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淞跟着他这么久,也知他的脾性,他不出言驳斥便是应允,因此不再多劝,将其余事务一并禀报完毕,自行退下不提。 到了亥时,卫姝瑶睡得迷迷糊糊时,伸手摸旁边的床榻,却察觉还是空荡荡的,这才浑身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她吩咐宝枝进来,让她去干元殿打探消息。 “圣上见过使臣后,在书房批阅了许久奏折,而后去了诏狱,也没说何时回来。”宝枝回来禀报。 他去诏狱作甚?卫姝瑶心中纳闷,但也知道他近来事务诸多,总得一桩桩解决,料想诏狱不远,若是忙完事务夜里还能赶得及回来。 “给圣上留一盏灯,其余灭了。”她想了想,吩咐道:“再去备一盅酸梅汤,不要冰镇的。” 宝枝一一应了才退下。 夜色渐渐浓郁,卫姝瑶站在殿门前,仰头看宫婢们将廊下的灯笼依次吹灭。 她正望得出神,忽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急忙转头去看。 来者却是长顺,也不知跑得多急,额头上都渗出了薄汗。 “娘娘早点儿安歇,圣上今夜怕是不回了。”长顺擦了擦汗,连声行礼,恭敬道:“圣上担心娘娘还在等候,特意遣咱家回来告知娘娘一声。” 卫姝瑶抿了抿唇,轻轻颔首。 “他去诏狱……”她迟疑着,自知不该过问太多,最终还是按奈不住,小声问:“他到底是去了诏狱,还是去了畅春园?” 长顺愣了一下,继而赔笑道:“圣上确实是去的诏狱,娘娘大可放心。” 卫姝瑶淡淡应了一声,又让宝枝拎了食盒过来,交由长顺,吩咐他务必要多关照谢明翊的身子。 “娘娘不必担忧,圣上说了,明日定会回来陪娘娘用早膳。”长顺笑着接过食盒,这才出了长宁宫。 卫姝瑶琢磨着,他既说了明早回来一起用早膳,那他今夜确实是不会回来了。 只是,她总忍不住去想,白狄王姬嘀咕着悄悄喊他太子哥哥的娇俏模样。 卫姝瑶咬了下唇,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扔出去,回到榻上,倏地扯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他是她的沈奕,他从不食言,不会叫她失望。 她信他。 可她还是慢慢蜷缩成一团,裹紧了被子,努力逼自己闭上眼。 明明才分别一夜,她却开始思念他了…… 陈全睁开眼,喉咙疼痛如火灼,皲裂的唇上传来刺痛。 他已经不在诏狱的天牢里了,身处一间极其狭窄的石屋里。四壁冰冷,一道极细的光线从门缝里透进来。 四下安静极了,静得甚至能听到石门外烛芯的噼啪声响。 他很久才从涣散的意识里慢慢回过神来。 他不知自己在冰冷的木板上躺了多久,胸口一阵阵疼得厉害,四肢毫无力气。但他竟然不觉得有多难忍,只是慢慢蜷缩起来,缩在角落里,茫然地看着黑夜里微弱的烛火。 恍惚中,陈全觉得又回到了幼年被关在狗笼子里的时候。 打他的人用尽全力,一鞭又一鞭地抽他。他痛得麻木了,眼神开始涣散。 他蜷缩成一团,以为自己要死了。瘦弱的小姑娘从笼子的另一个角落里爬过来,用力地把他护在怀里。 满是勾刺的荆条掉转了方向,狠狠抽向那女娃…… 陈全不记得她对人牙子说了什么,也不记得人牙子怎么消了气,只记得她的眼泪大颗滴落在他额头上。 有点烫,又有点痛。 后来某个黢黑的夜里,陈全问过她为何要护自己。 “他们都死了,我怕你也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神态略有窘迫,“我不想你死,至少有人可以和我说话。” 那日,陈全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崔怜儿。他抿着唇,清秀的小脸上一如既往地平淡无波,眸底浮起了莫名的情绪。 再后来,他们终于逃了出去,相依为命四处乞讨。陈全无数次回想那段时日子,很苦,但竟是他人生中难得的平和时光。 又一年盛夏,崔怜儿得了重病,眼看要不行了。陈全跪在大街上拼命磕头,求着路过的锦衣贵人,头磕破了也没人理他。 有人抬头望骄阳,无人低眸看悲苦。 直到一袭嫣红衣裙垂落,身量瘦长的小姑娘抬手将两个小娃娃扶了起来。崔怜儿得救了,为报救命之恩,她决定留在贵人身边。 那夜陈全独自在宫门下徘徊了许久,暴雨击打在身上,浇透了他的思绪。 在长宁宫再相逢时,无人窥见处,崔怜儿拉着他的手,哭了很久。可他居然不觉得难过,她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又烫又痛,和小时候一样。 陈全缩在浓郁的黑暗里,任凭往事冲刷干涸的思绪,整日半梦半醒。 或许,醒不醒也不那么重要了。 他昏沉地想,怎么还没死呢?他熬了十三年了。 过去几十年人生如走马灯晃过,暗淡无光,黑白交织,凉得像幽林里最平静的一池清泉,分明映照在光芒之下,里面却冻得刺骨。 只是,黑白无彩的人生里,始终有一抹浅淡的栀黄挥之不去。 陈全微微扬起嘴角,挤出一丝笑。 但想到要见她,陈全心里又生出了忐忑的卑微。他是丑陋的泥潭,不堪仰望纯净的冬雪。 终于有人推开了门,轻轻喊了一声,“掌印?” 陈全没有应声。 不知是谁走进来,将他一左一右地架起来,拖着他往外走。 