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至此,卫姝瑶想起正事,屏退了众人,板正了脸色说:“对了,我有点事想问你。” 卫姝瑶四下打量无人,才低声对云舒说:“当初你母亲将舆图赠予……那人之后,图纸又落到了长公主手中,慎王那时一直伴随长公主左右,怎会弄丢三州舆图?” 云舒面色略微一沉。 “实不相瞒,当时长公主去世,我父王悲痛欲绝,几近晕厥。彼时宁王年幼,是你父亲和沈将军料理了后事。他们不知舆图来龙去脉,想将图纸再呈与先帝。” 云舒沉吟了片刻,才继续道:“我父王得知后,故意串通朝中之人,说那是假图。他本想借机拿回,可后来阴差阳错,图纸又落入了你父亲手中。” 卫姝瑶抿了抿唇,下定决心,才说:“那日在涿野,沈将军给你父王的不是原本的舆图。” 她犹豫着,轻声道:“那是我临摹的版本。真正的舆图已经在朝天阙毁了。” 卫姝瑶想,三州舆图对慎王府而言意义非凡,她总得将真相告知于云舒。这件事她曾和谢明翊提起过,谢明翊未予置否。 孰料,云舒听后不见意外,神色松弛下去,反倒像是松了口气。 “我以为你唤我前来是为何事,原是这个。”云舒倒了一杯清酒给卫姝瑶,推过去,道:“说起来还得多谢你,若不是你过目不忘,能将舆图临摹得分毫不差,我还不知要如何了却母亲心愿。” 卫姝瑶心中稍定,指腹摩挲酒盏杯沿,看云舒慢慢饮完一杯酒,才又说道:“三州舆图事关重大,我还会再临摹一版,交于圣上。” 云舒愣了一下,诧异地打量着她,而后爽朗笑道:“你放宽心,如今圣上勤政爱民,政通人和,慎王府不会不识大体,再说北境安宁还需舆图助力,我怎会介意?” “那……你父王……”卫姝瑶小心提起。 云舒顿了顿声,敛去笑意,道:“他上回病得很重,病愈后身子也大不如前,现在整日吃斋礼佛,不问世事,我见他与那些和尚谈经论佛,也挺好。” 她没有多说,卫姝瑶却已经明白。 二人相视一笑,轻轻碰盏。 卫姝瑶不敢多喝,小口抿了点儿酒,忽地笑问:“还有一桩事,我听闻萧家有意提亲,你拒了?” 自从萧家归顺之后,为示诚意,萧迎思来想去,不停托人暗示谢明翊,想要与慎王府结亲。云舒是王府唯一女儿,结亲对象只能是她。 但云舒以幼弟尚小重任在身为由,直接婉拒了。 谢明翊也不勉强她,只是特意嘱咐她和萧家大公子萧知行此次一同入京。一路上,她和萧知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云舒在心里不知骂了谢明翊多少遍。 现下听卫姝瑶又提起这件事,她莫名地就来气。 “我原先不知,圣上竟是爱管闲事的性子,你得了空,定要替我好生治治他。”云舒浅浅翻了个白眼,道:“那萧家大公子话虽不多,却烦人得很。” 卫姝瑶想起天门关一役亲眼所见的种种,也没追问萧知行到底烦在哪儿,只是抿着唇笑道:“好,我必定替你好好说道说道圣上。” 云舒离去后不久,卫姝瑶静坐了会儿,刚要准备去干元殿探望谢明翊,忽地又听到通传,说国丈和皇后长兄入宫觐见。 “娘娘,娘娘,您慢点儿跑——” 宝枝追在卫姝瑶身后,慌忙捡起她掉落的披帛,急急跟上去。 卫姝瑶顾不得仪态,一路疾奔朝长宁宫前殿奔去。 刚绕过拐角处,就见父亲和兄长立在廊下,抬眼朝她望来。 看见卫鸣笑吟吟的脸色,卫姝瑶才稍稍放缓了脚步,快步走过去。 还未到父兄身前,便见卫蒙和卫鸣二人恭敬弯下腰来向她行礼。 