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妥协了,却又没完全妥协,他没封开国公,却变相封了四个一品国公,没有食邑,但是赏赐多多。 门阀妥协了,却又没完全妥协,他们同意了武帝封四个一品国公,却不让他们在朝中任显位要位,把他们边缘化,孤立起来。 成国公骆家出自始兴郡曲江县,骆家发迹前在县里也算得上一个小地主,有二三十亩田地,十来个佃户。初代成国公大字也识得个半箩筐的样子,及冠后家中花了些银钱打点,然品评却还是品了个下上,压根儿没资格选官,一气之下就去投了军。 初代成国公投军伊始也就是个大头兵,跟着军队打了几仗,立了点儿小功升到火长,就到了当时是队长的闻信麾下,跟着闻信一路到了开国功臣。 始兴骆家从此在郡中威风了起来,哪怕享了食邑才半年就被收回,但他们有钱啊,有钱就能买土地。小地主很快变成了大土豪,坐拥几百亩良田,县令都要对他们客客气气的。 始兴郡靠南,气候比较炎热,雨水也多,大小河流两百多条,这里的稻可一年两熟,若非山障路难行,蛇虫鼠蚁多,开化困难,又怎么不算个好地方呢。 席瞮在马车里一路颠簸,终于快到曲江县了。 从郴县离开后,南边这里又下了一场雨,雨后迅速恢复高温,下雨没有让各大小河流水位上升多少,反而让空气变得更加闷热难受。 炎炎午后,席瞮叫仆从在一处树荫下停车,一行人铺了席子坐着吃点儿东西,四个护卫去河边打水。 “郎君,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能到曲江县城了。”小厮给席瞮递上一个竹筒,里面是煮开又放凉的水。 席瞮点点头,这天太闷热了,随便动一下就是满头大汗,热得他都不太想说话了。 “舍人,到了县城,我等去各粮行先打听行情。”跟着席瞮一道出巡的户部员外郎颜正魁说道。 他们一行人有五十几人,钦差为中书舍人席瞮,副手是户部员外郎颜正魁和司农寺主簿邵郁,伪装成明着收布暗中收粮的商队。 一路上干掉了不少草菅人命的贪官和囤货居奇的恶商,也看到了天灾之下的惨状与人力的无能为力。 南行一个多月,玉树临风的席公子已经被太阳晒得一张脸黑不溜秋,为伪装行商伪装得像,他们还特意找了商队学习言谈举止,和行商的一些行话黑话。 现在这模样的席公子回到建康,怕是父母当面都不认识,走在长干里,也不会有小娘子掷香囊水果之类的了。 “不着急,”席瞮对颜正魁摇摇头,说:“曲江县是成国公的族地,我们先四处看看。” 颜正魁和邵郁对视了一眼,成国公不堪用,但骆家的骆衡在席家麾下风生水起,不给成国公面子,也得给骆衡面子。 邵郁心中暗暗鄙夷,之前还真以为这位席公子是什么铁面无私的正直人,不过是没遇到要包庇的人罢了,这不,就原形毕露了。 这么门阀公子装得光风霁月,做的又都是蝇营狗苟,恶心! 邵郁装得很好,但一路南行一个多月,席瞮早就看出此人有些狭隘,未免节外生枝,他解释了一句:“你们没发现,进入曲江县后,路上所见的稻田有点儿少吗?” 颜正魁和邵郁一怔,前者四处张望了一下,迟疑道:“稻田……少吗?” “去看看就知道了。”席瞮没有再多解释,他本就觉得疑惑。 从郴县离开后,他们每经过一个村庄都会停下来找农人或里长问一问这边的收成。郴县田地井然,就算今年收成算起来会比去年低上不少,田地的数量、田里的稻苗和耕作的农人都没有什么差错。可到了曲江县后,渐渐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席瞮从建康出发前,收集了江、湘二州的县志,也看过户部的鱼鳞册,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可记得差不离还是能做到的。 “颜员外郎,你应该看过始兴郡的鱼鳞册吧,鱼鳞册上记的田地与我们一路过来看过的田地出入有点儿大。”席瞮对颜正魁说。 宋国开国后丈量过土地,制作鱼鳞册存于户部,鼓励百姓开荒,各州郡县都会把开荒多少当做政绩报上朝廷,每年户部会根据上报的开荒数更新鱼鳞册。 “各地官吏多报开荒之数常有,”邵郁说道:“曲江县令为了政绩好看,报得多了些,也正常。” 席瞮道:“这可不仅仅是报得多了些。” 邵郁笑了笑:“是么,那就先去看看吧。” 颜正魁瞟了邵郁一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位攀上了河东柳被安排到钦差队伍里,一路上那叫一个事没多做话没少说,又是看席舍人不顺眼,又是看不起他颜员外郎出身寒门,一个七品主簿简直要上天。 休息完毕,一行人继续赶路,终于在酉时前到了曲江县城,查了照身和路引,在吏卒“居然又有布商过来”的话中进了县城。 在县城里找了家客栈,安顿好,席瞮就叫上颜正魁一道出门,邵郁收拾沐浴晚了一步,知道那两人出去不叫他,一阵气闷。 曲江县城的路除了四条大路、县衙门前的路和骆家祖宅门前的铺了石板,其他都是夯实的泥路。前头才下过雨,泥路湿湿漉漉一踩一脚泥,但又出了太阳,一些地方又晒干了,又变成满路灰。 “这曲江县城比起郴县来要差不少,就说这路,郴县县城可是大部分都铺了石板。”颜正魁说。 “郴县那是有富户捐了钱修路,”席瞮道:“这曲江县应该没有富户捐钱修路铺桥。” 颜正魁说:“这里是成国公的族地,成国公也不修路吗?” 席瞮摇了摇头,以成国公府的境况,还有他们的奢侈无度,哪里还有钱送去族地修路。 颜正魁想到了建康京里关于成国公府的种种说法,也摇了摇头。 寒门乍富,最重要的是守住本心。 两人在县城里四处闲逛了又小半个时辰,颜正魁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县城里的布行是不是太多了点儿?”