经过漫长的甬道后,陈全终于沙哑着嗓子,昏昏沉沉地问了第一句话:“殿下,他怎么样了?” 无人回应。 甬道尽头的石门被人用力推开,日光乍入。 陈全双眼骤然一痛,被刺眼的强光激得双眼泛泪。他眼前一片白茫茫,唯有耳畔听见清晰的脚步声。 他听到鸟雀的鸣叫,听到旁人衣物行走时的悉索声。 许是被热意照得浑身发烫,他感觉日光好像明晃晃地坠落下来,照在他枯槁的脸上。 押送他过来的人在他身后轻轻地推了一下,他踉跄着顺势跪了下来。 陈全脑子嗡嗡的,逐渐辨认清楚了出眼前的景象。那人一身明黄衣袍,锦缎衣摆绣着海水江崖五爪金龙纹—— 是皇帝。 骨子里的畏惧和恨意倏地涌上来,陈全咬紧了牙,勉强遏制住浑身发抖。 然后他又抬眼望去—— 明亮宽敞的大殿内,年轻的帝王微微俯身,朝他伸手。 陈全的心蓦地被人攥成一团,呼吸突然急促。 “掌印大义凛然,不惧生死,除暴君安民心……”大殿内,谢明翊低沉的嗓音缓缓而道。 陈全没有听进去他说了什么,这般温和嗓音对习惯了叱责打骂的他而言,实在有些刺耳。 谢明翊不疾不徐说了片刻,最后道:“朕命人送掌印出宫。” 话落,有人行至陈全面前,抬起他的下巴,往他口中灌入几颗药丸和温水。 “咳咳……”陈全呛得咳嗽,药丸化开的一瞬间,五脏六腑似是都在痉挛。 他痛得歪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过了片刻,身上的痛随着痉挛的平复慢慢舒缓了,他眼角淌下泪来。 最后他听见谢明翊轻声开口:“贺老神医孤身独留千花谷,朕担心他年事已高多有不便,盼掌印照顾一二。” 陈全面色苍白,垂眸竟笑了笑。 清晨曦光如此明媚,从窗外落在他身上,落进他眸子里,灼目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听见谢明翊最后缓缓开口。 “母妃临去时曾言,人心有所向怀抱希望,前路纵使再难,也不会惘然。” 陈全知道他说的是崔怜儿。那个永远如温柔春日般,坚强又满怀希望的女子。 谢明翊没有再多言,慢悠悠踱步出了屋子。 等回了长宁宫,谢明翊先去了盥洗室沐浴换洗一身脏衣,这才轻手轻脚地回到寝殿。 他以为,按卫姝瑶贪睡的性子必定还没起来。 孰料才推了门进去,就听得里间传来略带鼻音的声音:“你怎么才回来呀?” 听得卫姝瑶开口,谢明翊全身一僵,转过身去闭紧了门,方才踱步朝她走去。 榻上裹着被子的娇人儿睁着双湿漉漉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谢明翊默了一瞬,才轻声问:“一夜没睡?” 卫姝瑶哼了一声,小声嘟哝道:“才不是呢,冷醒了。” 虽是盛夏,但长宁宫里冬暖夏凉,加之近来频降雷雨,清晨确实有几分凉意。 听得她说冷,谢明翊便脱了外裳,上了榻,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卫姝瑶怕冷,虽裹着被子,可一双小脚还是冷冰冰的,谢明翊不知她方才其实是刚赤脚下了地,还以为她被冻成这样,心中不免微紧。 他掌心握住她柔软的小脚,贴上自己的胸膛。 “怎的这么冻?”他蹙眉问。 卫姝瑶垂着眼,委屈巴巴地哼哼道:“你不在,我睡不好。” 谢明翊勾唇笑了笑,叹息一声,随后拉过她的手,十指相扣。 “我昨夜去诏狱处理一些事务,还有……”他把陈全的事尽数告诉了卫姝瑶。 听他说完,卫姝瑶感慨一番,抬起头来,微微倾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夫君想得真周到。”她望着他的目光明澈动人,娇靥笑意似花。 谢明翊食髓知味,前几日夜夜搂她入怀,昨夜不得相依本已经生出思念,现下被她娇软的唇瓣一碰,哪里还按耐得住。 下一刻,卫姝瑶已经被他压倒在榻。 他看向她的眼神太过热烈,卫姝瑶察觉他的炙热,瞪大了眼,然后便听得他在她耳畔微哑开口。 “婵婵养好精神了么?” 卫姝瑶被他过分缠绵的眼光盯的口干舌燥,直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识回道:“还、还行吧……但是……” 剩余的话被他悉数吞没入口了。 卫姝瑶被他吻得思绪凌乱,浑身乏力,连头皮也一阵酥麻。 谢明翊从昨日开始就一直忍耐,直至昨夜不得相见,思念越发强烈,如今把她抱在怀里,渴求愈深。 卫姝瑶好不容易从溺水般的唇舌缠绵中挣脱开来,刚松了口气,却发现谢明翊竟然一直垂眸盯着她。 “你、你看哪里?”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被窝松散开来,而她身上仅着心衣,其余雪腻的肌肤大片曝于他眼前。 纵使二人已成了夫妻,卫姝瑶还是羞窘得烧红了脸,可没能她再有下一步动作,已经被谢明翊用力扣住了手腕。 他眼底浓重的欲/望仿佛要灼伤她,眸光自上而下地俯视,望着勾人魂魄的景象,喉结上下滚动。 前几回亲热,多半是浓郁夜色或黯淡烛火之下,即便攻城略地,也没有如此细致地瞧过她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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