卫姝瑶顷刻间就红了眼,轻唤了声:“父亲,阿哥,宫里没有旁人,不必行这样大的礼。” 卫蒙板着脸道:“万万不可,君臣有别。” 卫姝瑶提着裙裾,快步上前扶起卫蒙,又去拉卫鸣的胳膊。 “外面如何我不便多言,在长宁宫里我说了算。他若敢怪罪……”卫姝瑶眨了眨眼,隐去泪意,故意笑道:“我就凶他。” 卫蒙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娘娘不可妄言。” 卫鸣却知道小妹的心思,温和笑道:“既然婵婵都这样说了,便依着你来。” 今日按民间习俗,该是新妇归宁的日子,眼下卫姝瑶不便回门,谢明翊特意请了卫蒙父子二人入宫,也算全了她的心愿。 三人在殿内叙话了好一阵子,卫姝瑶才不舍地送父兄出宫。 “阿哥,你与芫大夫的婚事可定下了?”临去前,卫姝瑶笑着问卫鸣。 卫鸣俊逸的脸上浮起浅红,弯着眉眼道:“定的十月十二,是她的生辰。” 卫姝瑶知他二人总算修成正果,也放宽了心,又转头去问卫蒙的旧伤如何。 卫蒙断臂处每逢雨季就疼痛难忍,往年在家时,卫姝瑶都会贴心侍候在他身旁。 卫蒙拍着她的胳膊,让她放宽心。 末了见四下无人,他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听闻白狄王姬有意和亲,若是那臭小子欺负你,必定要告知父亲和你阿哥,决不能让你委屈了。” 卫姝瑶看着父亲那副人前人后大相径庭的模样,又好笑又感动,也压低了声音,凑在父亲耳边说:“我将门虎女,怎能委屈自己,他若惹我,我就凶他。” 三人分别后,卫蒙父子二人离开长宁宫,沿着长长的宫道慢走。 朱红宫墙之上,只能望见一线碧色苍穹。 卫蒙抬眼,沉默着停下了脚步。卫鸣无声停在父亲身侧,两个人男人一语不发地凝视着碧蓝青天。 好半晌,卫蒙才叹了口气。 “哎,你说她怎就喜欢那小子呢……”鬓发斑白的老人家,声音不自觉有点颤,“他可是九五之尊,哪能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自听得白狄王姬要和亲的消息,卫蒙这两日夜不能寐,只是到底不愿意在卫姝瑶面前惹她难受,强撑着笑颜罢了。 卫鸣知道父亲担忧,静默了片刻,说:“父亲放宽心,既然婵婵选了他,料想他也不会辜负婵婵。” “罢了,左右是她喜欢的。”卫蒙重叹了口气,垂下头去,晃着空荡荡的袖子,往前继续走。 他察觉卫鸣没有挪步,皱眉猛地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的谢明翊。 他何时来的? 卫蒙身子一僵,盯了谢明翊片刻,后退了两步。 他攥着手,咬紧了牙,绷着脸慢慢弯下腰去,行了个礼,“多谢圣上今日许臣入宫探望娘娘。” 谢明翊眼帘微掀,唇角浮起浅笑,慢腾腾开口,“国丈大人无须多礼,往后若是婵婵想见家人,她可随时出宫。” 卫蒙愣了愣,抬起头来。 谢明翊睨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朕知道卫老将军心有万般不甘,不过……这声国丈,您还得带进黄土里去。” 他半垂着眼,视线落在卫蒙的断臂空袖之上,继续缓声道:“只是,下回您入宫,朕不想婵婵再问您旧伤如何,惹她心疼。” 卫蒙瞪圆了眼,气得咬着牙,心里反复念叨这小子就是故意来气他的,决不能中计。 “圣上,家父旧伤多年,已无法痊愈,万望见谅。”卫鸣已经快步上前行了礼,扶住卫蒙。 他也不知谢明翊为何突然在半路上拦住父子二人,总不会只是特意来让父亲闹心。 应该……不会吧? 卫鸣看着谢明翊缓步走近,犹豫着怎么开口。 却听得谢明翊先开了口,吩咐身后的内宦,让他们上前来架走卫蒙。 “圣上!”卫鸣面色一紧,顾不得去扯开内宦,急忙转头向谢明翊道:“昔年是父亲脾性急躁,多有得罪……” “朕知道卫老将军脾性急躁。”谢明翊倏地打断了卫鸣的话。 他望着内宦把卫蒙架上了轿辇,看卫蒙在上面惊疑不定又不便发作的模样,唇角微扬。 “贺老神医和净妙师太还没离宫,朕请他们给老将军看看旧疾。”他回眸去看卫鸣,慢悠悠问道:“内兄以为朕要做什么?” 卫鸣彻底怔愣住。 父亲性子固执急躁,先前治了数年都没能治好断臂的旧伤,后来谁给他说要治病他就急,讳疾忌医已久。 卫鸣反应过来,顿生愧疚,刚想说点什么,却见谢明翊已经走远。长顺走来,笑着说请他一同去贺春水居住的偏殿里。 卫鸣看着踱步消失在长宁宫高大宫门下的颀长背影,若有所思。 卫姝瑶午后又补了会儿觉,刚醒来就得知,下午的比武大会推迟了。 “听说是王姬早上摔伤了,因此才推迟到三日后。”宝枝进来禀报。 卫姝瑶诧异问:“怎么回事?” “王姬去畅春园放风筝,风筝掉落进宁王居所,她冲进去捡风筝,也不知怎么就摔伤了。”宝枝答。 许久之后再听谢钧消息,卫姝瑶恍然生出点隔世之感。 谢钧护送王姬入京,恰巧错过帝后大婚,昨夜宴席他也没出席,算起来有好几个月没见到这人了。 卫姝瑶正在发愣,想王姬和谢钧究竟发生了什么,忽地被人从身后抱住。 “婵婵想什么这般出神?”谢明翊双手从她腋下穿过,环住她纤细的腰肢。 背靠着他熟悉的怀抱,卫姝瑶心里欢喜雀跃,把一切杂念抛却脑后,手指搭上他的手背。 “我听说比武大会推迟,正想问你汤谷还去不去呢。” 谢明翊俯身低嗅她雪颈间发香,呢喃道:“比武大会改去汤谷的校场了,白狄五日后就要北上离京,如此来得及。” 汤谷原本就是避暑行宫,设有校场。卫姝瑶知道谢明翊总会安排好一切,也没多再多问。 他昨夜誓言犹在耳畔,她信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只是,谢明翊俯身贴着她脖颈半晌,也没见他开口说第三句话,卫姝瑶敏锐察觉他低落的情绪。 “你怎么啦?” 卫姝瑶转过身来,伸手捧起谢明翊的脸,温柔笑着看他。 “谁欺负你了,闷闷不乐的?”她嗓音温软如水。 谢明翊纤长眼睫垂落,低眸望着她。 他那双清冷漆眸里,隐约有一层薄薄的水光。 卫姝瑶何曾见他这样,登时心中一紧,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面色也焦急起来。 “是什么难事,你告诉我呀。无论如何,婵婵都陪着你。” 谢明翊薄唇轻抿,凝眸盯着她担忧的双眼,心中却似有暖意徜徉淌过。 他叹了口气,“婵婵会一直陪着我么?” 听得他嗓音有点沙哑,卫姝瑶慌忙点头。 “就算……我惹你生气?”他又问。 卫姝瑶歪着脑袋,不解其意,却还是认真回道:“你又不是第一回 惹我生气,我很好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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