第82章 布匹是人们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东西, 衣裳、被褥、枕席样样需要用到布,一个县城里有个几家布行很正常。 但是有几十家布行就很不正常了。 席瞮和颜正魁转了小半个县城,都不必仔细数, 这县上的布行多到离谱, 就给人一种这县上家家户户都在经营布行的感觉。 若是鲁地,“齐带山海, 膏壤千里, 宜桑麻, 人民多文采布帛鱼盐”,布行多一点儿也不稀奇,却也没有多到街上行市七八成皆布行的程度。 两人随便找了一家布行进去与掌柜聊了几句, 他们假冒的本就是收布的行商, 掌柜一听是来收布的,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两人。 “二位看着是生面孔啊。”布行掌柜给二人端上凉茶。 “是第一次来南边收布, ”颜正魁接过凉茶,略带点儿苦恼地说:“今年年景不好, 我们收不来多少布,打听到南边儿这里有布,这不就跋山涉水地过来了。” 掌柜点头, 叹道:“今年的确年景不好, 久久不下雨, 好不容易下了两场雨了,还不如不下,更热了。不过你们收布是来对了, 别说这始兴郡, 就桂阳郡,也只有我们曲江有布。” “我看曲江处处布行, 以前从未听过曲江布的名声,竟是我等孤陋寡闻吗?”席瞮一脸惊愕的样子,仿佛不相信自己堂堂走南闯北的行商真的孤陋寡闻。 掌柜神秘一笑,没有多解释。 席瞮与颜正魁对视一眼,暂且按下了这个问题,转而问起了掌柜收布的行情。 “粗布八百一疋,细布一千,练一千二,绢二千文。” 掌柜一报价,席瞮和颜正魁都惊呆了。 他们伪装的行商难道露马脚了?掌柜为什么报这么离谱的价格?还是把他们当做冤大头了? “掌柜,你这价是不是太高了?”席瞮道:“二千文一疋的绢,建康都不要这么贵!” 掌柜笑道:“郎君说笑了,建康一疋绢三千文,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我收你的绢两千一疋,路上的损耗,各处的打点,到了建康你觉得我卖多少钱合适?”席瞮问。 “那就是郎君你自己的决定了,我们这儿都是这个价,不信郎君可以换一下打听。”掌柜看这俩外地人还一脸不服,想了想,透了个底:“这么跟两位郎君说吧,咱们这儿有豪商来收布,那都是用金结算的,豪商都不议价,他们是收了布出海卖到安南等小国去,赚得可比卖去建康要多得多。” 席瞮一脸怀疑地说:“真的吗?我不信!” 掌柜被这么一激,当下就说起了豪商来收布的情形,信誓旦旦保证无半点儿虚言。 席瞮和颜正魁装作将信将疑,表示还要再看看,一再说掌柜的布价格离谱。 掌柜也不着急,就让他们去打听。 两人从这家出来后又去了几家打听,曲江县的布价格竟真如此离谱。 布价离谱是一方面,让席瞮等人惊怒的是,好多在鱼鳞册上记录的良田没有种稻,而是在种桑,县中处处都有养蚕人家。 曲江县这是在干嘛? 毁坏良田不种粮,不宜桑麻偏养蚕,他们这是要逆天吗? 暗中走访几日后,席瞮等人前往县衙亮明身份,去将县令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将县中情形汇报与钦差知。 半年多前有豪商到县里来收布,价格给得高,还是用金结算。豪商说把布运出海卖去安南等小国,赚两倍不止,鼓动众人多产布。 “县里的地有大半都是成国公家的,他们听了豪商鼓动,要改了良田,下官不是没劝过,也贴过告示,可他们不听,下官也没办法啊!他们仗着成国公的势在县中作威作福,下官是真拿他们没办法。下官也上牒过郡守,可郡守也拿他们没辙。” 总而言之,骆家族人仗着成国公的势在县里作威作福,连郡守和县令都不放在眼里,他们想种稻还是想种桑,关官府朝廷屁事! 席瞮当然不会只听县令的一家之言,但毁坏良田的行为太过恶劣,必须上报建康,届时详查过后,曲江县县令、始兴郡郡守、湘州刺史怕是都要担责。 最大的罪责当然是毁田的骆家族人,以及成国公。 - 兖州,鲁郡。 林楚鸿收到万叔送来的信,钦差到曲江县查得县中改稻为桑,已上报朝廷,他们在始兴郡的布置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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