次见到我,你我第一次袒露心扉时,你的抱负是什么吗?顾景南,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我是,你也是。若我沈宁一直活在过去,就无今日的沈家女,便会和你这样,自欺欺人,潦倒一生,然后彻底忘了来时的夙愿!” 沈宁的语调上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愠怒。 一个当年想做大将军建功立业报效大燕的人,而今只想做她的外室,连名分都不要。 这等稀奇之事,荒谬至极! 沈宁断不会接受。 顾景南的酒又醒了几分。 恰似一语惊醒梦中人。 如醍醐灌顶。 顾景南全身泛起了一股冷意,脑子里是当初的夙愿和雄心壮志。 他想青史留名,做大燕最厉害的大将军。 他想站在高山,能够与沈宁并肩而立。 他想用血肉之躯博取将名,想以九死一生换来沈宁余生的荣华富贵。 可—— 为什么会把日子过成这样? 为何会丢了年少的理想? 为什么? 他不知道。 他头疼欲裂,泪水从赤红的眼睛里溢出。 顾景南张了张嘴,却是无话可说。 “顾景南,你辜负了太多的人。”沈宁叹气,“昨日之日已去,明日之日尚在来的路上,已经丢了昨日,往后不可再重蹈覆辙了。外室之说,到此为止,下不为例,你应当清楚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既有未婚夫,就不会跟旁人不清不楚,我钟情我的未婚夫,此生唯他一人,除非身死路上。” 顾景南苦笑。 听着那话,攥紧了拳头。 他哪能不知道沈宁是什么人。 正因太知道了,才会在幡然醒悟之时痛彻心扉,为失去而钻心懊悔。 沈宁一直是沈宁。 不管是与他成婚的沈宁。 还是和大宗师情定的沈宁。 都未曾变过。 她一直坚定自己的路,哪怕遍体鳞伤,哪怕前路茫茫。 不管得到了富贵权势,还是落魄狼狈,她自傲雪如霜。 “阿宁,既是如此,你为何来顾府……你……” 顾景南海怀揣着渺然到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希望。 他充满期许地目光看向了沈宁。 沈宁抿紧了唇。 后侧幽暗,踏出一主二仆。 她尚未回首看,就先听到了那舒朗清冽的声音:“自是为了本尊而来的顾府。” 顾景南充满敌意地看着戴着面具的燕云澈。 在大宗师面前,落魄进尘埃里的他,更显得狼狈了。 这份狼狈,让他无所适从,也无地自容,从而衍生出了怨怪的怒气。 燕云澈看得出,那是顾景南的嫉妒。 “你让阿宁来顾府做什么?”顾景南问。 “忆苦思甜。” 燕云澈说话之际,自然而然握住了沈宁的手。 沈宁:“………” 追风逐电:“………” 好一个忆苦思甜。 普天之下恐怕除却燕云澈以外再无人能想到这般离谱的答案了吧。 顾景南恼羞生怒。 “沈云,你高高在上,又何必羞辱我?” “错了。” 燕云澈摇摇头,“不是羞辱。” “不是羞辱?那是什么?” “是忆苦思甜。” “………” 那一刻,顾景南气得险些呕血。 第379章 奸诈小人燕云澈 顾景南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厌恶忆苦思甜。 若非今日相遇,他恐怕也不知道,忆苦思甜还能这般用。 他看着燕云澈,问出了心底里,最深处的话。 “沈大宗师,今日一别,再无见面之机会,我想听一句真心话。” 顾景南问:“你可曾对我,做过什么?” 他一直有个疑问。 关于他的不举。 他的身体他知道,并非这类人。 沈宁眸光微沉。 顾景南会联想到这方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沈大宗师在此之前,只露过一次面,但在沈宁休夫后,如开屏的花孔雀般,总是出现在沈宁面前。 这让他不得不去想,或许,在很久以前,大宗师就对沈宁一见倾心了。 燕云澈默然失声。 顾景南往前走了一步,丢掉了手里的酒坛。 他步步紧逼地问:“大宗师对我,可是心中有愧?我自问负了阿宁,但我和大宗师无冤无仇,我对大宗师你坦然坦荡,你对我,是否也能如此?” “如你所想。” 燕云澈直言道:“是我——” 点到即止的话,是顾景南翻来覆去辗转了许多个夜晚得来的答案。 顾景南原就爬满血丝的眼睛,这会儿更如野兽般愤然,龟裂开了极端的笑,偏生又有几分无奈。 “原来大宗师,是这等奸诈小人。” “是。” 燕云澈承认。 他不是好人。 也算不得君子。 如顾景南所说,是奸诈小人。 追风哪能听顾景南以如此词汇来羞辱自家高山般伟岸的大宗师。 虽说尊上时常让他抄写《好人七律》,但却是个好尊上,哪能被顾景南这等负心汉给羞了去,要不是逐电铆足了劲拦着,他怕是要跟顾景南拼了去。 顾景南看着坦然承认奸诈小人的燕云澈,一时语塞,陡然有种一拳猛烈却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大宗师,不愧是大宗师。”他低低地笑:“为爱做小人?” “起码不是外室。”燕云澈心平气和的话,又让顾景南恼怒不已。 他瞪着眼睛看向了沈宁。 “阿宁,你看见了吧,他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好。” “是他就行了,好与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沈宁朝顾景南作揖,“所谓奸诈之事,是阿云做得不好,顾景南,往前看,往前走吧,你我今生夫妻缘分已尽,从此山高路远,后会无期。” 她直起劲松般的脊背,与燕云澈十指相扣紧密到严丝合缝并无多余空隙,便与未婚夫一道转身,背对着顾景南渐行渐远渐湮夜色去。 “阿宁!” 顾景南像是有人强行从心脏里抽出了一块血肉般的难受苦痛。 他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急忙大喊。 沈宁脚步顿住,却未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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